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孟婆想要恋爱>第32章

  然而现在,或许是为凡人的皮相所惑,我头一次发现,原来我的孟婆,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还是个可以说出「我没有自信保护好你」这种令人害羞的台词,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正港偶像剧男主角。

  「你放心好了,我自己可以保护好我自己。」

  我不知道该如何响应孟婆,只能弯下/身,从孟婆那种「卡杯咚」的姿势下逃离。

  我没跟孟婆说,其实我一点风险也没有,我本来就是地府的人,还是阎罗王,就算肉身死亡,灵魂也只是返回我原本来的地方,就像游戏Game Over一样,顶多换条命再来一次。

  孟婆失去记忆,搞不清楚这层关节,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其实上次跟那个人交手,我也不是毫无所获,我的令剑划伤了他。阎罗王的法器造成的伤害,世间任何药石都无法复原,所以现在那个家伙肯定也受了重伤,无法像之前那样欺负人。」

  我还怕孟婆不信,还轻触胸前,让法器恢复成短剑的形状,再重新变回炼坠。孟婆以一种追奇幻剧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而且,你不带我去也不行……这件事的真相,有我才知道的部分,光靠你一个人是不够的。」

  我看孟婆忽然挑了下唇。

  「比如说什么?比如妈妈……陈诗雨并没有真的死去,她的身体,其实早就被其他人借用了?」

  这下我真的傻住。「你、你怎么知道的……?」

  孟婆双手插进口袋里。

  「知道你们有这种手段以后,其实也不难猜了。我和你可以利用别人的尸身借尸还魂,这世上就一定有别人也行。」

  孟婆叹了口气。

  「我也问过爸爸,关于妈妈临死前的事情……就在爸爸倒下之前,因为我发现妈妈一死,爸爸就接了吴阿姨进来,以爸爸这么重感情的人而言,这样实在太过不自然。」

  「爸爸才跟我说,他之所以接吴阿姨进门、收养日勇,全是出于妈妈……出于黎夫人的指示,她也把妈妈失踪那晚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是听了这些,才确定日勇并不是爸爸的小孩,尽管爸爸当时并没有告诉我这一点。」

  「等等,就算陈诗雨是失踪,也不能确定她是被人借用肉身啊?」

  我抗议道,孟婆看了我一眼。

  「刺伤日翔的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孟婆的语气淡淡的。「警方说监视器里看不到人,阿蓝也追不到。监视器也就罢了,阿蓝是连跟猎犬赛跑都能赢的人,我到场时对方才刚射出鱼叉,如果是普通人的话,阿蓝没有理由追不上。」

  我对于自己曾一度小看阿蓝感到愧疚,孟婆又继续说。

  「我想过会不会是日翔自导自演,可能根本没人攻击他。但我被刺伤时,日翔就在我身下,而且他当时第一时间照看我的伤势,而不是引导我去看鱼叉、或是误导我有凶手,所以我认为他被袭击的事是真的。」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凶手,但监视器又拍不到、阿蓝又追不上,排除全部的可能性后,结论就只有那么一种,就是我追推理剧时最讨厌的那种结论。」

  虽然是在这种状况下,我也忍不住莞尔。

  「『凶手不是人』……吗?」

  孟婆耸耸肩。「至少不是我们定义的普通人,只能这么想了。」

  「但就算知道凶手不是阳世的人,也不能断定就是陈诗雨,不是吗?」我没有放过挑剔孟婆的机会。

  「嗯,关于那个凶器鱼叉,之前警方调查过,本来以为那是从成人用的鱼叉上,把前端拆下来,再换了刀刃制成。但警方找遍了附近的垃圾场、鱼具店和黎家,都找不到相应的本体。」

  孟婆耐心地说着。「当初我借来仔细看过,鱼叉上也没有拆解和断裂的痕迹。后来我想到,会不会这个鱼叉,本来就是这个长度。也就是说,原本就不是给成人使用的东西。」

  我愣了下。「不是给成人用的?啊……所以是小孩的东西?」

  「我问过吴阿姨,他说日勇小学是泳队的,这里的小学近海,日勇也经常到海边练习,他对捕鱼或是设陷阱都很有兴趣。」

  「这东西……是吴日勇的?」我有些讶异。

  「嗯,能够这样轻易地取得黎家人的物品、又很有可能不是人的人,除了二十多年前失踪的黎夫人,我想不到其他人。」

  孟婆也不叫对方「妈妈」了,直呼其名。

  「依我的想法,陈诗雨那次会出手,应该是出于仓促,所以许多关节都没做好,露了不少破绽,不然就是她有其他目的,不是真心要杀日翔。」

  「至于在病房里袭击你的,应该也是陈诗雨。你应该问了爸爸和我同样的问题,对方相信你如果取得爸爸那一块拼图,就能推断出最后的真相,所以不惜在你面前现身,也要彻底解决掉你。」

  我想陈诗雨高估我了,虽然老总裁对我坦白了这么多,加上孟婆的分析,许多地方我还是摸不着头绪。

  如果说,黎日勇这样倒行逆施,是害怕十六年前让黎日阳淹死的事被发现,那杀害黎日雄应该就相当足够,最多再搭上个阿蓝。

  为什么要杀黎日翔?是次子有什么黎日勇的把柄吗?

  但就算是这样好了,陈诗雨又为什么要帮黎日勇?这完全不合理啊!

  我脑袋瓜子还在当机,忽觉身子一轻,孟婆竟然抱起了我。光是抱还不打紧,他让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像搬货物一样把我扛起来。

  「等、等等,孟婆,你要干嘛?」

  「但你说的没错,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对手既然是非人的话,就没办法以常理推断,他很可能会反其道而行,把我引开,来这里伤害你。」

  孟婆不等我反对,就这样扛着我,往停车场前进。

  我趴伏在孟婆身上,内心却微微一沉。

  我没有告诉孟婆,虽然他推断出陈诗雨不是常人的事。但关于陈诗雨,他还是有无论如何聪明、都不可能猜得出来的事情。

  但这件事对孟婆而言,实在过于沉重,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

  特别是现在他喝了孟婆汤、忘记过去一切的时候。

  孟婆的娘离开地府的前夜,曾经来找过我。

  那天因为时近阳间的新年,我和白判、乌判在王府开了个全地府员工的火锅大会,由鬼差和判官们从阳世搜集各种食材,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王府古称森罗殿,是历代阎罗王的住处兼办公处所。但我嫌这里只我一个人用冷清,所以经常招人来宴饮开Party。

  我还破例请了客,当时阳世动荡不安,死人多了点,阳世货币对阴间纸钱的汇率大涨,我荷包失血惨重,因此印象深刻。

  孟婆的娘带着孟婆出席。孟婆的娘还在时,我和孟婆还没那么熟,孟婆总是跟着他母亲。对孟婆而言,我可能就像是很不熟的亲戚大叔那种等级。

  「嗨,叔叔这里有好吃的糖果喔,要不要过来叔叔这边?」

  证据就是我当时拿棒棒糖给他,想要逗他跟我说话,孟婆都抓着他娘的衣襬,抵死不出来,好像我眼睛会放出光波把他石化一样。

  「你还真是不会哄小孩,王爷。」

  孟婆娘还掩着脸笑我。回想那时候,我实在看不出来她有任何异样,甚至还比平常对我热情一些。

  「才不是好吗?是这孩子太不赏脸了,话说,他不是有一半凡人血统吗?那他应该有阳世的俗名吧?总不成叫他小孟婆。」

  「有是有,但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孟婆娘还跟我撒娇。

  「我好歹也是你拜把阿兄吧?那这孩子就是我契子,不知道契子的俗名成什么话。」

  孟婆娘当时考虑老半天,还是答了:「他俗名是『思存』。」

  「思存?『匪我思存』的那个思存吗?」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

  孟婆娘脸色还变了一下,好像很惊讶我有在读书那样,让我十分不爽。

  「那祖姓呢?」

  「为什么要告诉你?告诉你的话,你就会去查生死簿,就知道这孩子的爹了不是吗?」

  孟婆一语道出我的目的。我老脸挂不住,只好当场转移话题。

  乌判知道我和孟婆娘碰头,肯定要把酒言欢,于是开了两瓶高粱、三桶绍兴,外加一瓮陈年女儿红。孟婆娘把孟婆丢给那些充满母爱的女性判官,和我并肩坐到醧忘台的纳凉亭里。

  那地方地近地狱谷,从上面可以看到地下挣扎哀嚎的受刑人,是绝佳的饮宴地点,我和孟婆娘经常在这里划酒拳、品茗茶,秉烛夜话。

  那天孟婆的娘兴致特别高,酒过三巡,我们两个都有点醉意,孟婆的娘便忽然问我。

  「王爷,你曾经后悔过生而为神吗?」

  我喝得微醺,也没有仔细去思考孟婆娘话中之意,只随便应声。

  「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是凡人的话,凡人有病痛、有生死,所以能够有强烈的爱欲与憎恶,因为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得到财富、得到地位、赢到他人的爱与尊重,找到即使走到生命尽头,也能相伴一生的人。」

  我当时只觉得孟婆娘又在伤春悲秋,她工作上利落果断,但就是心思细腻了点,现在回想起来,孟婆那种心细似发的个性,恐怕就是遗传自他母亲。

  而那阵子孟婆娘特别多愁善感,特别是抱了孩子回来之后,动不动便一个人望着忘川水发呆。

  我听说过女神结胎,对心神耗损极大,她又这样胡思乱想,我担心她走了心魔,那阵子还特别关心她,让白判从阳世带了不少摇篮玩具下来送给孟婆。

  但我越是殷勤,孟婆娘反而越是忧愁,让我只能感叹女人心、海底针。

  我当时对她说:「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啊,而且喜欢的人都在身边,不用像凡人一样,担心他们哪天出个意外或生个病,不声不响就不见了。」

  我又安慰她。

  「你别再乱想些有的没的,安心把小孟……把思存养大才是。」

  未料孟婆娘竟然回头问我。「王爷,你想不想要个孩子?」

  我一惊一诧的,说:「什么孩子?我又生不出来。」

  话说以男性神明而言,其实是生得出孩子的,我听过天庭有两个男神因为互相爱慕、双修茍合,因而天雷勾动地火,精气在紫府里结了金丹,金丹成了元婴,就这样落胎在其中一人体内,最后还顺利产下神子。

  但这是极端案例,我并不打算搞大自己肚子。

  孟婆娘笑出声来,她当时已喝得半醉,巧笑嫣然、眉目流转。

  「当然不是你生。我想生你的孩子,你愿意不愿?」

  我当时黄汤下肚,脑子也不太清楚,说些什么话我也忘了,只依稀呛了她什么:「生什么孩子?你生了一个还不够吗?」

  顺带一提,当时孟婆娘已经宽衣解带,乘醉意骑上我的大腿,两手抱着我的脖颈,抹了姻脂的唇还蹭在我的脸上,蹭得我一脸印子。

  她还大袖一挥,瞬间把纳凉亭化成了闺房,孟婆的娘最擅长迷惑人的幻术,这也是她工作事半功倍的原因之一。

  「拜托你,别让我后悔……王爷。」

  那是我记忆中,孟婆的娘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的事我也不大记得,只依稀记得自己饮下最后一杯女儿红,醉倒在纳凉亭上。

  再醒来时,就是鬼差来报,孟婆的娘私跳转轮台,流落到阳世不知何方。

  而过不多时,孟婆便抱着他的细软,来王府寻求我的庇护。

  现在回想起来,孟婆早知他娘有此打算,所以看向我的目光里,半带怨怼、半带无奈,泪水还在眼眶内打转,彷佛是我逼着他娘跳转轮台似的。

  目击的鬼差还跟我说,孟婆的娘,没喝孟婆汤就跃下转轮台。

  我本以为孟婆的娘是在地府有什么不愉快,有什么过不去的节,才选择去阳世投胎。先前私跳转轮台的那个女仙,就说过想忘记一切,因此先饮了孟婆汤才跳下去。

  如果放不下过去的一切,又何必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我又想起乌判给我的影片中,陈诗雨那回眸一眼。

  那个眼神,旁人或者不懂。但我看得分明,那眼神,和当年孟婆娘在纳凉亭里,问我「你曾后悔生而为神吗?」那时,如出一辙。

  孟娘,你后悔生而为神吗?

  你后悔的,究竟是什么……?

  我在孟婆的怀抱中惊醒,才发觉我和他已到了城里。

  时值深夜,大雨终于停了,地上都是一滩一滩的水洼。孟婆在城隍庙附近停了机车,带着我走向庙门。

  夜晚的城隍庙,和白日又十分不同。白日的香客俱都不在了,表区大门紧锁,只有香炉里的余烟袅袅,窜出了围墙,更添几分阴森。

  我们两个绕着城隍庙外墙走,一路走到表区庙门前。庙门是上锁的,这也是当然的,但这难不倒我,我用脖子上的令剑碰了庙门上的大锁,锁便自动剥落。

  孟婆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一幕,我想他是不是在思考,如果带我去抢银行,应该可以赚一票之类的。

  我带着孟婆穿过已无香客的香堂,来到先前来过的里门前。

  城隍专司阴阳两界事务,也因此到了夜间,有些庙宇会开放里门,专供滞留阳间的好兄弟申办阴界事务。

  白天见到的那两个门神已经不在了,多半是下班了,大门深掩着。我用法器碰触门板,却毫无反应。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虽然我现在法力受限制,能感知到的事物有限,但我能嗅得出,这间城隍庙和我先前白日来时不同,有什么躲在暗处、蠢蠢欲动。

  我看了身后孟婆一眼,他一脸不明所以,但大约是我看向门神的表情太恐怖,他开口问我。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沉思着,如果我所料无错的话,以孟婆现在的能耐,闯进去相当危险。

  要和神明对着干,就算只是借了凡人肉身的神明,但孟婆一介凡胎,天眼未开,连神或人都分不清楚,亡魂也看不见,就像裸身站在暴风雪里一样,遇上了妖异之物,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话说,我能使用……像是法术之类的东西吗?」孟婆显然想到同样的事。

  「现在当然不行,但前世的你应该是可以,虽然我没见你用过。」

  孟婆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是半个神,你娘孟婆神,是我见过最会使用幻术欺骗凡人的神明。你既然继承了她的血统,按理说应该是也能使用才是。」

  我歪了下头。「但经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使用幻术。」

  以前孟婆的娘还在时,我还真是被她骗得团团转。幻术可以假乱真,要比喻的话,就像是阳间的虚拟现实一样。

  比如孟婆的娘曾经用幻术,骗我乌判被不详人士被搞大了肚子,还真的让我看到乌判怀胎九月的样子,那景像之惊悚,害我差点要提笔写性平报告。

  「我是有教过你几招,像是瞬间移动、茶壶自己倒茶啦、公文自动盖章之类的省事法术,你也操作得不错,所以也不是没有法力。但你就是不用你娘传承给你的那些法术,可能是因为前世的你很正直吧,不想骗人。」

  「我为什么会忘了地府的事情?忘了你?」孟婆又问我。

  我看了他高大的身形一眼。「因为你喝了孟婆汤。」

  「孟婆汤?」

  孟婆眨了眨眼,「……我不就是孟婆吗?孟婆自己可以喝孟婆汤?」

  「当然可以,所有转生或投胎的人,都必须饮下孟婆汤,才能来到阳世,没有例外。」

  「但你就没喝。」

  我瞪了孟婆一眼,没想到他在这节骨眼如此重视逻辑。

  「我是阎罗王,孟婆汤就是我自己设计的制度,我不爽喝当然可以不用喝。」

  我用「我是老板我最大」的口气说着。

  「何况当初我也有问你要不要喝,是你自己坚持要喝的。」我又说。

  「孟婆汤,是我自己喝下去的吗……?」

  我点点头,孟婆看了我一眼,表情显得困惑,但我不知道他在困惑什么。当初他这么毅然决然地饮汤,我还内伤了一下,想说原来我这么不值,他竟然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忘了。

  「那孟婆汤,是可以解除的东西吗?我是说,我这就永远忘记之前的事情了吗?」孟婆又问。

  「只要回到地府,自然就会失效,孟婆汤只对阳世的凡人有效。你是半神,只要取回你的法力,孟婆汤也无法影响你的记忆。」

  「要怎么回到地府……?」

  「死掉就行了。」

  孟婆用惊异的目光瞪着我,我不觉得我有讲什么奇怪的话,要转生到凡人肉身上很麻烦,必得透过转轮台,但要离开却很容易。

  只要肉身死亡,灵魂自然会脱离肉/体,亡魂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阴曹地府了。

  我还认真思考了一下,等这些事情结束后,我要用什么方式自杀。在病房里被打个半死的经验让我心有余悸,我不知道濒死原来这么痛、这么恐怖,可以的话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除了死亡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吗?你说孟婆汤是你设计的,应该会有什么危急时恢复记忆的方式不是吗?」

  孟婆不放弃地问,我没好气地耸耸肩。「没有。」

  我顿了一下,又补充。

  「要是孟婆汤这么好解除,阳世早就大乱了。凡人死亡后,能够遗忘前世、遗忘所有不愉快的人事物,重新开始,那是地府给予他们的恩惠,让他们可以心无挂碍的前往下一世,我不认为有复原的必要。」

  孟婆听了我的话,竟笑了笑。

  「但有时候,即使是悲伤的记忆,还是会想要留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