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沉蛟>第四十章 师父下山

  史青云领着萧椒几人到了天风门的主殿。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宴会,居然破例安排在了天风门的主殿上!

  这里先前萧椒来过一次,那一次,史青云和他一样都是个跑腿的,也不过才短短这么些日子,少年人被迫作老成的样子,端起了东道主的架子。

  “各位前辈,不好意思,方才有些要紧事。”史青云一进门就像变了个人,神色形态几乎是他爹的翻版。而萧椒四人跟着他一脚踩进殿里,陡然之间就感受到沉重的压力,也不由得正经起来。

  天风主殿里有一群人——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除了三宗四门,连小仙门的掌门人也来了不少。

  尘息门的这次也到了,而且还不只掌门寄松真人,连萧椒几人的师父,谷山真人也到场了!

  邱采白这事事跑腿的掌门座下大弟子走过来把萧椒四人拉到了尘息门坐的那片地方,小声问道:“萧椒,你怎么搞成这样?”

  萧椒看了看自己,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身訾盱兽的血,还有一身伤,虽然都是轻伤不大严重,但是看起来恐怕挺能唬人的。史青云那臭小子,居然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他在心里愤愤然把史掌门的可恶行径唾弃了一遍,飞快施了个术法把自己身上的脏污整理干净,才小声回道:“没什么大事,邱师兄不用担心。”

  自家师父师叔都在场,师兄弟在后排坐得端正,一时之间谁也不去想山行塔啊灵犀啊沈谧的了。

  然而在这场他们半路加入的宴会,席间却没有人动筷子——也是,大家都是已经辟谷的修士,吃不吃饭也不是必要的,端看个人乐不乐意吃罢了。天风门也没准备太多东西,只不过摆了些糕点和好酒。

  他们是在商讨正事的。

  只是萧椒越听越不对劲,这正事……闹不好还和沈谧有关。

  “前些日子,各派镇派之宝被盗,我们查到那些宝物都是受到召唤,往天风门而来,因天风门史挚凡掌门及一干长老相继羽化,又有山行塔之乱事,为不与少掌门添麻烦,我等便自行追查,查到皆系一人所为。”

  说话的是归元门掌门姚逸北,归元门一脉如今算是出尘息门外规模最大的仙门了。虽说七大仙门之中众人最推崇的是尘息门,但是由于尘息门掌门寄松真人是个板正又不爱同其他门派多走动的性子,拉帮结派这种事从来拉不到尘息门头上,反而是归元门的姚掌门常年多方跑动,攒下了不少人脉来,此时他跳出来说话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姚逸北顿了顿,似乎意味不明地像尘息门这边瞥了一眼,继续说道:“此人乃是三千年前尘息门玉隐仙上座下大弟子,沈漓。”

  萧椒心头一跳。

  不是沈漓。他想起来之前在山行塔中,沈谧手握那颗“龙珠”,召唤来流星一样的光芒,当时确实给万魔王传话的郁子临提过一句“各大门派的镇派法器” 。沈谧是用龙珠在召唤沈漓的残骸,但是……原来各大门派的那些宝贝法器都是沈漓的尸骨做的吗?

  神龙一脉最后的遗孤,被投入深渊受尽折磨,死后一身血肉给了沈谧赋生,而尸骨都被捡去炼制成了法器吗?

  各大门派的人,都知道这其中内情吗?

  萧椒原本伸出去准备拿糕点的手抖了抖,他感到一阵不适,也许是受了当初沈谧说的那句沈漓当年也曾是“身负天命”的话的影响,他有些能与沈漓共情。原本就有些抗拒天命的存在的少年不受控制地想道,若这都是沈漓的宿命,那这宿命也未免太过恶毒。

  “你干什么?”直到萧逗拉了萧椒一把,萧椒才惊觉自己已经一拍桌子站起来了。满座的人都在看他,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沈谧那天站在云端上说的不合时宜的那句话——“可有一天这世上万一又出点什么事,你也会像他一样,被推出来,然后……被推下深渊,粉身碎骨。”

  程谷山站出来道:“那人是不是沈漓还不一定,三千年前的前辈都一一陨落,沈漓也从下山后就没再回过尘息门,就算真的是他,也与我们尘息门没有什么关系了。”

  于是自然又将话题引到沈漓身上。

  萧椒是被自己的师弟们按着才没有出言无状,把这些门派之间表面客气背地暗流汹涌的宴会听完了全程的,总结下来就是他们已经各派结盟组成了夺回镇派之宝的队伍,要杀去找“沈漓”抢东西了。

  “你方才为什么要封我的口?”那场十分不是滋味的宴会结束后,萧椒把自家二师弟拎到了一边。

  “我不封你的口,你打算说什么?说你要叛出仙门,投奔那个……”萧逗一时拿不准要怎么称呼,转而道,“小辣椒,小祖宗!拜托你看看是什么场合吧。”

  没等萧椒争辩两句,贺寄松和程谷山同史青云聊完出来了。萧逗一把将萧椒往旁边推开,三步两步跨到师父身边热泪盈眶欲语还休。贺寄松了然地带着邱采白先走了,师兄弟四人便都围了上去。

  “师父,您在止禹山山门口放的那个幻影是怎么回事?”

  “还有之前邱师兄说师叔们都闭关了又是?”

  程谷山轻轻叹了口气,在人家主殿的大门口站着聊天显然不太合适,他便领着自己这几个徒弟往旁边走,边走边说:“那个幻影就是料到你们几个小鬼会回师门去,怕你们卡在山门外一时乱了分寸,便想着留一段神识在山门处守着,提点你们一二罢了。至于闭关……你们那几位师叔么,一个比一个古怪,为师可管不着他们几时闭关几时出关。”

  程谷山一如往常的不正经模样,反而让萧逗心里松了口气。他原来还担心师门出了什么事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他太多虑了。

  “那师父,沈漓,您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萧椒忽然问道。

  程谷山闻言,看了萧椒一眼,见自己这大徒弟眼里藏不住的情绪,没点破,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回应道:“三千年前的事,我们这一辈其实也不太清楚了。传言说三千年前仙魔大战彻底结束之后,玉隐仙上便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当时玉隐仙上可以说是风华无双,他收的这弟子自然也备受瞩目。好在这名弟子天资卓绝,悟性极佳,心地也纯良,一度被人们寄予厚望。只是后来该到了下山历劫的年岁,入世历劫,便再没归来。大家都说他被人世浮华迷住了心窍,好在他也不曾用一身修为做什么坏事,久而久之大家也便没再提此人了。”

  “那占星阁的画像又是怎么回事?”萧椒追问。他觉得师父还知道些什么没说出来。

  “你这臭小子什么时候溜进占星阁去过?”程谷山伸手赏了萧椒这孽徒一记脑瓜崩儿,颇有些无可奈何地在萧椒的痛呼声里继续说道,“那画像是玉隐仙上烧的,原本玉隐仙上准备把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沈漓,然而亲自把沈漓送下山后,他便像是察觉到未来的命运一样,把那幅之前就画好的画卷抽出来烧了,可巧,烧到一半仙上机缘到了自己飞升而去,进门打扫的弟子见着了就把火给灭了。”

  “那……”萧椒揉着额头还要问什么,被程谷山打断了。

  “小兔崽子哪来那么多问题?倒是你,情劫历得如何?”

  “我不历……唔!”萧逗悄悄跟萧冬萧算使了个眼色,三个人十分默契地配合着在萧椒说出些什么讨师父打的浑话之前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小辣椒那个在找了在找了……师父一路来天风门辛苦,我们不打扰您休息,这就退下了。”三人连拖带拽把萧椒带走,程谷山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几个仍然冒冒失失的小徒弟轻轻摇了摇头。

  萧椒虽然被拦下了一次,但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去找师父问个明白,左右程谷山一行人还要再天风门待上两日部署如何追寻镇派之宝的事,当夜夜深人静时萧椒便找着机会翻了窗户闯进程谷山下榻的房间。

  程谷山并未在打坐,不如说他站在窗边,正等着萧椒前来。

  “就知道你师弟们拦不住你。”程谷山颇为慈爱地看着萧椒。

  “师父……”

  “坐吧。”程谷山坐下后招呼这萧椒,“你长高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开始勤加修炼了,也会关注自己的形貌了。”

  萧椒有些心虚,他觉得师父那眼神像是充满爱怜地在看菜园子里长得好的菜——盘算着明天就摘去送人的那种。果不其然,师父下一句就是:“想必那红尘苦甜,你也尝到了一二。”

  萧椒屁股刚沾上凳子立马就又弹起来了,虽然他自己是没脸没皮跟萧逗他们都讲过自己心有所属这种话,但是面对长辈那种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何况这个长辈要是知晓情况八成是得把赏他一顿“藤条焖猪肉”的。

  “那个……我不是……”他慌张到咬了自己舌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整个房间里的烛火瞬间炸出了“啪啪”声,窗边摆的吊兰猛然窜出了几尺长,不知哪里来的风打了个旋儿把师父的头发都吹乱了。萧椒在师父渐渐严肃的神色里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没控制好自己的力量。理智回笼,他赶忙收住。

  “你现在,能用多少种力量了?”程谷山正色问道。

  萧椒也冷静下来,他对自己也还有一肚子疑惑呢。

  “不知道,一开始是五行之火,后来是金,下山的这段时间陆续又冒出来许多,我也分不清楚了。”五行是最基本的分类,还有许多小类别,萧椒自己念书的时候这一部分听得吊儿郎当,那些庞杂的分类他是搞不清楚的。“哦,师父,我好像还能掌控苍息之火了……”

  萧椒把手摊开,随着他的心意,他掌心上飘起了一团苍白的火焰。

  萧椒像捧着个路上不小心捡到的贵重宝贝的孩子,求助似的看着自己的师父。然而师父盯着那团火,只是沉默。

  他越发觉得不安。

  “小辣椒,”程谷山叹了口长气,用高深莫测的目光看着萧椒,“你知道为什么你与他人不太一样么?”

  “我是……身负天命的人?”萧椒接道。

  程谷山点点头:“人人入修行之门都有契机,有所悟方才能引气入体,你几个师弟,萧逗是悟得吃苦之道,萧算心有守护之道,萧冬那时是为求自保,只有你,一场大病后就入了修行之门,算是史无前例了。那时候我掐指算你命运,满盘皆是变数,无从算起,我便知你与常人不同。你聪明有慧根,可是世界上并不缺少像你一般聪慧的人,但你比谁的运气都好,想来也是一路受天命照拂。”

  “人一辈子,活在当下的时候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从哪一刻开始改变的,往往是不知不觉地开始变化,却又照着既定的轨道去走。譬如你师弟几人,命数再怎么更改,一辈子也不会有你这样的修为成就,而你,既然平白比旁人多得到那么多,自然也有自己该走的路要走。”

  程谷山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讲着,像是在与自己这个命运既成谜又清晰的徒弟话着杂七杂八的家常:“你啊,大概就坏在当初不该……”

  不该如何,师父却不说了。

  萧椒一想到自己可能要面临的结局,那种若有若无笼罩他多年的情绪便忽然清晰起来——他在恐惧。他带着一点憋闷斗胆接了句:“不该投这个胎么?”

  程谷山摇摇头:“跟这没关系。”

  他又想起来,萧椒这么多年从来没问过自己身世如何,正好也聊到这里了,顺口问了句:“你有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么?”

  “您不是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大槐树上掉下来的么?”萧椒道。

  程谷山:“……你不会真信了?”

  萧椒倒是实诚:“以前不信,后来发现自己跟别人不同之后,就觉得,不管多离谱都可能是真的了。”所以他那么喜欢爬晖月峰那棵大槐树,小时候一度还想过把自己挂回那棵树上,当然这种事他不会跟任何人承认的。

  比起他那可能早就不在人世的、他从未有过概念的双亲,萧椒显然更关心沈谧一点。他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跟师父聊跑题了。

  “师父,您说沈漓的事是传言,那真实的事也是这样吗?”

  “唉,”程谷山又叹了口气,“还以为你能忘了这茬。真龙遗脉的事为师确实背地里查过,沈漓是在真龙遗脉被安置到止禹山时,才突然冒出来的。后来他下山历劫,与那枚龙蛋一道去了人间,人间那时候太乱了,他护送真龙遗脉入世,但后来真龙遗脉被封入龙吟阁,他也不知所踪。后来,带着他和真龙遗脉下山的那个人去世,却留下了一个让后代找到龙吟阁的令牌,务必要去开启龙吟阁的家训。”

  “我的占卜之法无法窥见最深的天机,占卜不到沈漓其人的过往,但是知晓一名修士垂死之际讲了什么还是勉强可以。那位名叫周青岩的修士,天人五衰无力回天之际传下家训,说的是,‘吾与人有约,眼下却怕是要失约了,有一日尔等后辈入得龙吟阁后的万丈深渊,定要代我、代天下人,向故人谢罪’。”

  萧椒捏紧了拳:“所以,沈漓是自己自愿进去的?”

  程谷山点头:“嗯,为师猜想他与真龙遗脉关系匪浅。”

  “他……就是真龙。”萧椒怔怔道。他如此斩钉截铁,倒让程谷山也有些吃惊。“各大仙门的法器被阿……被召唤走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因为那些法器都是沈漓作为神龙的骨骸,那个拿走它们的人是沈漓的……故人,他没有恶意,只是想为沈漓收敛尸骨罢了。”

  “你怎么确信他的话就是真的?往事不可考究,为师也只能查出一点捕风捉影的传说,推测一点当年的情况。他许是当年故人,可他告诉你的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能分清么?”程谷山面色沉沉道。

  萧椒噎了一下。

  程谷山继续说:“且各大仙门不能没有镇派法器。这件事你也不必再同其他人提了,这与你无关,你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你的天命之人。”

  “可是……”萧椒还要说什么,程谷山却显得有些冷漠,他铁了心不让萧椒再管这件闲事,一袖子把人从他来的窗口挥了出去。

  “天亮就启程,一刻也不得多耽搁!”萧椒刚从草丛里狼狈地爬起来,程谷山的传音就落到他耳朵里。

  “师父!您不能这样!”

  程谷山晾了萧椒一整晚,第二天是亲手把萧椒抓着连带着萧逗三人一并送出歇云山的,连累史青云掌门也起了个大早。他不是在安排门内事务、同其他掌门商议事情,就是守在何柔病床边,疲惫得不行,但还是勉强撑出了掌门架子,在长辈面前片刻不敢松懈。

  萧椒一步三回,回回挨程谷山的打,磨磨蹭蹭好些时候才终于走出去几步路。

  然而正当史青云心里想着终于结束了的时候,萧椒那家伙又三两步跑了回来,顶着程谷山瞪圆了的眼睛,萧椒把乾坤袋里的一块白石交给了史青云。

  “我差点忘了……虽然是有些委屈各位前辈。那个,青云兄,你……后会有期。”萧椒本想道一句节哀,又想起来那几位天风门前辈本命灯灭是好些天前的事了,再说节哀为免不合时宜。他转过头看见师父,又想说些什么,还没出口,被程谷山一挥藤条打走了。

  史青云意识到白石里是什么,一时间怔怔看着萧椒一行离去的背影,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以为自己这段时间拼命把注意力转移,那些伤心难过的情绪已经淡化了,这会儿握着白石,却感觉有些恍惚,他再清楚也没有地感受到,那些曾看着他闹腾的长辈,都没有了。

  有风卷过,天上好像掉下了雨,史青云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豁开了个大口子,风雨分明没有飘摇,却让他有些站不稳了。

  程谷山也一直看着萧椒几人,他伸手,有一粒雨正落在他掌心,那水珠中竟然若有若无地闪过了一点黑气。他把那滴雨捏在掌心,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