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神灯>第一章 回京

  五个月后,京城。

  最近几日京城里热闹翻了,边关大捷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每个角落,说起这场战事,每个人都很兴奋,都夸赞宋将军家虎门又出猛将。街头巷尾的酒肆说书人又都赚了个满钵,关于宋小将军的故事一天能说上十来场,场场爆满。当然更加蠢蠢欲动的是满京城待嫁闺中的少女,偷偷跑来听说书人讲宋小将军退敌的故事,然后幻想着这般的小英雄能走到自己面前,这个那个,那个这个……

  哎哟,羞死人了!

  比起京城里大部分少女的幻想,那些官宦贵戚家的女儿就实际多了,能门当户对的,就琢磨着有没有可能联个姻,门槛低些的,就琢磨着做个妾也不错。一时间还未婚配的五品小官宋承宇步军校成了京城贵族高户圈子里炙手可热的求亲对象。

  大将军凯旋归来的那天,成了京城里最热闹的节日,男女老少没有不出来围观的,街头巷尾,所有人嘴里没有不提“大将军”三个字的。

  主街旁的凤鸣楼上,一个绯衣公子懒洋洋地倒在躺椅上,任由旁边的美貌姑娘将茶点送进自己的嘴里,在他的脚下,一只猎鹰站在栏杆上,似乎有些焦躁,几次想振翅高飞,却苦于被钢锁绑住了爪子。

  那公子见了道:“宝贝想吃肉了?”

  猎鹰吃的是生肉,绯衣公子显然不愿意让生肉脏了自己的手,用专门夹肉的夹子,一手支着头,懒洋洋地夹起喂给那鹰。

  这时,只见街上看热闹的人们骚动起来,一队人马自城门处缓缓行来,正是这次边关大捷归来的将军宋承宇。

  绯衣公子凤眸闪动,向身边的女子道:“芷烟,这宋小将军你可认得。”

  被称作芷烟的美貌女子嫣然一笑:“怎不认得,小时候他还常来我家做客,那年我爹获罪,听说还在圣上面前为我们求过情,只是人微言轻,又哪里救得了我们。”

  绯衣公子伸手揽过芷烟:“现如今他已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早非昔日可比。”

  芷烟却淡淡地道:“皇家的恩宠又如何长久,不过一时的繁华而已。”

  虞白听了一笑:“罢了,不谈你的伤心事,只是既然这宋承宇进了京,秦朝雨那丫头只怕也在京城。”

  芷烟娇嗔道:“朝雨是好姑娘,又是您的师妹,莫要打她的主意才是。”

  “那是当然。”公子虞白凤目流转,将那猎鹰的锁链打开,看着它飞上天空,阴森一笑:“只怕她等不及要打我这个师兄的主意。”

  十一月的京城,西北风呼呼地刮着,秦朝雨坐在马车里,突然不明不白地就打了一个喷嚏。

  “哎呀小姐,天那么冷,快把车帘放下!”丫头如意忙取了暖手炉,塞进她的手中,“小姐您手都冻成冰块了,万一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秦朝雨接了手炉抱着问:“咱们离何大人家还有多远?”

  刘嬷嬷一边给小姐盖了毯子,一边道:“不远了,本来听十七公子说早就应该到了,只是今儿赶上什么边关的将军回京,这路上被看热闹的堵的满满的,咱们绕的后街,只怕再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刘嬷嬷说的果然不假,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有人上来搭话,秦十七在外头回了,那人回去,不一会儿,只听和大门打开的声音,秦朝雨在车内偷偷向外看去,只见朱漆的大门匾额上写着:御赐何府。正是大理寺少卿何桓的府邸。

  早有仆人领着马车绕过正门,由侧门进了院内,又换了小轿才到了□□,待男仆退去,秦朝雨这才对秦十七道:“你且去外面等着,有事自然叫你。”见他不语,又道:“这何家夫人是我表姨妈,你又何必担心?”

  听了这话,秦十七才转身出去了。

  秦朝雨带着刘嬷嬷和如意一径来到后院,在几个丫环的引导下终于见到了这位大理寺少卿何桓的夫人,自己的“表姨妈”赵氏。

  那赵氏见了秦朝雨,自然待她如亲人一般,只道:“我的这几个表姐妹常年不见,尤其是你母亲小时候与我最亲,现在她的小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我才头一回见,想想真是让人难过。”

  秦朝雨跪在地上,早将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道:“母亲也十分想念姨妈,让我给您问好,说要等父亲大人告老了,便回京来看您。只是父亲大人今年又升了漠北总督,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恰好赶上宫中选秀,便让朝雨先来看您,只当她亲眼见您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的赵氏眼眶发红,忙扶她起来,又命人打扫准备住处,带她安歇,又道:“选秀要到四月里才开始,你且别担心,只管安心在这里住着,少什么就让丫头告诉我,何府的姑娘们这两年都嫁出去了,只有我的小女儿雪钰陪你做伴,她年纪小,若是淘气你就告诉我。你的大表哥、二表哥在外任上,老三在翰林院修书,叫瑾瑜,这几天出去办差,哪天回来了叫他来见你。”

  赵氏是何大人的续弦,膝下只有小女儿雪钰和才七岁的哥儿长舒。

  秦朝雨被赵氏拉着,说长说短的,足有半个多时辰才被放了出来,直到丫头领着她到了住处,将一切安排好了,她才算松了口气。打发走了如意,秦朝雨推开窗户,果然见秦十七抱剑站在窗前。

  “如何?”秦朝雨道。

  秦十七道:“家丁三五十人,会武功的不超过十个,后院有角门,出去就是北街,无人把守。”

  秦朝雨奇怪道:“就这一会儿,你怎么打听到的?”

  “用银子。”秦十七冷眼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白痴。

  秦朝雨无言,这时一声嘹亮的鹰啸划破长空。她抬头,便见一只塞外才能见到的苍鹰,正盘旋在何府上空。

  秦朝雨瞅了瞅那鹰,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不由叹了口气:“我说十七,你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家伙和它主人一起射死啊?看着就烦。”

  秦十七看了看那鹰:“据我所知,京中能射死它的只有一个人,宋承宇。”

  对于这位宋小将军,秦朝雨没少听别人提起过,都说他如何英勇,带领军队活擒敌军首领,逼得那番邦首领投降,又说他的祖母是当今皇帝的姐姐,身份高贵,将来贵不可言。

  秦朝雨听了这些话,只后悔当被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回来时,没有动手轻薄个够,再以身相许,那么现在,这个皇帝眼前的红人,全京城姑娘梦寐以求的好郎君就是自己的了。

  只是等她把这话说给秦十七听时,后者却道:“他肯定更想去死。”

  秦朝雨听了,手里整碗热茶全泼了过去,秦十七轻轻一闪,衣角都没沾湿一片。然后递给她一张名单,秦朝雨不去和他计较,抓起一把瓜子翻看了两页名单,才发现是京城有名的几家赌场里传出来的,上面将京城里各家的公子小姐都配了对,分别写了赔率,押输赢。秦朝雨一边翻看一边笑,上面好些人她都认得,只不过多年不见而已,可她看到林天佑的名字时,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

  纸上写着:通政司参议林天佑,十七岁,前大学士林沣之子。

  六年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个抓着她的手还会脸红的少年,现今已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只是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年的那碗红枣莲子粥,记不记得他在父亲的灵柩前亲手毒死了他的姐姐,在他生身母亲的帮助下,把林家的一切据为己有。

  她还记得自己六年前奄奄一息投奔到漠北表姨妈家时的情形,所有大夫都认为她必死无疑,可奇迹的是她又活了过来。六年后,她以漠北总督女儿的身份再回来时,表姨妈不是没有担心过。也曾劝过她,就在这里做自己女儿罢了,表姨父总归是总督,以后会给你嫁一个好人家。可是秦朝雨不甘心,对于六年前的一切,她放不下,也忘不掉。

  这一晚,她睡的很不好,夜里下起了雨,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夜晚,她哭着跪在爹的牌位前,继母带着弟弟林天佑出现在身后。她拼命的推他们,打他们,却怎么也推不动,她哭着喊:“是你们毒死了爹,是你们干的。”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

  挣扎之间,醒了过来,身边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十七?秦十七?”她小声地问。

  “嗯。”秦十七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又做梦了。”

  听见他的声音,秦朝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又梦见他们了。”

  六年前的往事,比恶梦还可怕,她曾经被它们缠绕的彻夜难眠,直到她遇到了秦十七,直到她发现他也和她一样,被同样的恶梦纠缠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养成了互相陪伴的习惯,每到夜晚,每当有一个人做了恶梦,另一个总会负责叫醒对方。

  仇恨让她时隔六年再回到京城,可再见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回忆渐渐又回到了从前,就像每个晚上那些摆脱不掉的恶梦。

  秦十七说,就算报了仇,也还会有恶梦。

  秦朝雨不相信,只是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偶尔闪过的伤痛。

  当十一月的最后一场雨下过之后,冬天正式来临了。

  秦朝雨等待的消息也如期而至:赵奉己,已故大学士林沣之妾张氏的哥哥张继的得力手下,七年前由家乡元州来京投奔主人,后得主人提携捐了个千总。因借了东家的实力,又做了点生意,平时行事很是嚣张,和六王爷手下的几个奴才走的很近,经常聚在一起喝酒作乐,酒后闹事曾经伤人性命,后来赵奉己求了张继,张继又求了张氏并林天佑,最后赔了钱便不了了之了。听说他最近在京里又打算开一家酒楼,张霍替他出了本钱,又请了南来北往的朋友来贺,声势做的不小,眼看就要开门纳客了。

  秦朝雨翻了翻皇历,看了那酒楼开门的日子不由冷笑,不过六年时间,林家一家人便都忘了那原是死去二小姐的祭日。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记得他们曾经亲手毒死过这个人,那个“林暮晴”在所有人的记忆中,不论死活,都已经忘记了。

  到了赵奉己酒楼开张那天的一大早,秦朝雨便收拾好了准备出去。又叫了丫环如意来给她找几件厚衣服,眼看外面飘起了雪花。

  算起来秦朝雨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在京城过过冬天了,漠北虽然气候不如京里,但却没有京里冷,因此何夫人已经派了好几拨人来给她量衣服,裁棉衣了。

  “这会儿要是在漠北,早有上好的狐狸皮拿来做衣裳了,比这些棉啊,绸子的袄好多了。”如意一边给秦朝雨收拾衣裳一边道:“前几天听说京里的公子们并宋将军要出去打猎,也不知是真是假,要知道这会儿猎的皮毛是最暖最厚实的,只是咱们在别人家住着,想得着这样的东西也难。”

  秦朝雨听了笑道:“这有何难,等我出去几天,包管你就有了。”

  如意听了踩脚道:“我的祖宗,这儿可不比咱们总督府,由着你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老爷夫人都由着你。这可是京城,您一个姑娘家到处闯,让人见了还不得笑话咱们老爷家教不严?”

  “放心。”秦朝雨道:“我扮上男装,就看不出了。”

  如意仍是不愿意,但无奈秦朝雨执意要去,无奈之下,只得给她扮上男装,又千嘱咐万嘱咐的,才让她去了。

  出了何府,秦十七的马早已等在门外了,冷风扬起他青色的斗篷和黑发,白雪映着如碧玉的眸子,宛若画中人。

  秦朝雨缩了缩肩膀,感觉自己和他一比,他才更像主人。

  去往郊外的路撒了一层细雪,冷风中隐隐可见林家的墓地。

  秦朝雨纵马过去,只见墓碑上刻着父亲的名讳,在父亲的身旁是母亲,还有她最爱的大哥,大哥身边的一块空墓碑上还没有刻上名字。想来是为秦朝雨准备的,只是当年她被毒死后,无人找到尸体,于是也没有下葬。

  秦朝雨冷笑,不过十年时间,林家的人便只剩下了继母和她的儿子林天佑。

  今天不是正经祭日,所以墓地并没有什么人,想是因为下雪,看墓人也不知偷懒到哪里去了。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秦朝雨跪拜过父母亲人,这才上马向秦十七道:“今天是我的忌日。”

  六年前,林家的二女儿林暮晴就是在这样一个冬天被弟弟毒死。

  有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秦朝雨笑着抹去:“估计没有人记得了。”

  两个人沉默地策马下山,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突然听得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转过弯,只见一匹白马飞驰而来,转眼便到了面前。

  秦朝雨一怔,隔着细细的雪花看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官员骑在马上,转眼便来到了眼前。见到二人,这个年轻官员显然也是一怔,目光在二人脸上掠过,突然怔怔地停在了秦朝雨脸上。

  林天佑。

  虽然隔了六年,但秦朝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号称他弟弟,却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人,虽然六年间他由少年变成了朝廷命官,可是目光和神情却一丝也没有变。

  仿佛中了魔一般,林天佑看着她,张了张嘴,仿佛就要喊出她的名字。

  这时秦十七突然策马挡在她面前道:“这位大人,请问归云寺怎么走?”

  听了这话,林天佑才看了看秦十七道:“二位走错了路,归云寺并不在此。”

  秦十七只是随口说了个名字,当然不在,于是便向林天佑道了谢,拉着秦朝雨离开。

  风雪之中,二人策马走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去,只见半山路上,林天佑还依旧站在原地。

  回到何府,秦朝雨裹了两条被子,才渐渐从寒冷中缓了过来。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个日子遇到林天佑。

  按秦十七所说,这个时辰,他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刚下朝便赶过去。今天是张氏家里亲戚酒楼开业的大日子,作为主子,林天佑不去吃现成的酒席,又不带一个仆人跑到这里做什么?对于当年他亲手杀死的人,难道还心存愧疚不成?还是只是去提醒自己,这个女人可能还没有死。

  外面有人轻轻敲窗,秦朝雨见无人,打开窗户,只见落着雪的窗台上放着一封信,打开看时,却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明日午时,三月街,虞白。

  秦朝雨六年前到漠北投奔总督府之后,便拜了行云大师为师,行云大师一生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跟着他云游四方去了,秦朝雨勉强算是他的关门弟子,而她的二师兄,便是公子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