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小皇帝今天病好了吗>第43章 梦境

  然而躺了大半个小时, 克莱门特都没能闭上眼睛。

  过于刺眼的天花板大灯是一个原因,怀里香软的少年的同样也是一个原因。

  浅色的发丝大多乖巧地搭在脸颊上,只有一撮沿着重力慢慢掉落在了鼻尖。

  克莱门特盯着这撮头发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将它轻轻地重新撩上去, 混入其他乖巧的发丝里。

  不过陛下似乎又做了什么梦。他的眉眼皱着, 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看上去是什么噩梦。

  陛下好像很经常做噩梦。

  克莱门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像之前几次的做法那样,将少年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轻轻拍拍他的头, 低声叫道:“陛下、陛下。”

  格洛尔低嗯了一下, 眉毛皱了皱,一只眼睛努力撑开了一条缝隙。不过要是仔细看去, 陛下并没有完全清醒, 大概正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

  但这也足够将他从噩梦的梦魇中拉扯出来了。

  陛下低声“唔”了一声,瘦小的身子往他的怀里主动挤了挤。

  “冷。”小陛下无意识地喃喃道。

  克莱门特紧了紧手臂,让格洛尔贴在自己的胸膛上。被子也被裹紧起来,低声问:“这样还冷吗?”

  陛下没说话,只是继续往他的怀里埋。

  克莱门特努力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格洛尔身下的床铺温度。

  凉的。

  上将眉头皱起。

  这是真的一点都不产热?

  陛下的床上每天夜晚都会开着加热毯, 整间屋子的温度也比较高, 所以很少出现什么问题。

  可他的卧室里并没有这些东西,就算有, 这大春天的他也会将它们全都卸去。

  于是陛下往他这里一睡,问题就出来了。

  无数方案从脑海中划过, 最直接的无非就是他现在出门拿个热毯回来铺上, 或者直接开上空调, 这样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

  但是……

  克莱门特感受着怀里冰凉的温度, 柔软的身躯窝成一团,趴睡在他的怀里,白日里偶尔温和偶尔黑心的小皇帝安安静静,乖巧得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男人的指腹从他的耳边划过,落到颈边,稍作停留,又划到后颈,沿着脊柱一路向下,最后沿着翅骨继续摩挲。

  他的目光深不见底,眸中的色彩比起平时面对小皇帝的时候更加浓烈千万倍。

  “陛下……”

  他无声呢喃,将鼻尖抵在少年的头顶。

  克莱门特知道陛下每次半梦半醒的时候,状态基本上就跟梦游差不多,什么想法什么行为都会不加思考地往外蹦,就连第二天都不一定会留下记忆。

  于是他思考一瞬之后,试探着趴到陛下耳边低声诱惑:“要不要到我身上来睡,陛下?我来给您当床,我来给您当热毯,一定不会让您冷到。”

  格洛尔陛下的意识朦朦胧胧的,估计也不知道克莱门特到底问的是什么东西:“唔……都可以,你快点,克莱门特,我冷。”

  克莱门特在内心浅浅地谴责了一下自己。他也不知道这种姿势难不难受,只是想到了这样一种做法,觉得可以趁机试上一下。

  他把格洛尔从侧边抱了起来,翻到自己的身上。翅膀调整比较复杂,但姑且也算是在没有弄醒陛下的前提下,成功把翅膀铺向了两侧。

  陛下低嗯一声,对于忽然的移动有些不习惯,当即动了动。

  可他现在已经被抱着趴在了克莱门特的身上,这一挪,就是在上将的胸膛上贴着动。

  克莱门特倒吸一口凉气,被他这一下搞得有些反应。他抿唇伸手,往下压了压,再把格洛尔往上抱了抱。

  这下他知道了,这个姿势确实不舒服。

  就在他打算将格洛尔放下去的时候,陛下忽然往下挪了挪。

  浅金色的发丝似有若无地蹭过唇边,陛下的脑袋侧躺在他的胸膛上,双手按在他的身侧,像是在抱着他的肋骨两侧。两腿也分着压在他的腿边,一下将他压得难以动弹。

  刚刚他挪动陛下想要绕开的位置,被这一动更显精神,陛下要是再往下动动,估计就要能碰到了。

  克莱门特面色微变,思考着是否应该把他重新放到床上去。

  他不否认自己的想法,但他还做不出趁着陛下睡觉偷偷宣泄自己想法的事情。这种事情要是做了,连他都得唾弃自己。

  这样的姿势实在难受,就是不知道对于趴在上面睡着的陛下而言怎么样。

  于是克莱门特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陛下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起了笑容,轻缓的呼吸规律无比,已经完全没了刚才做噩梦时的样子。

  ……看上去陛下睡得还十分舒服?

  克莱门特盯着少年睡梦里的笑容出了神。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欧斯特在离开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靠近没用?

  不,怎么没用呢。

  是他们这些生在帝都、长在帝都的家伙自己不懂得珍惜。生来就拥有跟随在陛下身边的权利,这种事情……他们以为是应得的?

  他的手臂下意识地锢紧,另一只手轻柔地摸着小皇帝的脑袋。

  忽然,他也笑了。他伸手圈上陛下的后腰,低下头,蜻蜓点水般在少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到不行的动作,上将却像是赢得了一场战役一般,嘴角忍不住勾起得意的笑。

  *

  格洛尔常常会做噩梦。

  沉寂的通道,漆黑的病房,苦涩难闻的药水,冰冷刺骨的针头,病床前的呢喃与哭泣。

  无非就是这些东西。

  病床上的对象偶尔会换。

  从三十四世开始,到三十五、三十六世,再到他自己,都梦到过。

  三十四世很少,三十五世梦到过两次,三十六世更多一些。这些大概是封存在特殊血脉里的记忆,格洛尔也不知道这样的记忆流传下来有什么用,他并不喜欢。

  前两任对他的触动并不大,但是三十六世的死亡场景,一度成为过他的最大噩梦。

  毕竟,就连三十六世这样强大得一度举世无双、常常带领军队亲政前线的存在,到最后都是落得身体突然衰败、病死床上的结局。

  他又怎么逃得过呢。

  当然,更多时候,病床上的人都是他自己。

  正如同他出生时,上一任宫廷首席医师对他做下的预测那样,他也已经无数次预见过自己的死亡。

  就像每一任前代帝王一样。

  身体衰败,医治无效,然后死亡。

  只是他的进程比起他们会更加快速、也更加复杂一些。

  快速是因为每五年一次的那场大病,他撑得过下次,也不可能撑过再下一次。二十五岁,这就是他最极限的时候了。

  而复杂则是因为比起前代们的忽然衰弱、短则数周长则近年的死亡过程,他的会要长上许多。他的身体衰败的过程像是被平均分配到了整个生命的周期里去,从出生到现在,每一天、每一年都在清晰无比地奔向死亡。

  这是一个非常明晰的过程,每个阶段都被预知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事到如今,“死亡”这件事情已经不再拥有任何能够让他感到恐惧的地方了。

  「他将在黑暗的昏睡中死去」——这个预言,对他而言也不再存在任何未知。

  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非常讨厌做这个梦。

  没有人喜欢观看自己的死亡,更没有人喜欢一遍遍去体验死亡,格洛尔也不例外。

  尤其是像现在一样,窒息般地被固定在床上,一边感受着冰凉的药液通过针头输入体内,沿着血管汩汩流动跑遍全身,一边听着床头塞利安忍抑的哭泣,夹杂着里斯蒙德沉重的来回踱步与其他熟悉声音的难过与焦急。

  即使心里明知道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明知道到那时候自己才不会有这么清醒的意识,可每次见到这幅场景,他都会忍不住地去感到伤心与愧疚。

  欧斯特失魂落魄地坐在边上,双手抱着头,他将失声沉默到最后。罗德尔伯爵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已经被提前带了出去。科尼一会儿也会赶来,但是他的身份不够,只能被伊利亚挡在门口,最后两人打起架来。艾萨克和他的整支医疗团队没有时间表现出任何情绪,因为他们将从这一天开始两班倒地无休工作到最后一天。

  这些发展他熟得很,甚至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

  如果换做是以前,格洛尔还会尝试着动一动身体,尝试和他们交流一下。

  不过这件事在以往已经尝试过了,唯一能够剩下的,就是等待着梦境的结束。

  这是非常难熬的一件事。

  身体的痛苦、心灵的折磨,这些他都能够忍受。于他而言唯一无法忍受的,是这种半死不活将死未死的状态本身。

  他躺在这里,像是一个标记,或者一个记号。

  “精神支柱”?这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下的他唯一能够提供的价值了。

  年少的帝王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是在梦中,他的睁眼并不是操控着躺在床上的“格洛尔”睁眼,更像是一种附着在“格洛尔”身上却灵魂离体的感觉。

  他的“视角”缓缓扫过整间屋子,最后停留在了他脸上的氧气罩上。

  ……要不要拔掉试试看?

  如同“精神体”一般游离在外的格洛尔歪了歪脑袋,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漆黑的房外忽然传出了一些以前不曾有过的响动。

  有人闯了进来。

  格洛尔调转着“视角”转过头去。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但这个身影相对于这场梦境而言又十分陌生。

  他闯了进来,愤怒地吼了什么。

  格洛尔听得模模糊糊,听不清是什么。

  只是隐隐约约地抓到了一个字,“灯”。

  灯?

  下一秒,病房中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格洛尔惊愕地看着大步走到床边的上将,一时间没有从忽然亮灯的变化中反应过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克莱门特蹲到床边,一把抱住了他,还轻轻拍着他的头。

  “陛下……陛下?”

  ……克莱门特?

  “……嗯。”格洛尔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出来,格洛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以往的预知梦里他都是出不了声的。这说明,他现在在做的已经变成了普通梦境。

  意识到这一点,格洛尔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慢慢暗了下去。

  不过即使这样,能够摆脱一次噩梦,那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格洛尔笑了起来,他的精神回归到了梦境的□□之中。他努力地拖动身体,抬起了手臂,将双手圈在克莱门特的脖子上,就像他们偷偷溜出门时被他背着或抱着时的模样。

  克莱门特也很配合地弯下身子,将他从病床上抱了起来。

  “克莱门特,克莱门特——”欣喜之下,格洛尔忍不住多叫了一声上将的名字。他软声请求着梦里的上将,说,“我不想躺在这里了,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克莱门特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例如说现在,上将就笑着回应他说:“好啊,您想去哪?”

  “去哪都行,出去就好。”

  上将张开了晶翅,格洛尔忍不住圈紧了点,贴紧点,生怕自己被落下。他欣喜地晃着腿,出着主意:“不如去北部、西部?你熟悉的地方,哪儿都好。”

  “西部雷蒙特市?我猜您会喜欢那里的风景。罗萨大平原也不错,那里能够看到世界上最好看的星空。又或者您想去逛逛弗瑞利卡吗,我并不是很想回到那里,但如果是带您一起回去……”

  上将耐心地絮絮叨叨地跟他讨论着。

  格洛尔把头埋到他的肩上,浅笑着应着话语。在他们即将离开病房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格洛尔记得以往在预言梦里见到的都是十一点半左右,时间也对不上。

  他失落地笑了笑,想,果然是梦。

  但就在这时,上将忽然侧过脸,低头轻轻吻在他的嘴唇上:“别走神,陛下,快决定一下我们去哪?”

  格洛尔怔然地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嘴唇。

  ……梦?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