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俞沛霖干脆地说道。

  他跟着那群人到了皇宫。

  轮椅行过太和殿前的瞿墉广场,这和以前走在这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俞沛霖到了白玉石阶前停下了。四十八级白玉石阶,这是一条他上不去的天堑。

  “础润,你可算来了,非要朕兴师动众去请你。”俞沛霖抬头,年轻的君王单手负后,一步一步迈下白玉石阶,举步生风,朝他而来。

  础润是俞沛霖的字。

  “陛下。”俞沛霖准备垂首行礼。

  “免礼吧。”皇帝已经开口,“走吧,我们去后面的小园子说。”

  小园子名叫望月园,是独属于宣平帝的园子,除了每日固定时辰来洒扫的宫人,其他人是绝对不可能踏足的。

  这是俞沛霖第一次来这里。

  “朱络那小子说,你的腿有的救,有的救就好。”

  “听闻俞府和蒋府退亲了,蒋家似乎又在另觅佳婿?”

  皇帝一人说得起劲,俞沛霖没有接话。

  “是不是蒋陆那个老狐狸从中使绊子?”

  蒋陆是蒋婧的父亲。

  “是我们俞府退的亲。”俞沛霖终于开口。

  俞沛霖和蒋婧的母亲是闺中密友,各自嫁人生了孩子之后就订了娃娃亲,想亲上加亲,成为儿女亲家。

  俞沛霖自不必说,年少有为,丰神俊朗。蒋婧也是京中极负盛名的才女佳人。在外人看来,两人是极为相配的。

  宣平帝和俞沛霖是年少时的好友,他知道俞沛霖有这样一个名声在外的未婚妻,还在俞府还见过蒋婧一两次。

  记得那时,蒋婧甜甜地叫俞沛霖“俞哥哥”,少女那清亮而又带着羞意的眼神,骗不了人。

  “就因为你腿变成这样,就跟她退婚了,怕耽误了她?”宣平帝颇有些怒其不争。

  “算是吧。反正只是口头之言,做不得数。”

  宣平帝一噎,心中颇为叹息少年好友的遭遇。

  “这样吧,你下次看中哪个姑娘,朕给你赐婚。”

  ……

  出了望月园,迎面走了两个人,这是宣平帝的胞妹和胞弟。

  “璇玉公主,瑞德王爷。”俞沛霖率先垂首行礼。

  “俞将军,我总算见到你了。你送给我的小马驹已经长大不少,你啥时候能陪我骑马啊?”瑞德王爷九岁,圆乎乎的身形,脸颊也圆鼓鼓的。

  “皇弟,现在俞将军最重要的事情是休养身体。”一旁的璇玉公主开口,她怕弟弟说的话中伤了俞沛霖的痛处。

  “无妨,等我身体痊愈,一定陪王爷骑马。”俞沛霖笑着说道。

  “好嘞!”瑞德王爷得了俞沛霖的应诺,很是雀跃。

  俞沛霖回到府里,他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推开,一个身影正伏在案前看书。他轻手轻脚地转动轮椅过去。

  俞沛霖慢慢靠近,他准备拍下那个身影的肩膀或是吓其一下,不过,最终还是放下抬起的手,转为轻咳一声。

  埋首书卷的身影这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哥哥。”

  原来是俞沛霖的妹妹俞析文。

  “阿文,今日我去了宫里,璇玉公主问起了你。”

  “璇玉?她……可还好?”

  俞析文和璇玉公主小时候也算的上的关系较好的玩伴,后来俞析文发病,状态时好时坏,两人的交往次数眼见着少了许多。

  “嗯。”俞沛霖点点头,“璇玉公主托我给你带了个小物件,你看看。”

  俞析文从俞沛霖手里接过,是一条七彩螺旋带。她和璇玉公主以前就喜欢收集这些色彩明艳的饰物。

  她拿着七色螺旋带,端在面前。彩色流光的带子激起了少女沉淀在脑海的记忆。

  “哥哥,我想去清明寺一趟。你陪我去吧。”

  “好。”

  愿意出门,就是好事,俞沛霖舒朗地笑了。

  初冬清明寺,暖阳晴空碧,祛除了空气中的丝丝凉意。

  悠悠钟声,传来平添了肃穆之感。清明寺每天香火不断,不少香客虔诚地礼佛祈福。

  周坤和他母亲也来了。明年春季就要举行春闱,周大娘想来在佛祖面前祈佑下,希望儿子顺利考取功名。

  周坤对自己的实力很有把握,他的心态淡然,今日单纯是过来陪着母亲。

  周大娘礼佛态度非常虔诚,往往需要大半天。此刻,周坤坐在一片梅林之中。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周坤心头蓦地涌起诗句。

  蓦地响起窸窣的声音,一片绯色的衣角穿林款款而来。

  周坤随意看了过去,这一看,他便定住了。

  一个素面娴丽的女子,手臂兜着一个花篮。

  她笑意纯然,愉悦地看着满树繁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瓣花轻嗅过去。冬阳照在那瓣梅花和她娇美的侧脸上,形成一团生动的光影,投射到周坤的视线里。

  女子离开后,周坤还呆愣了片刻。待他回过神,想追上去时,却不见女子影踪。

  莫不是梅林仙子?

  ……

  “阿坤,这是为你求的福签。”周大娘拿出一个系着红绸绳的檀木签子。

  周坤将签子放进怀中。

  两人下山去。周坤悄然回头,看向山林深处。那一片蔚然夺目的梅林,半隐在空灵山色之中。

  *

  拾月点心铺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人们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买着尝尝,再到现在有了些回头客,也慢慢有了口碑。

  年节将至,店铺的侍应们颇为欢喜,因为新东家给他们加银钱咯!

  所有的侍应们都得了半吊铜板,而那些手脚麻利、表现出色的,还可以多得半吊铜板。

  掌柜何湛比所有人都得的多,他得了两吊铜板。

  腊月时节,拾月点心铺添红挂彩,装饰一新。

  与此同时,薛巧儿和小竹的院子也着手布置,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这是薛巧儿即将在京城度过第一个春节。

  “咚咚咚。”门响了。

  “小竹,你小心着些,我去开门。”

  小竹正踩在竹梯上,给宅院中的一棵老树披上红带,还在枝干上洒上些碎彩花。

  “好。”小竹身手利索,老树很快有了层层叠叠的亮色。

  薛巧儿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隔壁邻居周坤。

  “是……你?”周坤手里端着一小筐周大娘做的喜馍,当他看到开门的薛巧儿,表情有些讶异和激动。

  “周大哥?”

  周坤很快理顺了暂时空白的思路,“你是薛姑娘吧?这是我娘做的喜馍,给你们尝尝。”

  “谢谢。”薛巧儿接过,“周大哥,你稍等片刻。”

  周坤点头,薛巧儿回到屋中。

  等待的间隙周坤觉得短暂又漫长,他杵在原地,脑海中闪过那天在梅林中无法回神的一幕。

  传来清脆的声音,周坤回神。

  “周大哥。”

  薛巧儿笑意盈盈,她手里端着的是才做好的点心。周坤低头,在他眼里,糕点莹润的色泽不及薛巧儿青葱根般的指尖。

  “那便谢过薛姑娘了。”

  两人又说了些寒暄的客气话,按理说对话可以结束了,但是周坤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他想说些或者问些别的,就是不知如何启口。枉他读了那么多书,这些书中却是未曾教授过。

  “薛姑娘,你们忙,我先回去了。”

  “嗯。”

  最后周坤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告辞回家。

  *

  有人欢喜,有人期盼,有人守望,也有人在噬心啮骨的痛苦中度过。

  俞沛霖陪俞析文放完烟火,回到房里,腿脚开始隐隐作痛。

  俞沛霖没太在意,他还有些激动,因为朱络说疼痛是恢复的开始。

  接近凌晨,外面的鞭炮声、烟火声震耳欲聋的时候,俞沛霖的小腿如同千针穿刺一般,疼痛让他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的手扶着床沿,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本以为疼痛意味着有了起色,却没想到后劲如此之大。

  外面一切的热闹戛然而止,听着更漏的水滴滴答,才觉“夜月更漏长”。

  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这一年,总算是过去了。

  转眼到了初六,市集开张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