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偃术>第231章 姐弟

  这是长仪不知所踪的第二天。

  因着昆五郎的话,江源镇内的人手被撤去了大部分,分别驻于青原营地、山脚几处入口,以及两界屏障周边。是唐榆亲自发的令,他这个新上任的道界仲裁终于在众人眼前亮了相,可也仅限于追随者来到蜀地的这些心腹,对外依然瞒着消息,只由几位前任长老坐镇京都稳着局势,往外就说昆镝仲裁仍在闭关。

  他下令那时昆五郎也是在场的,完全能理解仲裁院的做法。

  ——唐榆还是太稚嫩了。

  不知道是他本人的缘故,还是接任仪式哪里出了问题,唐榆的身份是改变了,可别的地方……就像长仪说的那样,和从前比没看出来差别在哪,甚至连修为也不见涨,一站出来还是少几分稳重,别提跟他师父差得远了,就说同时上任的几个新长老,哪个看起来不比他更靠谱?

  昆五郎想起那场面就忍不住叹。

  掌权者的交接无论什么情况下都称得上大事,再怎么过渡平和,底下也免不得一番动荡,偏偏撞上妖魔族异动不断,新任的掌权者要再是个不能服众的,可就有得乱了。以唐榆现在的样子,要指望他带领整个道门去和妖魔族交锋,对方领头的还极有可能是千年前那位老对手……昆五郎想都不敢想。

  可有时他看着唐榆,又好似恍惚看到了昆涉刚刚当上仲裁时的模样——他一开始是不是也像唐榆这般青涩?他从前几乎没有处理过宗门事务,忽然间整个道界都归他管了,他能不能应付过来,有没有人给他使过绊子,他能不能压住底下这些人?他又是怎么一步一步成为世人眼里那个初代仲裁的呢?

  如果那时……他身边也能有这么多人……

  昆五郎忍不住又是一叹。

  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忆当年,遇见什么事都能引发对从前的念想。他刚听到这说法时还对此嗤之以鼻,道门多得是上百岁的修士,个个忙着修炼渡劫还来不及,谁有那功夫闲着忆当年。当初药谷那位跟他们认识时也有八十多的岁数了,放在凡间早该是含饴弄孙的祖父辈了,可还跟他们一群二十来岁的称兄道弟,喝酒斗武,玩起来比谁都疯。

  如今他明白了。有些事和岁数无关,只看人的心境。

  但凡前边还有点盼头,还有路能给人接着走,人自然是向前看得多。反之,若是没了往前的念想,没了往前的冲劲,可不就只能停在当下,回望过去了?说是追念往事,其实是在追念那时尚且年轻的自己,和记忆里的故人吧。

  昆五郎哑然,原来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往前看的盼头了吗?当年的自己又是个什么心境,他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有劳了,开始吧。”

  他按照监天的吩咐躺在朝西面的槐木床上,手里握着一枝干瘪的枯柳,周围的地面上还用糯米混着香灰画了一圈法阵。这么些招阴聚秽的东西全摆在一块,任谁看了都要犯嘀咕,但在见识过虞词的诡道术法后,昆五郎也渐习惯了。旁门也好,邪术也罢,横竖他已经不在意什么代价,把人找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唐榆随队赴往青原前到底还是留了十来个弟子供他调遣,待知道监天也留下陪他找人后,就又从监天阁的弟子中挑了几个拨过来,让他们找到阮长仪以后再留意一下唐松和金乌的下落。可见监天在找人这事上应该自有门道。

  “不过是能看见些特殊的东西。”昆五郎问起来时,监天这么解释道,“全赖于舍弟留下的这双眼。”

  昆五郎仰躺着,闻言微微侧过脸,看向她那双奇异的重瞳。

  “儿时,晚辈与舍弟常于村尾湖中垂钓嬉水。一日逢阴,湖中水鬼作祟,舍弟拼力托举晚辈浮至岸上,自己却溺于湖底。”监天说起往事来依然一派平静,“家中父母怨晚辈害死了胞弟,晚辈却冥冥有感舍弟仍在身旁。直至被师父收留于仲裁院,方知预感无误,舍弟也自此化作了晚辈的又一双眼。”

  那平静的、重叠的两道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言咒,空灵地回荡在昆五郎耳畔。屋子中央的香炉烟火正盛,袅袅升起的香雾被紧锁的门窗尽数困在屋内,氤氲着愈积愈浓,慢慢模糊了昆五郎的视线。

  就在这一片朦胧混沌中,昆五郎恍惚看见监天的面容化作了重影,一时分,一时合。分分合合间,其中一张影面渐渐变化,仿佛时光倒退一般化成了另一张与她八分相似,却明显是个孩童模样的面容——然后蓦地跳离出来。

  监天眼中只剩下了一对正常的瞳仁。

  而分离出来的那孩童虚影,赫然有着一双黑白倒置的白瞳眼。它正朝昆五郎走来,然后毫无征兆扑向了他的心口处。属于魂体的冰凉感一瞬间将昆五郎包围在内。

  昆五郎闭上了眼。

  ……

  香雾袅袅。

  长仪睁开了眼,眼底是一片迷茫。

  鼻间萦绕着那股甜腻而缠绵的熏香味,是什么时候又被点燃起来的?她没有注意,同样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有睡着么?

  长仪实在回忆不起来,只记得元赋离开不久,她歇了歇便又着手继续修复青衣偃甲。那两人送来的菜肴她却是一点也不敢动,怕里头被做过手脚只是奇异,其二是那些菜色她都看过,从素到荤,总有些她不认得的食物混杂在内,联想到有关魔族食人饮血的传说,叫她心里惴惴,宁可饿着也不动筷。

  饥困交加的情况下,一不留神累昏过去似乎也不奇怪。

  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是云萦雾绕似的朦胧,但依稀也能辨认出是在一片山林里,四周尽是参天挺拔的杉柏,叶间挂着些许未化的霰雪——这绝对不是她记忆里到过的任何一处地方,长仪很确定。

  周围正有一群群的人神色匆匆地穿行于林间,看上去像是凡间百姓,衣衫朴素至极,乃至褴褛,男女老少皆有,不少都带着行囊包裹,携家带口,倒好似是举族迁徙,或是逃难而去的。可他们都对长仪视若不见,哪怕就从她身旁擦肩而过,也不曾侧目分给她一个眼神。长仪甚至主动站到其中一个的去路上,试图问清眼下的情况,可话还没出口,那人就仿佛压根看不见有个活人站在这里一般,径直撞了上来。

  ——然后从她身体中穿了过去。

  “这是……梦?”长仪愣在了原地,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满脸皆是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