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五十章

  司星仙宫后的洞穴,玄关处缓缓走出执拂尘的青袍身影。

  “恭迎尊者出关,”早已列队等候在外的十余名仙子宫侍,异口同声地叩礼。

  “好了好了,以前又不是没闭过关,用不着弄这么大场面,”出关者虽嘴上不说,笑意却应是欣慰,赶紧令大家都表现得随意些。

  “师傅这一静修便是两百多年,大家都等得辛苦,自然盼着呢,”我执了清泉水上前,微笑着递出去。

  “嗯,”司星师傅仰头将甘甜的清水饮尽,看向我时却沉吟了会儿,手中做了几个掐算手势,却是一句,“那你呢,我看,你那位百骨狱里的恩人也该是刑满之时了罢。”

  我愣然:“师傅……”

  “傻徒弟,”她挥了拂尘便拍我一记,“光记着接我出关,连自己要报恩的大事都不记得?”

  那唇角的笑弧,叫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窘迫间又红晕了脸颊。

  也不知我沉睡的那一百年里,宫女们都吓传着什么事,总之就是我当值光明宫以来,说我同南景予旧情的各种话本也还流传着,不禁叫我这个当事人受宠若惊。

  光明宫的事务同其他仙子暂作调换,我微笑抿唇,看妆台镜中的自己笑如春山,执了玉簪盘了乌髻,成缕发丝摇曳在面庞的两边。

  路上因琐事耽搁,赶到尧华宫前时已有大批人马拥着归来的人,久违的面孔同脑海中早便预料的重合,连样貌以外的装束都重合,令人激动又震惊。

  一袭鹅黄色镶金边袍,宛如无瑕熔铸而成的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清傲华美。

  “今天师兄回尧华,这接风酒一盏,是一定要喝的,”早已等候在宫门前的涟漪自侍女托盘中执了洗尘酒,微笑着递去。

  归来的人以双手接过那酒,饮尽后亦是郑重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了,天后有意让弱水结合到外戚一族里,不过这么久以来,还是难为你的等待了。”

  那话中难免带着苦涩的味道,我细细听进耳中,却是愣怔了愣。

  眼看那几人说着便要走向宫门内,才反应到自己这番出来的精心准备,于是几下便冲开人群,雀跃飞奔上去。

  大概是因身后传来动静张狂的脚步声,心心念念的那人终于回眸,我早便绽开的笑容却渐渐有些僵硬地挂着,莫名地在所目光的淡漠中窘迫和不解。

  “南景予?”我试着唤了一声,那目光仍旧漠然,甚至……陌生。

  我觉得一定是哪里不对,便又唤了好几声,他虽停驻了步子看我,却自始至终没回应一句,简直离期想中那个冰池边日日话唠碎语的人相差太多太多……

  “是十里仙子,”我不断地叫同一个名字的举动引来了涟漪的问话,“没想到你驾临此地,不知可是替光明宫传达何旨意来的?”

  我只急于凑近南景予,在又一次开口欲唤他名字时,见涟漪不悦地伸手搀住他一边手臂。

  “既然没有,”她说着便没了之前的客气,“师兄,我扶你回房去吧。”

  热闹的欢迎声中,我的眼里只有那个渐渐远去的凛然背影。

  明明就是他。

  陆白,萧逸,宋兰景……

  与我在血光中许下永远在一起的宋兰景……他重新飞升了,重新成了南景予,难道一切也有了重新的开始?

  我如何也不会不感动于,我所爱之人为救我失了半身修为,那明明就是飞升后的南景予。

  可我眼前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冷刺到人五脏六腑的,淡然陌生。

  “十里姐姐!你怎么了……”跟随我而来的水鹃惊慌地看我颓坐在地,想来搀扶,却见我抱了抱头,分明是把眼前一切都当作了一场噩梦。

  玉手轻挑银弦,素白双手在古琴上拨动着,乐音宛然动听,节奏起伏着宛如天籁之音,过了许久,结束了这首曲子的弹奏,身披云帔的神女缓缓将手心抚于弦上。

  “你这琴技大有长进,”在一旁和乐的男子幽幽赞了一句。

  “师兄的笛声还不是和以前一样,韵味绵长,”见南景予收笛入座,涟漪伸手便去抚了抚那笛身,打量的目光凝了许久,“以前在天界可没看过这支玉笛呢,这月牙坠子雕刻得也好看。”

  “倒是有些像你收下的那件手扎笏,”南景予顺她目光将木坠拿起,一番回忆后握于手中,再看向她时则是语带了些迫切,“涟漪,几百年没见了,可我等了数千年,你还要我再等下去吗?”

  涟漪愕然抬头对向他视线,似乎受了惊般的僵笑了笑,道:“师兄,你不是已经……”

  “你以为我等着你,是默认了任你一个人承受在神邸高位的孤寒?”看着她的目光越发深情,南景予扪胸蹙眉,直言得小心翼翼,“我在百骨狱的荒原里想了很久,觉得这里总是空无了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向你恳求一份填缺……嫁来做尧华嫁给我,做尧华的女主人吧,今后东皇一脉与你共宰弱水。”

  一场早在数百年前就该上演的戏,可惜,超越了时间的忍耐极限,被期求的人究竟有无有心都成了难知。

  “师兄,”原本惬意的场合突然肃穆,涟漪的回应竟沉重无比,“你知晓我还有父王的大仇未报,知晓弱水子民这些年都是怎么苟活在十几万天兵威胁下的吧,天庭不确认我们臣服于让出辖权就阴魂不散……”

  “可拉拢了明端就一定有用处?”南景予惊诧,“东皇一脉尚且早已服从帝俊的朝廷,弱水又怎么不可以?”

  “这不一样!”她则被他的想法气结,激动地反驳,“当年要不是天庭眼红我父王的兵力,让他去做攻魔兵的主将,他如何会惨死魔疆!有些人只顾把着大权就没有内疚可言,我一直在为弱水的子民争取往日的荣光,可我故以名画损毁要修复的借口试探,天后再送回给我的疆域图却整整缩减了一半呐!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曾经强大的弱水族为天界的当权者顾忌,在仙魔之战中失了首领落魄了族权,而最让她纠结的,或许是天帝可以补偿弱水的富有而唯独不归还兵权,或许是天庭对弱水逝者并未予血债血偿,又或许,根本就是当权之人也背负了罪责……

  “那你就让人去毁司明镜,让人假扮魔族侵扰天界?”轻声一叹,南景予此时的无奈无疑令面前伊人激涌的火一熄,“涟漪,弱水不该再陷入战争,更不该挑起。”

  气氛尴尬的立场对峙,随着沉静而令空气都有所凝固。

  “师兄,我觉得,你才该对东皇一脉的权势后继无人而愧疚,”涟漪抱琴起身,径自便往亭外走,扭头回瞥时分明抛下了一声嗤笑,“生为人首已是一个起点荣光,如果不能是发扬光大的英雄,又如何担得起神仙君上之称。”

  说的就是东皇之后南景予,疼她爱她却不能助她违背天下的南景予。

  涟漪离开不久,我所攀着的茂盛树枝间便早不响晚不响地弄出了大动静。

  “谁?”他自亭内走来,对着我所在的树枝间便是挥来一记电光,“出来!”

  突然灼来的雷火激得我不得不跳落地面,想起刚才听到的一切就惊慌,但抬头再光明正大见他身影,不得不承认,还是有着暴露出来也好的想法。

  然而,正当我满腹的苦水不知从何说起时,例如问他是否还记得飞升回天界以前的誓言,又比如他为什么还是要娶涟漪……苦涩劲才上心头,冰冷的声音就刺得人一愣——

  “在这儿多久了。”

  不仅声音,就连那目光也冰冷陌生到可怕。

  气氛的压迫之下,我还是又瑟缩了起来。

  “不久不久,刚来……”我转身,竟怀疑起身后这个人,是谁。

  “站住!”那人几步便追上来质问,“你都听见了什么。”

  “我……”突然被他闪现一挡,我猛然意识到偷听的风险,忍不住问,“南景予,你不信我?”

  要是早知会听到与政务有关的事,莫名被拉入涟漪心存报复的深渊,我怎么也不敢在这时候跟来的。

  不过只要南景予看在大家生死之交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还是听见了些东西,那就先留在尧华吧!”可我还没想完,这人眯了凤眸,挥掌霹来的架势就叫人全身一震。

  犀利的掌风,若不是每天按时习武练就的快速反应闪头避开,非被打晕到吐个七荤八素不可。

  我咬牙,当即运了功回以数击,于他穷追不舍的势头下,终是耐不住被追着在院落里打转,而拔剑出鞘。

  “你早已经下逐客令让我走了,你答应我的,说历劫成功后再也不管我去留!”我心急地在一闪一击中叫出这句。

  我并未给南景予召唤兵器的机会,狠着手便作势将剑架去他颈脖,却被他自身后石桌抓来一物挡过。

  剔透的玉质笛管在利刃袭击中显现出粉末般的伤痕,眼看就要被砍为两段时,我还是抖着手收离了兵器的挥动方向。

  “你竟然用这玉笛抵剑……你当初还是宋兰景时所说的话,究竟还算不算数!”尽管已被现实打得节节败退,我还是禁不住嘶声吼问。

  打斗中仓皇滚落到桌面的玉笛,笛身一点泪斑,一点心殇。

  当日烈火焚身自碎元神的场景犹历历在目,记忆中除苦痛之外便是他一同苦痛和低吼着阻止的样子,但如今的这幅面孔,除了陌生,就是对我珍藏如至宝的记忆,不屑的开口——

  “宋兰景?这名字早便不存在了,这支笛倒是我回天时顺手带回的,你要是想拿回去便拿走,但必须待在尧华。”

  这简直是数百年前翻脸比翻书还厉害的南景予,只顾心心所向的涟漪的他,明明也记得自己曾是宋兰景……

  “你,你混蛋!”他竟不知何时趁我失神召出了手中长剑,我拼命将那剑挡开,到底是力量不及他,剑身触及飞散的长发时,几缕割断在空中,也割断了人对失而复得的最后一点憧憬。

  “你住手!”仓皇被逼至角落,我觉得已毫无必要再多纠缠什么,当即换了执剑的手,伸出一截随摇晃而叮铃作响的手臂来,“这个是光明宫宫女手腕上都系有的法铃,我只要一催动,光明宫那边便可知晓我来了这儿,要是你一直扣留我在此,便一定会派人来寻!”

  光明宫特有的信物,多多少少还是让他在听到我的话后有所顾虑,而也就是他踌躇的空档,我手掌间酝酿了法力,糅合地面的落叶和灰尘,在猛然挥向他后,砸落地面而形成了大量的灰色烟雾,由此才得以纵身,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