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孟婆想要恋爱>第46章

  我在王府人事不省地躺了三天后,接到了天庭的一纸公文。

  本来孟婆预定明日复职,我还特地清了王府的工作,多盖了几份公文,好在孟婆复职后隐身陪他,就像当年他头一回上班时一样。

  但那纸公文的内容,却让我极尽震惊。

  「地府辖下半神杨思存,原职孟婆,申请转任城隍乙案,经审酌素行及资历,核无不可,着其于文到之日起,报备原辖机关首长后赴任新职。」

  「正本:醧忘台杨思存君。副本:地府森罗殿存查。」

  我双手发抖,反复读了几次公文,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我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手里捏着公文,正想往醧忘台冲,就有人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

  我缓缓坐回椅子上,那人便自行开了门,像是有所觉悟似地走了进来。

  我望着眼前的孟婆。他穿着初次独任醧忘台时,所着孟婆神的正装,黑色的布衣、布鞋,胸前缀着红色的翎饰,那是我亲手为他订做的。他的外貌身高,成年之后又没有变过,因此现在还相当合身。

  孟婆垂手站在我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跪拜。

  他发现他正观察着我的表情。这孩子经常像这样,从旁观察他人的反应。工作时固然是,就连私底下与我们相处,也是一样。

  我常在想,这是不是因为孟婆有所自觉。他是凡人的孩子,终究与我们不同,因为不同,就像黎日勇一样,得小心翼翼、得随时察颜观色。

  他至今为止与我们这些神仙和睦相处,不是因为天性相合,而是他始终在忍耐什么的缘故。

  我放下公文,声音仍在发抖:「……什么时候的事?」

  孟婆看了我一眼,一瞬间像是想来抱我,但又隐忍下来,仍是垂手站着。

  「我在下凡前,就独自调查了很久,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孟婆说。

  不要说他,我在孟婆的娘失踪后,也曾有一段时间疯狂地找她,当然也包括调查孟婆爹的事。因为我一直以为,孟婆的娘是回去找她爹,和他双宿双飞,才会抛下孟婆、抛下地府、抛下我。

  我也不只一次问孟婆,是否要去阳世找他的父母,我还跟他说,我能提供地府所有的资源,助他找到父母。

  但我记得孟婆每一次,都表示他没有兴趣、也没有和他娘再会的意愿。

  「我并没有骗您,关于我娘的事,我是真的找不到她在哪里。她虽然留下了信,但她是个聪明人,线索很有限。」

  孟婆一如往常知悉我的心思。我脑袋乱成一团,几天前,这个人还把我抱在他怀里,亲吻我的每个地方,为他的凶器过于放肆向我道歉。到现在我的屁/眼和腰枝都还在隐隐作痛。

  但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那里的疼了。因为有其他地方更疼。

  「只是我在醧忘台,恰巧接待到与我爹有关的人,是我爹从前的下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认识我爹,就随口问问,但他说了我爹和我娘的事,我才知道,我爹就是城隍爷,也才知道我爹可能被我娘囚禁的事。」

  「那是距今十多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调查我爹的事,我说没有意愿和我娘见面,那也没有骗您,因为知道这些事之后,我更无法面对我娘。我……自己心情也很难整理。」

  孟婆在我面前双膝下跪,语气越来越急促,因为我一直没有说话,好半晌,才挤出一句。

  「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但我无论如何不想在这种时候掉泪,我手按住办公室桌子,强迫自己别过视线。

  「我不知道……王爷会怎么想。」

  孟婆这个伶牙俐齿的孩子,竟也有结巴的一天。

  「直到下凡之前,我都还不明白王爷对我娘的心思。我不知道如果我找到我爹,王爷会……怎么对待他。」

  孟婆说的隐讳,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我对孟婆的娘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就连我自己,可能也弄不懂我真正的想法,在知道城隍对我前任孟婆做的事后,我也无法肯定我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幼稚的报复行为。

  孟婆的考量有其道理,不愧是他,心思缜密。但我仍觉得有个地方疼得不成样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王爷……」孟婆唤了我一声,他膝行接近我,在我身下跪直。

  我只是不住吸气,孟婆仰望着我,明明是他开始的,这孩子的表情却一副他才是受害人的模样。

  我勒令自己镇定,伸手推开了他。

  「那转任城隍的事呢?你不喜欢地府的工作?」

  我沉住气问道。孟婆被我推开,看来有点不知所措,他只好又跪了下来。

  「杨家人久远之前,与地府有过约定,生死簿有特殊注记,因此寿命远较一般凡人为长,外貌也能在一定期间内保持不变。」

  孟婆深吸口气,恢复他平常说明事情的语调。我听他「杨家人」讲得顺口,又莫名觉得胃疼。

  「因此我爹的肉身,尚未真正死亡、也还维持二十多岁的模样。他会没有意识,应该另有原因。我跟天庭沟通过,如果由我接任我爹……我父亲的职位,天庭就让我使用我父亲的肉身,或许能够找到让他恢复过来的方法。」

  「天庭也希望我调查先前我娘带走的、失落的孟婆汤去了何处。这是我和天庭的交换条件,毕竟娘之所以犯事,和我父亲也脱不了关系。」

  他看我没有说话,又补充:「我在请求王爷让我下凡之前,就想过这件事。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确定我父亲的状态,也不知道肉身能否使用。」

  「但我想过,无论那次下凡后结果如何,我都想继承我父亲的工作。我从小在地府长大,也担心自己无法适应阳世的生活,也好在有那些经验,我现在才能安心前往赴任。」

  「那孟婆的工作呢……?」

  我的脑子仍旧嗡嗡作响,几乎没意识到自己有出声。

  孟婆沉吟良久,才开口。「王爷先前说过,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个孩子,就是我娘、陈诗雨都拚上性命保护的那个人。」

  我一怔,才知道他是指日阳。

  「我做这个工作两百多年,知道什么人合适、什么人不合适,在向天庭申请城隍的事时,我就想过了,日阳或许是能够替代我的人选,地府可以劳役代替刑期,就像王爷之前替阿蓝他们做的,也不算坏了地府规矩。」

  「醧忘台是最能够接触人,让人忘却过去、迎向新生的工作。这对一直不愿意接受死亡的日阳而言,或许是最好的教育与救赎。」

  我怔然良久,原来孟婆都替我想好了,关于工作、关于关于我的立场、关于日阳的未来,还有他自己的未来。

  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是个懂得规划自己人生、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下凡这一趟,我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

  但我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心如刀绞。或许是因为孟婆这些规划、这些心思,终究没有把我这个人放在里头,他独自计划未来,我却不在他那些未来之中,连参与讨论的余地也没有。

  「杨家人」也好、「继承父亲工作」也好、「下凡体验」也好,这些计划早已存在孟婆心中。

  但我就像对孟婆的娘那样,对过程一无所知,只像个单纯的上司,在结论出来时被告知。

  「王爷!」

  孟婆叫了一声,他像是再也忍耐不住,从地上站起来,用双臂从后拥住了我。

  我不住颤抖,我实在气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我的眼泪流过紧咬的牙关,滴在孟婆手臂上。

  「王爷,您不要这样,我……只是去当城隍,不是要离开您。我会经常回来,王爷如果想我,也可以经常来找我,城隍庙可通阴阳,里区的话,王爷不需要肉身,也可以随时用真身见我。」

  我看孟婆的眼眶,也和我一样涨得通红。

  「我还是在王爷看得到的地方,和我娘不一样,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背叛王爷。」

  我知道孟婆说的有理。其实打从他说要下凡,喝下孟婆汤、跃下转轮台的那刻起,我就有所预感。

  这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不可能永远待在我眼皮底下。

  就像孟婆的娘,她在地府工作五百年,我把她当成像水或空气一样的存在,从来不懂得珍惜,但她一夕离去,我才忽然觉得心头空了一块,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在我心上是有位置在的。

  不单是孟婆,还有白判、还有乌判,还有许多被我延揽到身边的英灵。

  我总以为自己有无限的光阴,可以慢慢消磨,今天没有处好,反正还有明天。今年没办好的,反正还有明年。

  但我现在明白了,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是理所当然恒久不变的。如果我不马上伸手牢牢抓住,他们会在我不知不觉间,离我而去。

  感情亦是、人亦是。

  但我现在不愿多想,我只是任由孟婆搂着我,扳过我的脸,和我唇瓣相贴,他的舌温暖了我一度冷却的身体。

  我贪恋地钻进他口腔,攫夺他的津液,我想记住这个人的温度、形状,不断往里深入、再深入。

  即使只有片刻,我也想珍惜当下。

  「我会在城隍庙备好酒席,随时等王爷过来跟我下棋,好吗?」

  孟婆走出森罗殿的办公室,看见抱着双臂,背靠在庭院拱桥柱上的白判官。

  他没有停下脚步,直接从白判面前经过。

  「……你对王爷,不会太残忍了点吗?」白判忽然出声。

  孟婆在拱桥上停了下来,白判望着孟婆,表情有点无奈。

  「虽然有些是王爷咎由自取……但那人废归废,重感情这件事,整个天庭无人出其右,他是我见过感情最丰沛的真神了,有时比阳世的凡人还要多愁善感。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被那个人感动,在地府待到现在吧。」

  白判的嗓音,难得添入几许温柔。

  「而且他刚下去阳世追了你回来,在王爷的认知里,他为你做了这么多牺牲,连身体都奉献给你,王爷没真正谈过恋爱,你是第一个令他动心的人,你们又刚互诉情衷,这方面我是不懂啦,但一般这种状况叫作热恋期吧?」

  「你在热恋期把王爷抛下,不声不响地去当什么城隍,不觉得有点过份?」

  孟婆良久没说话,只是低下头。

  「就是现在离开,才有意义。」

  他淡淡地说,白判看他眼神沉静,丝毫没有方才办公室里的慌张。「何况我父亲的肉身,也等不了那么久,如果魂炼断绝,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白判依然双手抱臂,从鼻尖喷了口冷气。

  「你在下凡前一天,跟我要求看王爷办公室里的电脑。」

  白判耸了耸肩。

  「你说要查阅某个亡魂的档案,跟醧忘台工作相关,我也没有怀疑你,反正森罗殿资讯管理本来就是我的权限。但现在回想起来,你是打算试你的幻术,对生死簿是否管用吧?」

  「我一直觉得太巧,王爷随机选择你投胎的地点,居然刚好是你母亲转生的那家人,要是世间真有这种巧法,乌判就不会老是感叹乐透都不中了。」

  「我以王爷当初用的条件搜寻过,发觉跟那天的结果完全不同。你设定了幻术的条件,当王爷用你指定的条件搜寻时,就会跳出你想要的结果,你无法 对整个生死簿动手脚,但伪造一个搜寻页面还是办得到。」

  「你之所以从不在王爷、在我们面前使用幻术,是因为一但有人知道你擅长幻术,就会有所提防,关键时刻就容易露馅,我说得没错吧?」

  孟婆总算抬起头来,他望向白判,笑容渗入些许苦意。

  「白姊真是太厉害了,果然瞒不过你。」孟婆说,「不愧是当年燕王身边第一的女智囊。」

  白判又哼了一声。

  「少用那种三百年前的头衔奉承我。虽然就结果而言,你所做的一切,对王爷益大于害,所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有天,你用这些算计伤害王爷,到时候我和你就是敌人了。」

  白判用警告的语气说着。孟婆没有说话,白判便又吐了口长气。

  「不过你会喝孟婆汤,倒真是出乎我意料,明明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做,竟然让自己失去最重要的记忆,让自己在一张白纸状态下解决所有难题。你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未免也太自负,令人讨厌。」

  「啊,或许吧。」

  孟婆又垂下首,表情有些许寂寞。

  「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就跟我娘说的一样。」

  白判望着孟婆的侧影,像在犹豫什么,半晌才开口。

  「……其实你对王爷这么做也没错。王爷那个人,实在太懒惰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他今天对你失而复得,短期内可能把你当心肝宝贝,和你打得火热。但过一阵子,你安稳待在他眼皮底下久了,他又习以为常了,保不准某天就觉得谈恋爱很麻烦,即使不跟你热恋,你也不会跑,他就干脆算了。」

  白判叹了口气。

  「但你今天这一招,他肯定要思着想着你,一刻见不到你,就浑身难受,不跟你谈一辈子恋爱,恐怕是不行的了。」

  孟婆没有吭声,大约是心思被一语道破,表情有些不自然,白判又说下去。

  「我本来是不想说这些的。但是啊,王爷是情感丰沛没错,但他易喜易悲易怒,什么都写在脸上,哭一哭发个脾气也就好了,但另一个人不同。」

  白判看着孟婆,后者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两百年来,我看着那个人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为了该不该喜欢上一个人痛苦,如果这个人是笨蛋也就罢了,偏生他又比任何人都聪明、敏锐、纤细,两百年来思来想去,连肠都要想断了。」

  「好不容易下凡放手一搏,把人追到手了,却还要为了对方能不能长久喜欢自己、握在手里烦心。这人又不擅长表达感情,从小习惯把情绪压着抑着,就连找个年长同事咨询恋情,也不敢把真实的情况说出口。」

  「白姊……」

  孟婆的唇瓣有些哆唆,白判凝视着他些微湿润的眼眸。

  「这个人可能觉得把事情全担起来就好、躲起来自己疗伤就好。但我看不过去,我就是这性子,看不过去的事我就非插手不可,生前死后都是,所以在他去做傻事前,非得把他拦下来、摸摸他的头不可。」

  白判张开双手,孟婆像是再也忍耐不住般,和她正面相拥。白判抚着他已高过她肩头许多的头,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

  「到城隍庙后,记得跟我讲地址,我再寄小说过去给你吧!杨城隍。」

  凡人黎日阳,为陈诗雨、黎拓日之子,家中排行最末,生来命薄,原仅有十岁阳寿。惟其不甘自身命数,与其母陈诗雨合谋,欺罔妇人吴秀霞,占其子吴日勇肉身,夺其精舍,至二人魂魄相合,同赴死劫。

  其为掩盖上开事实,复与陈诗雨合谋,陷害兄长、间接杀害其胞姊未遂,使家破人亡,其父含恨而逝,可谓不孝、不义之至。

  惟黎日阳所为,固不可取,然念其初始行为时,仅有九岁稚龄,受其母陈诗雨蛊惑,始铸下大错,其后覆水难收,尚情堪悯恕,爰按律减轻其刑,判处刑期五十年。

  朱批:着黎日阳即日起,以劳役代替刑期,服孟婆劳役,于奈何桥畔醧忘台为亡魂端汤,至其刑期期满之日。

  刑期满后,黎日阳得自行决定去留,旁人不得干涉,钦此。

  我送孟婆到了转轮台前。

  原本乌判也说要来送他,但白判从下面踩了他右脚小姆指,乌判就一边喊痛一边放弃了。原本许多女鬼差、女判官也说要来送他,但是醧忘台新科孟婆上任,现在正一团乱,因此也没人抽得出手脚来。

  因此最后只有我和孟婆,有点冷清。

  我替孟婆理了他的领子,打好领带,正面看着他。

  「我走了,王爷。」孟婆说,但却一步也没动。

  我和他相视良久,半晌我手腕一转,端了一碗孟婆汤,拿到他面前。

  孟婆看着那碗汤,有点讶异。但他抬头看我的表情,却又笑起来。

  「非喝不可?」他眨着眼问我。

  「你不喝也不是不行,毕竟你是地府员工……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但我让你自己决定。」我说。

  孟婆沉吟良久,半晌唇角一扬。

  「不喝,因为我,还想要好好恋爱呢。」

  孟婆接过我手里的孟婆汤,摔在转轮台旁,吻住了我的唇。

  —孟婆想要恋爱 全文完—

  孟婆番外 孟婆想要被爱(上)

  「王爷,鞋子穿好了吗?手帕卫生纸带了没?啊,令剑有记得挂在脖子上吗……?」

  我站在奈何桥前,看着乌判紧张兮兮、耳提面命,彷佛小学儿子头一次出去郊游的模样,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去城隍庙,又不是去投胎转世,有什么好紧张的?」

  从孟婆下凡转任城隍爷,倏忽已过去三天。

  城隍庙和阳世的时间流动又略有不同,城隍的时间比地府略快,又比阳世稍慢。也因此虽然取不出一个绝对的数字,但地府三日,约略等同于城隍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孟婆当初下凡前信誓旦旦,说是此间安顿好后,一定马上回来向我请安,我也相信他的话,就这样乖乖等了三天。

  但三天过去了……就孟婆而言是三个月过去了,孟婆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虽然他是有用通讯软件告知我,因为那间城隍庙有二十多年城隍空缺,庙务乱成一团,而且他空降城隍庙,还顶了他爹的肉身,许多员工不服他的管教。他这辈子第一次当人主管,得费点功夫调教,所以暂时抽不开身,还跟我致歉。

  「王爷,话不能这么说啊,你上次下凡的教训还不够吗?要是再被人这样攻击,你这次是魂身下凡,要是魂飞魄散那就糟了。」

  更糟的一点是,城隍不比在阳世,多数庙宇设有类似结界的事物,以防止阴类恶物以邪术入侵。

  也因此孽镜台是无法看见城隍庙内部的,只要孟婆待在城隍庙里,我就无法用孽镜台偷窥他。

  这让我十分焦躁。仔细想想,两百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和孟婆像这样完全音讯断绝,虽然只有三天,还是让我坐立难安到快要爆炸了。

  我告诉自己要忍耐、要沉住气,我好歹是阎罗王,每天跑人家机关、没事找别人首长成何体统。

  但三个月……孟婆那小子,竟然可以忍三个月对我不闻不问?光想到这点,就让我心里气一阵酸一阵的。就算不论我们现在的关系,单是就伦理来讲,这孩子也太不孝了。

  在摔了无数碗盘、折断好几支毛笔,被白判鄙夷的视线逼到无地自容后,我终于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定:去城隍庙找孟婆。

  城隍庙的里区,可以同时接纳人、神与鬼,也因此我不需借助肉身也能轻易往来。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否则每见孟婆一次我就得死一次,这就算我再想念孟婆也受不了。

  「好了,我没事,你不用再跟过来了。有空的话给我去醧忘台驻守,我怕那边出乱子。」

  我制止了乌判的十八相送。心中盘算回头应该认真给我家武判官找个女朋友,否则他越来越像我老妈子了。

  过了忘川,就是地狱的大门,俗称鬼门关。多数亡魂都是由此进入地府,再渡过奈何桥,进入真正的阴间。

  我确认身上的行囊备妥,白判交给我的法器也妥妥挂在脖子上,在鬼门关前单手掐指,阖上双目。

  我的魂身化作一缕轻烟,穿过鬼门关,在鬼门关外凝结成团,飞向城隍庙所在的阳间。

  一进了阳世,我的外型就化成一只巨大乌鸦。

  每个神明的神形都不相同,与金丹的特性有关。我还是第一次以神形的方式下来阳世,感觉有点新鲜。

  我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看见远方似曾相识的海面,还有底下的市街繁景,心中有许多感慨。

  但我没有多余时间观光,化形极度消耗法力,万一在这里法力用罄,我还得回地府充电后重来一次,那样就麻烦了。

  我停在城隍庙门外的香炉顶上。许久没来这间城隍庙,这里变得跟我初始来时完全不同了。

  除了香火远较过去鼎盛,到处都是熙来攘往的香客,而且我上次来,只有寥寥几个老人,但现在不少人携家带眷,还有未足岁的孩童,陪父母跪在拜垫上,虔诚的持香祷告。

  我看了眼神龛里的城隍爷像,金身透亮、双目炯炯,我从其中感觉到熟悉的法力。

  我知道这庙已不再是间空庙,有强大的神灵进驻,足以让到此参拜的凡人生敬、更生畏。

  「喂,你听说了吗?最近这间庙好像很灵验。」

  「真的,我听隔壁的王太太说,八年前他老公车祸后,就一直被恶灵缠上,卧床卧了八年,后来她来跟城隍爷求助,结果不到三天,他老公就忽然好了,变得还比之前健康,这会还再去跑车呢,你说神奇不神奇?」

  「对啊对啊,我还听说,之前那个陈老师家的小孩,不是被鬼靥住吗……」

  我默默穿过那些热议的香客,来到城隍里区大门前。

  之前那些打嗑睡的门卫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外貌约莫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

  他看见乌鸦外形的我,立即向我迎来。「阎罗王爷,欢迎大驾光临。」

  他朝我拱手鞠躬,行了古礼,随即替我开了里区大门。一进入里区,我的身形变化回原来的金身,以人形落下地来。

  那个青衣小童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讶异,我就问他:「怎么了?」

  那少年笑了起来。

  「啊,我以为阎罗王爷应该年纪很大,还会留个络腮胡什么的,没想到竟是这样俊俏的大哥哥,难怪。」

  我很少被人当面称赞样貌,虽然我不懂他那句「难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有点羞赧。

  我跟着少年步入睽违已久的办公室,城隍的办公室也跟之前完全不同了。之前我和孟婆过来,里区的人睡的睡、看报纸的看报纸,一半的人都在滑手机、偷打电动,另一半则挂着「公出中」,根本不见鬼影。

  但现在,我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来打字声。放眼望去每个人都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地盯着计算机,还有整排的鬼众在柜台前办理业务。

  咨询台的小姐也没在滑手机,看见我走进来,还会主动站起来,问我「请问您今天要办什么业务?」,和先前简直有云泥之别。

  「感觉孟婆……杨城隍似乎做得不错?」我试探着问眼前的青衣小童。

  「嗯,不过刚来的时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王爷……啊,我听城隍爷说,他以前在地府都称呼您王爷,这样叫您不习惯吧?那我叫他杨大人。」

  少年机伶地笑着,我难掩心中的异样感。少年又继续说:「杨大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整治了不少人,才有现在这样子。我是三个月前,和杨大人一起到任的,所以感触特别深。」

  我望了少年一眼,「你是狐仙吗?应该有四、五百岁了?」

  少年露出讶异的神色,随即笑了。

  「嗯,我今年五百多岁了。不愧是阎罗王,很少有人能一眼看穿呢!」

  少年又向我一躬。

  「我叫做缟衣,原是在山里修练的狐仙,以前是杨大人父亲的旧识。之前误入冥府,是杨大人在醧忘台救了我。也是他找了我来这里,我现在是杨大人的贴身书僮,以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秘书吧?」

  我略感不安,才三个月……就我而言只有三天,总觉得孟婆有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变化。

  至少他现在,竟也是个被人称呼为王爷、有贴身秘书的人了。

  缟衣领着我到城隍爷办公室外的执达室等候,他说孟婆正在接见万应公,让我稍待一下。

  万应公,又称有应公、大众爷,是每个地区孤魂野鬼的头,万应公所在的庙宇被称为「万善庙」,专门聚集凶神恶煞各路好汉,有点像阳世的黑道老大。城隍爷想管好一个地区的鬼众,非得跟有应公们打好交道不可。

  我触了法器,从里面拿了个盒子出来,递给在一旁垂手等候的缟衣。

  「啊……这个,给你们员工的,我从地府带过来,不成敬意。」我生涩地说。

  这是产在八寒地狱的冰晶果,算是地狱特产,吃了有养颜美容的功效。白判说我来平行机关拜访,按例得带点伴手礼,特意为我准备的。

  城隍和地府虽然业务相似,地府直辖天庭、城隍是地方机关,但总的来说并没有上命下从的关系,孟婆也不再是我的下属,这点礼数还是要尽的。

  「谢谢,阎罗王爷客气了,我会跟大家说的。建议王爷下次可以带珍珠奶茶来,杨大人和很多女员工都喜欢,用UBERE○T点就行了。」

  缟衣笑着收下,我还不知道孟婆什么时候学会喝珍珠奶茶了。

  缟衣给我看了茶、还办了茶点,我等了约莫五分钟,看到几个肌肉虬结、脸上有刀疤、看起来有点怕人的大汉从孟婆办公室里走出来,他们还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但看模样就十分难搞,我一声不敢吭。

  「阎罗王爷,杨大人说可以见您了,请进。」

  缟衣向我通报,我心里一阵紧张,放下茶盅站起来,下意识地理了下衣领。

  我走进孟婆的办公室,才进门,我就有种熟悉感。

  办公室有三面是书架,上头堆满了书,看形式就知道几乎都是小说,左中央的桌上点着熏香,进门的地方是会客用的门字型沙发。

  旁边的玻璃柜里,还摆着城隍的法器金具,收拾得十分整洁。

  我在办公桌后看到了孟婆。他低眉信目,好像还在处理方才的文件。他头发剪短了,穿着无领带的西装,表情专注。

  我是头一次见到换了他亲生父亲肉身的他。他的模样也令我惊讶,我本来以为孟婆像他母亲,毕竟他遗传了前任孟婆神那双勾人的眼睛。

  但现在看起来,孟婆和他的父亲,竟有八七成像,高挺的鼻梁、看上去总像在思考什么的薄唇,还有略显苍白的肤色。我听说亡魂转生在血亲身上时,因为亲缘相近,肉身甚至会配合亡魂的特性改变外貌。

  我怔怔地望着如我记忆中一般,那个既温柔又敏锐、沉静又英俊的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爷!」

  孟婆看到我,立即从办公桌后跳了起来。方才的沉静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孩子气。他几乎是朝我扑过来。

  「王爷,您来了!好久不见了,阳世时间有三个多月了吧,我好想您!」

  孟婆说着,双臂把我抱进怀里。我一阵局促,但也难掩孟婆碰触我的瞬间,那种又想哭、心头又发暖的悸动。

  我本来心底一百个埋怨他,骂他的话都逼在喉口了。但他这样热情,又搂又抱、又说想我的,让我那些怨怼不知怎地消了大半,也忘记原本要骂他什么了。

  「什么想我,不是才三个月而已吗?地府才三天呢!像个孩子一样。」

  我硬着语气说,单手拍了拍他的肩。几月不见,他的身体又更结实了,胸肌在衬衫下若隐若现,裤子看上去有点不合身,紧紧裹着他大腿曲线,连臀/部线条都很明显。

  我惊觉自己都在看些什么地方,忙把视线别开,耳根子已热烫如火。

  孟婆一手仍然搂着我,看缟衣还垂手站在门口,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便说:

  「缟衣,你先出去。」

  缟衣答了声「是」,语气带着戏谑。

  「啊,提醒你一下,三点的时候要跟山神开会,不要忘了喔,『杨大人』。」

  缟衣还回过头来说,孟婆瞪了他一眼,挥手要他赶紧滚。我看他们状似亲密,那种异样感又浮上心来。

  但我还没余裕品味,确认缟衣关上门后,孟婆就抓过我的脸,唇朝我压了下来。

  我的唇瓣和他相碰,熟悉的热度让我全身都激动起来。孟婆眷恋地舔着我、勾着我的舌头,像在地府时一样和我缱绻,这让我莫名眼眶潮湿,不知是因为孟婆在我面前放松感,还是发现孟婆一如以往的安心感。

  孟婆吻了几次,我们也从搂抱,变成我扣着他后脑,他抱着我的腰。

  我被他亲得喘不过气,唇也发红起来。我略微移开唇。

  「你……现在住在这里吗?」我问他。

  孟婆依然环抱着我的腰,点了点头。

  「城隍庙后头有睡房,以前我爹也住在那,我也没有其他住处,何况城隍庙现在百废待举,城隍爷二十年不能视事,这地区根本群魔乱舞,我住在里头,也比较好就近照看。」

  我松开孟婆,像这样听孟婆谈着公事,让我心情五味杂陈。我至今还不大习惯,孟婆已经不是我的孟婆这件事。

  不单如此,还是一方的首长,和我一样,是许多人景仰遵从的对象。

  「地府那里呢?日阳还好吗?啊,现在该叫他孟婆了。」

  孟婆笑着说,我心情更复杂。

  「他很好。就如你所说,他很机伶。」我照实说。

  黎家的么子确实令我惊讶,本来以为他还得做个一、两个月才能上手。

  但除了初始几日比较手忙脚乱,现在黎家么子已经完全适应孟婆的工作,熟练速度甚至比当年的孟婆还快。

  「白姊和乌大哥呢?」孟婆又问我。

  「他们两个都很好,乌判说他很想你,问你要不要回去参加下周地府的运动会,你不回去的话,他根本就没对手,乱没意思的。」

  我说话间,发现孟婆的手从我的腰,逐渐往下挪到我的屁股。我老脸微红,不动声色地挪了下脚步。

  「你何时下班?还是你可以自己决定?」

  我问他,却看到孟婆扬唇笑了。

  他忽然凑近我,近到唇瓣碰触到我发烫的耳壳。

  「王爷……就这么期待被我干吗?」

  我的脸一下子「登」地通红,这孩子,真的让人捉摸不定。上一秒还觉得他孩子气,但转眼就能让你觉得像被另一个魂穿了。

  孟婆的指尖持续往我的臀/部移动,我倒抽一口冷气。

  上回在纳凉亭里的事我还记忆犹新,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对什么人打从心底感到惧怕。孟婆把我整治的七荤八素,中间大概晕过去两次左右,其实我也不确定几次,因为到最后我根本浑浑噩噩,连自己有没有哭和求饶都不记得了。

  而且我发觉我越哭求,孟婆反而越兴奋、越变本加厉,如果不是顾虑我的身体,他应该会做出比把我手绑起来猛干更过份的事。

  我还不知道这孩子有这种性癖,可能以前醧忘台工作压力真的太大了,需要发泄。

  但奇妙的是,我却无法产生厌恶的感觉。甚至还有点、只有一点期待,比如孟婆会在见面瞬间不顾一切扑过来,把我推倒在办公桌上这样那样之类的。最近白判借我的蓝光DVD剧里常有这种场景。

  孟婆的身体靠近我,胯间与我紧贴,我清楚感觉到那个把我整个半死的物事抵着我,同为男性性征的部位已经硬如钢铁。

  「孟婆……」我禁不住喉口干涩,声音沙哑。

  「王爷差不多也该改口了,如果担心言灵的问题,就叫我思存如何?」

  孟婆的手抚上我腰身,指尖伸进我西装裤缝里。孟婆的话让我思绪紊乱,却一时难以形诸言语,孟婆近在耳畔的吐息又让我更无法思考。

  正当孟婆的手插进我内裤里时,城隍爷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门口的是缟衣。我和孟婆都僵在那里,我紧急往后退了一公尺,孟婆的手慌忙从我裤子里抽出来,我们俩个都欲盖弥彰的各自别过脸。

  「王爷!」缟衣叫了一声,但应该不是在叫我。

  「有人告阴状。」

  他看见我们两个样子,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孟婆的表情十分不满。

  「告阴状就告阴状,不是都有既定的收状流程了,有必要特别来告诉我吗?」

  我难得见到温和有礼的孟婆这么不耐烦的样子。城隍庙一向有阴状制度,阳间的人告官,是向县衙、现在的话是法院申告,但要告鬼、甚至告神的话,就只能求助于城隍。

  城隍收受阴状后,会向申告的信众听取情事、记明笔录,再做出初步的裁决。

  有时会根据信众的请托,也会前往现地了解状况,也可能做出逮捕或搜查的行为,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就地给予犯事者惩戒。总的来说跟阳世的警察局有点像。

  「但是杨大人,那个信女敲了赈孤锣。」

  我看孟婆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我便问:「那是什么?」

  缟衣望向我。「那是前城隍爷设下的机制,敲响铜锣,代表事态紧急,需要立即处理。原本前城隍爷不在时已经废除,是杨大人把这个制度恢复的。」

  我看了孟婆一眼,这确实很像是他会做的事。要我才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追剧的时候有人敲锣打鼓,生活都要没有质量了。

  「表区还是里区?」我看孟婆即使万般不愿,还是回头穿起了西装外套。

  「是表区,响的是阳面。」缟衣说。听他的解释,城隍庙的法锣有阴阳两面,阴面给鬼、阳面予人,看响的声音就能判断告状的是人还是鬼。

  「年龄多大?姓什名什?」

  「今年阳寿三十有六的妇人,祖姓王,自报姓名是月英。」缟衣熟练的答道。

  孟婆走近我,双手按在我肩膀上。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低下头来,在我的唇上轻沾了一下。

  我听见门口的缟衣吹了声口哨,但我脸已经热得无暇注意旁人的反应。

  「王爷,您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来。您可以先到我的睡房等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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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很需要回帖,雖然是老生常談了,但是如果能給回應就盡量吧,一兩句話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