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孟婆想要恋爱>第41章

  「我生而为地府的神,每天迎接他人的死亡,但我,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死亡。王爷,您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应该知道我的恐惧。」

  我没有回话,我看见孟婆的娘肩上,有一处冒着黑烟,看来是被我令剑砍过的伤口。令剑造成的伤口无法复原,也亏孟婆的娘竟然咬牙撑到现在,果然会幻术的人就是不可信。

  「当初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跳转轮台。我本来以为,成为凡胎,自然的生老病死,对死亡是不是就比较能看得开,但看来并非如此。」

  伤口在孟婆的娘肩上扩大,像火烧一样,我看老友那张衰老的脸上,竟泛着湿痕。印象中,她是从来不掉泪的,就和下凡前的孟婆一样。

  「我很怕死。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对陈诗雨的请求感同身受,愿意出手救日阳。我不想等死,王爷。」

  我双手发颤,我的五指握紧令剑,又松开五指。

  「……为什么,你和孟婆总是这样。」

  我几乎要无法呼吸。我总算知道,我心中的愤怒从何而来了。

  「不是突如其来的说要离开我,就是突如其来要我杀人。你为我想过吗?我今天杀了你,你爽爽去死了,那我呢?你有想过亲手杀掉自己老朋友、还是喜欢过自己的女人,是什么心情吗?」

  我咬着牙,「如果孟婆知道,他娘是我亲手杀掉的,他会怎么想我?」

  孟婆的娘笑了起来,她忽然敛起肃容,在我面前站直身。

  「我刚才印在你脸颊上的,是我用尽所有的法力,所施下最后的幻术。」

  她说着。

  「这个幻术如果生效,你从今往后看思存,都会像看到我一样,就算跟他接吻、做/爱,也会感觉是在跟我做那种事。而且这个幻术无法解除,至死方休,唯一的解法是杀了施术者。」

  我大惊失色,我抽空看了眼还在等救护车来的孟婆,觉得他胸前有点起伏,疑似长出了胸/部,连五官都变得有点女性化。这画面实在太惊悚,我忙把视线移回来,正视眼前的老友。

  「妳这个人、真是……」我出口想骂些什么,但却已无法出声。

  老友的外貌变化着,肌肤从她的肩头开始剥落,一路到脸颊。她的头发被海风吹着,我发现她连身体都开始崩毁,像是即将倾颓的墙一样。

  我知道这件事我非做不可,即使我再不愿意,就像孟婆说的,这是我所爱的人们,对我最后的请求。所以我非做不可。

  「日阳他,就拜托你了,王爷。」

  老友又轻轻说。我不置可否,提着剑走近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妳……为什么要特别跑来这里?为什么不留在城隍庙?那地方应该对妳比较有利不是吗?」

  我举起令剑,居高临下,令剑的剑锋反射着曙光,更显锋芒。孟婆的娘却毫无惧色,她坐倒在海水里,仰头望着我,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也从未在陈诗雨脸上见过,单纯属于少女的笑容。

  「因为我、因为陈诗雨……喜欢看海啊。」

  我咬紧牙关,手中令剑从上往下,剑锋触及她的发丝,斩过她那张逐渐老去的容颜,将前任孟婆神的亡灵一分为二。

  我的老友散成碎片,消失在曙光初露的大海中。

  救护车终于到了,警车也跟着到达。

  医护人员把黎日翔放上担架,抬上救护车。黎日翔虽然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奇迹似的毫发无伤,连眼镜都没摔掉。

  看来陈诗雨这条命,真牺牲得值了。

  但到场的警察却很困惑,黎家这些时日以来,带给警察的困惑和麻烦实在够多了。现场的状况也很难解释,首先是黎家长子怀里有个尸体,但这个尸体,居然是二十年前已经死亡了、黎家么子的尸身。

  而海崖下另外两具尸体也另人费解,一具是同样二十多年前,从黎家宅邸离奇失踪、黎夫人陈诗雨的尸体。这也就罢了,本来失踪的人突然跑出个尸体来,还不算太脱离常识的范围。

  但无论是么子日阳的尸身、还是黎夫人的尸身,看起来都很新鲜。

  黎日阳还是被人刺中心脏而死,警方怎么也想不透,同一个人怎么可以死两次,而且死一次后还可以复活保鲜再被杀第二次。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让警察费解的,是黎家另一位么子、黎日勇的尸体。

  黎日勇乍看之下像是摔死,他从先前黎日雄车祸那个岬角摔下来,头壳都破了,骨头也断得七零八落。但仔细调查,才发原来黎日勇在摔下来之前,就已经因为窒息而过世。

  警察在日勇脖子上,找到深刻入骨的掐痕,而直到抬进太平间,他们都无法将手指完全从日勇脖子上分开。

  黎日勇,是被自己给掐死的。

  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人是不可能掐死自己,人有求生机制,在死亡倾刻身体就会违反意愿自行松开。也因此日勇的死因,成为该区刑案史上最大的谜,至今无人能破解。

  黎日翔被送往医院做检查,他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被黎日勇揍了一顿又被当沙包扔,心灵多少有点受创,医生安排他住进黎日晶隔壁病房休养,还一边感叹这家人到底触怒了什么神灵,怎么可以短时间内出这么多事。

  孟婆做为现场唯一健在、还有意识的活人,又是黎家长子,当然便成为全场最受关注的人。

  但孟婆目送黎日翔上了救护车,警察希望孟婆到警局说明状况,孟婆也没有拒绝,只说待会儿会自己开车过去,在天光大亮的海滩上伫足。

  「王爷。」

  我听见孟婆对着海的方向说,我吃了一惊,一瞬间还以为孟婆看见了我。

  但孟婆的眼神没有焦聚,只是无机地望着大海。我知道他只是猜想我在附近,实际上并没有真的看见我。

  我发现自己的身影逐渐稀薄,方才用令剑斩了孟婆的娘,消耗了大部分的法力,我知道我能维持在阳世的时间不长了。白判和乌判应该也已经备好茶水、要为我接风洗尘了。

  但我实在舍不得孟婆,虽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再找个肉身下来,陪孟婆渡过接下来的假期也无妨。

  但我知道,经过今日这一些,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我不禁庆幸还好我已经被杀了,否则就得立即向孟婆解释他妈妈的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措词,就连我自己,到现在都还无法好好消化老友已经不在的事实。

  孟婆对着海痴望了一阵,可能也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他穿妥大衣,转身往回走。

  救护车和警车都离去了,有几个看热闹的民众也逐渐散去。孟婆走上岩岸,正打算爬上阶梯,有个身影却出现在他背后。

  我怔了下,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许久的阿蓝。

  这几日经历这么多事,我都快要忘记孟婆这个忠心的保镳。

  说起来,从我失踪开始,虽然这个小麦色腹肌男时不时会出现在孟婆左右,但似乎都刻意保持距离,没有像之前一样和孟婆搭话,当然也没再色/诱过孟婆。

  连孟婆转生之初,那些暧昧的举止、欲言又止的眼神,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都从这少年脸上消失无踪。

  但因为要关心的事情太多,我和孟婆都无暇注意阿蓝的状况。

  孟婆似乎也想到一样的事,他看见阿蓝出现,表情有些歉意。

  「抱歉,阿蓝,没有跟你说就跑了出来,因为事出突然……」

  孟婆说到一半,顿住了话头。我也忽然想到,孟婆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接到失忆的我打来电话的缘故,而且事发突然,当时我也没看见阿蓝有在孟婆身边,阿蓝是得到警察通知,才知道孟婆在这里吗?

  「阿蓝,你……」

  孟婆才出了声,阿蓝一步向前,竟撞进了孟婆的怀里。

  我本来以为他是看到孟婆平安无事,太过感动,想要飞扑他之类的。

  但下一秒我发现孟婆神色痛苦,他弯下腰,想要向后闪避,但阿蓝似乎早有预备,他一手从后勒住了孟婆的脖颈,让他无法脱离。

  我看见孟婆的唇间,逸出了鲜血,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惊得叫不出声来,孟婆显然也是如此。特别是阿蓝的动作依然很温柔,像搂抱着孟婆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是在行凶。

  直到孟婆因为痛苦而挣扎,往后倒下,撞击到身后的车辆,我才看见孟婆胸口插着的事物。

  那是个普通的椎子,已被折成两半,扎进孟婆胸口的是断裂的后半。

  我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他。那是黎日晶当初,在庭院里刺杀黎日雄时,被孟婆挡下的凶器。

  我以为他被丢弃在黎家庭院里,也没去追踪他的下落,却没想到在这里出现,还废物利用,再一次杀死了黎日雄的肉身。

  「阿蓝、你……」

  孟婆想说什么,但阿蓝下手,和孟婆对我下手,虽然同样是刺心脏,但熟练度全不相同,彷佛已经预想过无数次,阿蓝刺的位置十分精准,而且一椎就刺进深处,孟婆甚至连血都没流多少。

  椎子刺中孟婆胸前那个东岳神庙的护符,再钻进孟婆胸膛,平整的像是原本就钉在上头一样。

  我眼睁睁看着孟婆坐倒在地上,阿蓝甚至伸手扶住了他背,把他缓缓放倒在地面上,动作温柔到彷佛刚才下手杀人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什么人一样。

  从头到尾,阿蓝都没有出声。

  我看阿蓝紧紧盯着孟婆,孟婆双手发抖,想去碰插在胸口的椎子。但以现在的状况,如果孟婆拔掉椎子,大概会更早去见我这个阎王。

  所以孟婆只是凝住不动,他喘着气,咬紧牙关。我知道那种痛,除了生理的疼痛,还有那种生命即将从肉/体流逝,抓也抓不住的绝望感。

  孟婆是第一次体验,血色逐渐从他脸上褪去,他深吸两口气,想从那种可怕的痛楚中缓过来,但成效有限。

  我知道孟婆从小怕痛,疼痛是他的罩门,他五指在空中虚抓,阿蓝便蹲下来,把他整个人搂进怀里。

  「……是日勇、还是吴阿姨?」

  我本来以为孟婆会问「为什么要杀我?」,或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对我下手?」,但孟婆问了我完全听不懂的问题。

  阿蓝似乎也有点意外,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孟婆,眼眶涨得通红,牙关紧咬着。我想在阿蓝的预想里,他应该要很冷静、很平顺地杀了孟婆,但事到临头,阿蓝还是动了感情,他的双手和孟婆一样发抖。

  即便晨光照在这两人身上,天气很好,海风既温暖又和煦。

  「……是日勇少爷。」

  阿蓝说,他顿了一下,又说:「但似乎是二太太去庙里求来的,交给日勇少爷转交给我。」

  孟婆微微闭上了眼,又睁开眼。

  「我割腕那时候……日翔把护符从我脖子上拿下来,你怎么办?」他问。

  阿蓝抿紧了唇。

  「我是担心了一下。好在那几天日翔少爷都跟你在一起,那东西放在您那里,还是日翔少爷那里,没有分别,都听得见。」

  阿蓝的双臂仍旧抱着孟婆,此时像是再也忍无可忍般,嘶哑地出声。

  「少爷……您明明、全都知道……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放任我……」

  我总算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阿蓝在孟婆舍身保护日翔那时,送了孟婆一个东岳神庙的护身符,这事我在孽镜台里看得分明,本来还有点吃味主仆两人的感情如此坚实,但听孟婆方才的对话,那东西竟似藏有机关。

  我想到孟婆的娘在抓我进城隍庙的幻境里时,给我看了孟婆和日翔的情形。

  那时候我便觉得纳闷,每个神明有其擅长的法术类型,并不是无所不能。像偷窥别人这种事,我都得靠孽镜台才能办得到。

  从阿蓝的话里听起来,阿蓝应当是在那护符里面,搁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

  但除此之外,日阳母子也背着阿蓝,又在上面施加了什么法术,让陈诗雨可以确实监控孟婆的行动。

  现在想起来,陈诗雨母子显然早有预备。陈诗雨没有失忆,肯定一早便猜出孟婆的真实身分,她担心日阳的事情曝光,在制造日翔和孟婆的矛盾失败之后,就另做准备,从最亲近孟婆身边的人下手。

  但阿蓝不是能轻易被挑拨离间的人,他对黎家长子的忠心近乎异常。

  而唯一能让他背叛黎日雄的方法,就是让阿蓝自己证实,黎日雄已不再是黎日雄这件事。

  这么说来,从我下凡开始,和孟婆经历的一切,以乎都被这个小麦色腹肌男听在耳里、看在心里,我不禁有点脸热。

  孟婆张开唇,血丝从他唇角逸出,淌下孟婆的脖子。

  「他们……跟你怎么说的?我是恶灵之类的吗?」

  孟婆用玩笑一般的语气说,阿蓝始终凝望着他。

  「他们说……日勇少爷说,你在少爷将死之际,借用了少爷的身体,这样日雄少爷的亡魂会被禁锢在肉/体里,直到你愿意归还为止。因为身体必须死亡,灵魂才能够离开。」

  我有些意外,日勇并没有对阿蓝说谎,他与陈诗雨大可编个孟婆是黑山老妖、半途夺舍的故事。但那些人竟向阿蓝说了实话。

  「我本来完全不相信,但……您和少爷,个性实在差得太多。而且您不是少爷的事,又由您亲自说出口……我实在没办法不相信。」

  阿蓝的喉结颤抖着。

  「但我本来并不想这么做的,您是好人,虽然您不是日雄少爷,但您很善良,也很善待日雄少爷、拓日老爷,又受少爷的亲人喜欢……您也待我很好。我本来、不想这样子做的……」

  阿蓝的情绪终于全面溃堤,眼泪滚出了阿蓝的眼眶,滴落在孟婆开始涌出鲜血的胸膛上。

  「但是我……听见了。听见您、用日雄少爷的身体,和那个人……和那个像日阳少爷的人,在一起、做那些事……」

  阿蓝像个孩子一般抽咽着,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您不让我碰少爷的身体,但是却让少爷的身体,和别的人……我、受不了这样,明知道这想法是不对的,但我、没办法停止,对不起……」

  我看孟婆的神色,变得有些茫然,也可能是死亡的疼痛带走了他的思考能力,我看见这孩子脸上,浮现我从未看过的,夹杂着困惑、后悔,又像是了悟什么的神情。

  我想起在幻境里,孟婆他娘最后送给自己儿子的那些话。

  那段赠言极尽残酷,对孟婆而言,肯定在他心底留下了些什么,只是孟婆总是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抱歉。」

  孟婆喃喃地说着,望着雷雨过后,碧蓝如洗的天空。

  「我应该早一点跟你说清楚,害得你,不得不动手杀了我。我总是这样……」

  阿蓝露出不解的神色。但我知道孟婆的意思,以地府的角度,今天阿蓝动手杀了孟婆,是杀害无辜的他人,这样来日他到了地府,这件事一定会记在他帐上,多增添他的罪过。

  孟婆本来可以避免这样的结局发生,但他没有。

  「少爷、你在说什么?明明是我……」

  「我是地府的员工,以前在阎罗王手底下工作,负责端汤给来到奈何桥上即将投胎转世的亡魂,让他们遗忘过往的一切……凡人大多称呼我为『孟婆』。」

  孟婆忽然做起了自我介绍。阿蓝怔在那里,但孟婆的神情异常温柔。

  「我母亲是前任孟婆神、父亲是这个地区的城隍爷,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转生到黎家长子身上,目的是为了……和你们接触、见面、恋爱,能和你相会,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这么晚才告诉你一切,江瑞蓝。」

  孟婆唤了阿蓝的本名,阿蓝的表情越发茫然。

  「借用……你少爷的身体,这么长时间,我很抱歉。你不用担心,我离开之后,黎日雄也会跟着回归地府,他的灵魂会轮回转世,然后、或许有一天……」

  孟婆的眼神逐渐失焦。阿蓝露出恐慌的神色,五指紧抓孟婆的五指。但抓得再紧,也已捞不回黎日雄肉身失去的温度。

  「或许有一天、你和你的少爷,能够再见面吧……」

  孟婆的尾音几乎无法辨意。

  我看见他的手缓缓松开,发丝垂落阿蓝的胸口,就此结束身为黎家长子日雄短暂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