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就在这个时候。

  门口手电光束晃动, 队医进来了,伸手搀扶起谈默。

  谈默拿一种惊惶如孩童的眼神怔怔望着对方。

  桑野攥了把那只冰凉的手,直至谈默要离开了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喻皓天紧跟在队医后面, 走之前终于注意到还坐在位置上的桑野,张了张嘴, 神色很是复杂:“Talk他……刚才那样应该吓到你了, 但你无论看到什么,别往外说,也别往心里去,这事……哎, 一会儿有一队的人上来,比赛继续。”

  过了不到五分钟, 整个基地电力恢复。

  骤然明亮的光线刺得桑野眼疼, 他两只胳膊肘支在台面上, 用手指遮住眼。

  疾风和劲草皱着眉进来。

  “就这还要继续?整整少了一局分数,怎么比?本来想着Talk能救场,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换人就换人。”

  “是啊,对手那么强, 无论谁来替Talk,带我们俩和一个新人, 后面基本没眼看, 哎……打什么打?再打咱也是其他队伍的陪跑, 毕竟前三才有奖金。”

  疾风坐下,瞄了桑野好几次, 终于发现他不对劲:“哎?Song, 怎么了?”

  桑野吸了下鼻子, 放下手,低头揉搓一把掌心,眼眶泛着一圈薄红:“没什么?”

  “队长要换了你知道吧?”以为桑野还没见过喻皓天,劲草提醒道,“一队正在商量。”

  桑野默了半秒,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疾风和劲草察觉出他情绪低落,不过很容易就想明白。

  这场线上赛是Song的试训,决定着他能否被二队接纳,先不说倒了大霉遇上断电,平白亏了一局的分数,现在又要换一个人带队,能不能配合得起来都是问题,这谁能顶得住?

  而且有谈神镇场,Song全无后顾之忧,可如果队友都像他俩这样……

  疾风心虚地一摸鼻子:“别有压力,看得出你实力可以,无论如何,我都欢迎你加入二队。”

  桑野只一个劲盯着自己掌心,一言不发,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不多时,苗森上来了。

  苗森之前是二队队长,Shine走后,他被提拔进一队替谈默的位置,于是教练很自然派他过来接手这次线上赛。

  苗森打开谈默的机子,朝桑野宽慰似的微笑一下:“意外事件大家都能理解,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接下来尽力就好。”

  桑野还是不说话。

  一刻钟后,赛事方帮WLG重新接入频道,第三局开始了。

  桑野打这一局的时候人都是麻的,敌人冲到脸上,他全凭肌肉记忆在拉栓放枪,虽然语音频道里从未缺席过他的声音,但他脑子里想的都是Talk那张惨白的脸。

  虽然不明白Talk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但很多不合理的地方都能想通了——

  预选赛后不再活跃于赛场上的身影;春季赛唯一现身的那一场,幽暗舞台上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中场休息时莫名爆出来的药瓶;还有Steam好友列表中鲜少再闪动的id……

  桑野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Talk也会摔下,会狠狠地破碎。

  想到这儿,他指尖发起抖来,心脏紧得有些喘不过气,气息也随之一抽一吸,被麦克风放大,在频道里变得异常明显。

  苗森问:“Song?”

  疾风说:“别……别紧张啊你。”

  桑野抿起唇,硬生生把卡在喉间的热气咽下,盯着晃动的预瞄准心,手指弹动鼠标,一枪淘汰房区最后一个敌人。

  “没事。”

  安全区再次刷新,桑野跳上车随队转移。

  只是这次,WLG没能顺利进城。

  解说A:“嗨呀!他们进圈位置太差了,遭到了三支队伍的围殴,而且WLG物资还是挺匮乏的,前期一直在避战,没囤多少道具,现在但凡能多掏出来几颗雷和几个烟·雾·弹,水塔这边是够他们苟的。”

  解说B:“拿这一局和Talk那一局对比,风格上差距还是挺大的,这一局很稳,是吧?但是太依赖圈型了,圈型有利,稳扎稳打没问题,可一旦要追着圈跑,就得看其他队的脸色了,而且拿不到什么人头分。”

  解说A:“看一下,这一把WLG拿了三个人头,其中有两个是Song的,怎么说呢?感觉少了Talk,Song发挥也受限……”

  谈默拽着披在队服外的宽大浴巾,坐在医疗室的沙发上,看到id:WLG-Song暗下来的时候,深深低下了眼。

  教练对着墙上的挂壁电视,道:“苗森这打法,相当于重新组了个二队……不过也是没办法,Song再顶,没有输出环境也顶不上来,苗森只能先保证团队存活率。”

  “这局才拿3分,加上第一局22分,我算算……哎,第九、第十的样子,”喻皓天心态已经摆平了,“今天这前三就别想了,至于夏季赛候补的事,啧……想到就头疼,我是希望Song能上的,但你听听暗流说的什么话?要是Song今天不把他打服,以后干什么都名不正言不顺的。”

  谈默依旧低着眼,拿起浴巾缓缓擦拭湿透的黑发,手上的动作好似没什么力气。

  ***

  二队练习室里。

  简短的复盘过后,大家各自ob这局的决赛圈。

  桑野却没有看,他双手并掌捂住脸,安静地一声不吭,心绪却缠成一团乱麻。

  他此刻一面焦灼于比赛,一面又受Talk目前的状态牵制。

  ——好点了吗?

  ——怎么样了?

  ——不要再想了,约定好的,会发挥出全部实力,不能再分心了。

  可作废了一局,这局又只拿3分,现在的名次根本不能看。

  只剩下最后三局了,怎么办……

  再这么打下去只能宣告试训失败,那他就成了撒谎精,跟Talk说话不算话。

  他急。

  他真的要急死了!

  在绝望与焦虑的夹击之下,很快,桑野感到掌心洇湿了一团,嘴角随之撇了下来。

  ……

  我做不到,真的没有办法……

  能不能把Talk还给我……

  ……

  第四局即将开始。

  苗森看桑野依旧捂着脸,没有动作,问:“还好吗?要开始了。”

  桑野静默了好一会儿,深吸气,双手贴着脸蛋朝两旁推开,露出湿漉漉的一张脸,眼睛红得很明显。

  他看着屏幕上的航线,心想。

  这样下去不行。

  跟着苗森走,他们能稳住一个名次,但绝对达不到前三的水平。

  桑野将耳机摆正,少年嗓音清清冷冷,冷不丁出声:

  “接下来,都听我的。”

  “!”

  另外三人猝不及防,吓得齐齐扭头看向桑野。

  然而就见白发少年眼尾还红着,可是眉眼却是一派冷静,不像在开玩笑。

  这一动静让督导员都警惕了起来,怀疑他们三个要干啥。

  苗森略显棘手地皱眉:“Song,你……”

  “我不会乱来。”桑野说,“我以Talk的最高权限担保。”

  疾风和劲草对视一眼,又朝苗森点了下头。

  苗森依旧云里雾里。

  航线经过P港。

  桑野在地图上机场的位置标点:“疾风囤雷,劲草爬高点望风,苗森跟我,全都围着我打,不许掉队,不许失误,自己挨枪也别让我倒下。”

  队友们:“…………”

  这已经不能是队霸了。

  这他妈是悍匪吧!!!

  解说A:“WLG竟然去机场roll点了!是不是Talk回来了……不对,Song捡起来喷子,喷死TES佳佳,但他的位置危险!隔壁房间还有一个人等他,Song再往前就没了……漂亮!双杀!!这一回身拉枪太帅了!!!”

  解说B:“我发现了,Song是一定要开局见点血光的,他适合往人堆里扎,这节奏明显比上一局打得舒服。”

  喻皓天在医疗室看了,皱眉:“机场跳了三个队,刚枪那么激烈,苗森居然也敢把人过去……他图什么?机场强队这么多,他走得出去吗?出去队伍也得残一半,后面没得玩了,落在P城发育不是更好,周边可以去的空间也大,先苟住才有希望啊。”

  谈默看了半刻,忽而低声道:“他要拿人头分。”

  喻皓天愣了一下:“他打这么急干嘛?”

  谈默神色倦怠,轻扯下唇角:“因为他是Song。”

  “我就说!”教练一下子坐直身,“这小子他妈把指挥位抢了!”

  喻皓天茫然:“都这样了,他……他不会还想拼一把吧?”

  谈默垂睫,皱起了眉。

  桑野要多着急,要下多大决心,才能干出抢指挥位的事?

  如果他在……

  这次是他欠桑野的。

  ***

  五分钟后。

  WLG开车出机场,四人只剩俩,成了半残队伍,人头却拿了八个。

  解说A:“WLG这局拿出了壮士断腕的气魄啊,他们的位置还可以,就在圈内,不过还在往上方转移,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也不怕被沿途队伍卡……果然!XXY发现了他们,以少敌多,悬啊!Grass封烟……欸?什么?Song就这么开车逃走了?抛弃Grass让他当活靶子了!?”

  劲草被一队三人围殴,死状惨烈,哭唧唧:“大哥,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教练看得眉毛都快打结了:“什么野路数……”

  桑野跳车,破门进入学区房,上楼放倒一个原著民后,占山为王。

  他丢了枪,站在屋子里打药,似乎是不打算走了。

  “干嘛?”教练愕然,“不看圈了?不转移了?蹲那儿养老了?”

  谈默看了片刻,就说了两个字:“赌狗。”

  教练看他:“什么?”

  游戏里,桑野又缠了卷绷带,瞄一眼地图。

  目前进入第四阶段,进一步收缩圈型,学校依旧在安全区内。

  这个游戏里所有人都在追着圈跑,圈随即刷新,没有规律可言,因此说到底,他们都是一群赌狗,每走一步,都是在赌圈会落在哪儿,赌对了,便是所谓天命。

  既然机场里队友已经战损大半,后面根本走不远,随随便便一个满编队都能把他们灭掉,所以桑野赌,天命圈就在此刻他脚下。

  当然,很可能下一个圈就会把他排除在外,他便不得不被迫转移,依然会遭遇其他队伍被干掉,那时候也只能自认倒霉。

  因此这样的打法很冒险。

  但是适合独狼。

  哦对了,是Talk教的。

  教练看出桑野是真不打算走了,吹胡子瞪眼:“我看你能等到什么时候。”

  ……

  游戏进入第六阶段,安全区以P城为中心收缩,圈外的队伍忙着进圈,圈边的队伍疯狂抽人。

  WLG的独狼几乎临近圈边,却沉住了气,按兵不动。

  第七阶段,安全区轻松一跳,移向龙门客栈,大部队开始挪移,中途相遇便爆发枪战。

  WLG的独狼仍在学区房里,岁月静好。

  决赛圈,安全区重新归位,中心点落在四栋学区房。

  圈型划定的那一刻,教练一拍大腿:“还真被他小子赌对了!”

  他嘴上骂,表情却是难掩暗爽。

  就连解说都吓了一跳:“其他队伍打得太激烈,我都快把WLG忘了,Song居然踩中了天命圈!”

  楼下一片枪声,最后三支队伍在广场中心相遇,打得难舍难分。

  桑野抽出一把狙击枪抵在窗边,准心预瞄,等到还剩两支队时:

  “再不吃鸡就不礼貌了。”

  拉栓。

  一枪——

  两枪——

  下一秒,屏幕跳出提示。

  “大吉大利,晚上吃鸡!”

  本局WLG斩获23分,排名上升至第五。

  教练激动到骂骂咧咧,“兔崽子”、“兔崽子”地往外蹦字。

  喻皓天“啧”了一声,语调昂扬:“我就说嘛,苟住才有希望。”

  谈默揉了揉头发,将浴巾扔到一旁,神态里终于有一丝松懈:

  “不是苟住才有希望……是有Song才有希望。”

  因为他不服输,不言弃,便是希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