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上远辰号的第十天, 虞时收到了来自宁悉的消息。
飞船上的时间与宁悉那边不同，宁悉那条消息发送过来的时候, 虞时还在梦乡之中。他是隔天起床的时候, 才看到了这条消息。
宁悉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在消息中，他将自己得知的最新进展全部列了出来，不需要虞时再费心去问。小朋友也是相当体贴的。
“……他们在展厅里检查出了一部分精神力痕迹。应该是那些袭击者的拟态机甲残留下来的。”虞时复述着宁悉的话, “按照检测人员的分析, 他们认为, 如果这几个袭击者没有分兵, 那么宁悉的护卫大概率是挡不住这群人的。”
换言之，如果不是虞时和谢尔菲斯的出现, 那么宁悉大概率是会死在那个展厅，并且那个发疯的异族将被认为是凶手。
这才是幕后黑手真正想要的局面。
说到这里, 虞时感到一些疑惑：“所以, 他们是想要激起人类对于异族的抵触情绪吗？”
谢尔菲斯相当客观地说：“大部分人类本来也不喜欢异族。”
这当然是实话。战争只过去了十年，就算有人将豢养异族看作是一件时髦的事情，但大部分普通人仍旧将异族看作是仇敌。社会上整体对于异族的态度，不可能是偏向正面的。
再者说, 就算再怎么煽动这种对立情绪, 也不可能再凭空冒出来几十亿异族发动战争了。现存的少量异族根本无力对抗人类帝国, 煽动这种情绪有什么意义吗？
“这样的话，那个异族就只是替罪羊吧？是想要让人们以为, ‘反正是异族, 发疯了之后随便杀人也是很正常的, 宁家那个孩子只是刚好倒霉’……”
说着, 虞时又若有所思起来：“不过, 他们好像也和异族有点关系，感觉异族像是在配合他们的行动一样，刚巧就在那个时间点发疯了。”
谢尔菲斯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真的找到证据，证明这些人的确和异族有所关联。留存在展厅中的精神力痕迹也无法验证这个猜想。
虞时想了想，就说：“话说回来，宁悉到底为什么会被袭击啊？宁家有什么特殊的吗？”
虞时只知道，宁家投资了战后的星球重建工作，以及，拥有仿生躯体的工厂。
但这就足够解释这疯狂杀意的根源了吗？
这群人的出现带来了许多令人困惑的问题，比如，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未成年男孩？为什么要“顺便”对虞时动手？为什么会将虞时称作是“晨星”？
而且……
“说起来，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虞时喃喃说。
“什么？”
虞时皱着眉，仔细琢磨着：“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想多了……为什么他们要在通讯里，把‘晨星’这个代号说出来？”
这群人既然选择动手，那么就应该对这种“破解”技术有所了解。他们在对话中的内容的确没有透露出什么重要信息，但是，“晨星”这个代号本身就是一种提示。
如果他们想要万无一失，那么完全没必要将这个词说出来，只要说“跟银白一起的那个青年”就可以了。
“银白”指向谢尔菲斯，这反而一点儿也不重要，因为谢尔菲斯本身就很重要，不管是什么秘密组织，肯定都对谢尔菲斯的存在抱有一定的关注。
换言之，以“晨星”来指向虞时，这给虞时添加了一层重要性，而这本来是不存在的——谁会关注虞时？——他们暴露了自己对于虞时的关注。
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这种事情也无所谓；但他们偏偏失败了。
而且，以目前更新的信息来说，这个八人小队，杀死宁悉绰绰有余，但算上谢尔菲斯和虞时，他们似乎就根本顾不过来了。
如果是足够优秀的杀手团队，那他们理应可以评估出这场行动的风险；应当是首先确保杀死宁悉，然后再来杀死虞时，或者至少两边要有一边能成功。
反正他们已经知道虞时就在这颗星球，非要在杀死宁悉的同时就把虞时给杀了吗？
但这个杀手团队，却偏偏选择了可行性最低的方案——分兵。
这让虞时觉得奇怪。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谢尔菲斯分享了，然后说：“他们给我的感觉是，在发现我的那一刻，他们的目标就从杀死宁悉，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如果能杀了我，那最好；如果杀不了我，那也要让我知道……意识到‘某件事情’，比如‘晨星’这个代号，他们想向我传达某种信息……我现在产生了这种感觉。”
谢尔菲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说：“还有我。”
虞时一怔。
“他们也想试探我对你的看法，以及，我的现状。”谢尔菲斯冷静地说，“我想，现在他们背后的人已经知道，我的精神力伤势不容乐观。”
谢尔菲斯·阿琉斯的存在，对于任何想要暗中作祟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特殊因素，因为他拥有横扫一切的强大力量——异族作证。
当虞时和谢尔菲斯一起出现，幕后黑手一方面想要杀了虞时，另外一方面，也想看看谢尔菲斯的情况如何。
杀死宁悉，未必比试探谢尔菲斯更加重要。
那濒临破碎的漆黑拟态机甲，不就已经让某些人得到了完美的答案吗？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补充说：“宁悉还发过来一条消息。他说，他们排查了雅克星的港口，分析了其中绝大部分的面孔与旅客去向……最后发现，这八个人，很有可能是从查普林星球去到雅克星的。”
现在，他们正要前往查普林星球。
“恐怕我们会在查普林星球，再一次遭遇袭击。”谢尔菲斯声音低沉，“……当然，这也要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他们想要斩草除根，那么趁谢尔菲斯状态不佳，抓紧时间动手是最好的；如果他们别有目的，或者觉得虞时和（受伤的）谢尔菲斯的存在无关紧要，那么他们也可能暂时按兵不动。
无论如何，这都为他们的查普林星球之旅蒙上了一层阴影。
况且……
现在他们联系不上西莉亚·多伊尔。
虞时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迫切地希望自己的“金手指”帮帮忙，但他没能在这个时刻收获任何信息。
他有点郁闷地看了一眼谢尔菲斯的头顶。
这里的弹幕倒是一如既往，开开心心地磕着CP。
【快进！快进！我要看时时和元帅并肩作战！】
【嘿嘿，我可以脑补出时时一开始手忙脚乱的样子，然后元帅就在耐心地指导和配合……】
【？只有我脑补时时兴致勃勃，元帅窘迫退让的场面吗？！（震声！）（年下的精髓！）】
【你们不对劲，你们肯定不是在脑补战斗场面……】
【床上的战斗也是战斗！真男人就是要床上见分晓！】
【他们两个谁上谁下的赌局结果出来了吗？（幽幽）】
【可恶，谁能拿出证据啊！总不能在他们的卧室打个眼吧！】
【我来组成镜头（举手）】
虞时：“……”
他陷入了沉思。
“你想到了什么，小鱼？”谢尔菲斯问。
经过深思熟虑，虞时说：“将来要小心有人偷窥。”
谢尔菲斯：“……”
他沉默地看着虞时，隔了片刻，试探性地说：“你是说有人会关注我们的行踪？”
谢尔菲斯不明所以、但还是十分配合的模样，让虞时突然忍俊不禁。他大笑起来，然后说：“谢尔，你说得对，肯定有人在偷偷关注我们的行踪！”
谢尔菲斯感到些许的无奈，因为他觉得，他和虞时应该不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不过，虞时眉开眼笑的样子，倒是让谢尔菲斯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虞时一直闷闷不乐，大概是因为谢尔菲斯的精神力问题。现在虞时能开心一点，谢尔菲斯也感到愉快了一些。
因此，谢尔菲斯配合并且温柔地说：“接下来要注意安全，小鱼。”
距离他们抵达查普林星球，还有五天的时间。
虞时开始通过星际网，查询一些关于宁家、芬恩家族、查普林星球、查普林研究所的信息，以及最新的新闻消息。
网上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涉及什么隐秘，但是也存在一些隐隐绰绰的传闻。
宁家和芬恩家族的确存在一定的商业竞争，主要是在仿生智能领域。
宁家更注重仿生躯体的生产，雅克星的仿生躯体工厂就是一例。宁家掌握着非同一般的仿生躯体制作工艺，制造出来的躯体相当真实，深受一部分爱好者的喜爱。
而芬恩家族，则是在人工智能程序方面，走在了如今这个时代的前列。
最早的那位菲利克斯·芬恩，被认为是虚拟现实之父。而他的后人也一直在研究虚拟现实技术，而人工智能当然也是虚拟现实技术的重要一环。
从某个时代开始，芬恩家族就向人工智能领域投入了大笔资金，并且开发出了一系列人工智能程序。
虞时的智能管家李尔，就是芬恩家族投资的某个工作室开发。
虞时还特地查了查这个工作室，确定芬恩家族没有直接参与这个工作室的日常开发，只是进行了投资，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家与芬恩家族有不少的合作项目，毕竟一边是仿生躯体，一边是智能程序；两者相结合，才是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仿生智能。
但是，仿生智能毕竟是一个完整的存在。双方都有着想要侵蚀对面领域的野心，宁家想要开发自己的智能程序，芬恩家族则想要开设属于自己的仿生躯体工厂。
这也就让他们的合作显得略微貌合心不合。
不过，整体来说，双方的矛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
芬恩家族和六芒星的关联，在网上也有不少人提及。不过，如今的芬恩家族似乎与六芒星毫无联系了，双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
两方最近的关联是，芬恩家族参与了由六芒星主办的虚拟现实大会，在那儿提及了一款据说“超越时代”的新型人工智能。
但是关于这款人工智能的具体消息，芬恩家族的发言人却并未提到太多。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吹自擂。
不过，在往年的虚拟现实大会上，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毕竟这是一个更偏向于技术领域的分享大会，有许许多多尚未投入使用的技术出现。
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才更加关注虚拟现实大会的一个小部分，甚至让这个小部分喧宾夺主——游戏嘉年华。
这两天游戏嘉年华也已经正式开幕了。许多游戏放出了体验版，甚至于正式版。在那位年轻靓丽的主持人塞西莉亚·阿德莱德的带领下，游戏爱好者们正陷入狂欢之中。
虞时也下载了几个游戏，不过他没什么心情玩，所以就只是闲置着。
他撑着下巴，看了看关于游戏嘉年华的几条新闻，然后才重新搜索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他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查普林研究所这几个字。
跳跃出来的新闻并没有虞时想象中那么多。
他注意到，这些新闻很多都是与商业合作相关的。这也验证了卡尔文医生的话。他尤其注意到，芬恩家族就是其中常客，似乎每一年都会固定和查普林研究所开展一项甚至好几项合作。
考虑到芬恩家族对于查普林星球的投资，以“查普林”为名的这家研究所，与芬恩家族的关联也不言而喻。
但是，除却商业方面的关联，虞时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其他与查普林研究所相关的信息。
这家研究所没有所谓的“官方网站”，似乎一切研究项目都是封闭的，完全不对外公开。或许中央研究院那里会有记录，但是星际网上却好似毫无踪迹。
这让虞时的心中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怀疑。
不是说这个时代的星际网……相当发达吗？这种星球级别的研究所，在网上的消息也这么少吗？
他将自己的疑惑和谢尔菲斯分享，并且说：“除了西莉亚女士的研究，这家研究所还会研究些什么？”
“这很难说。一般来说，私人投资的研究所虽然会选择加入中央研究院体系，但其中的一部分都不会选择公开研究内容，而是只由中央研究院进行监管。”谢尔菲斯解释了一下。
显然，查普林研究所就是这样的情况。
“至于他们具体研究些什么……”谢尔菲斯想了想，“或许荣琴女士会知道。在战后，她与这个体系有所关联。”
于是，他们一起找到了荣琴。
“查普林研究所的研究内容？”荣琴想了一会儿，“我的确知道一些……是以前和西莉亚联系的时候，听她提到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是西莉亚刚入职的时候，不过如今应该变化不大。”
她花费了一段时间回忆与整理思路，随后才缓慢地说：“据我所知，查普林研究所的研究内容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精神力研究、虚拟现实技术，以及宇宙种族研究。
“其中虚拟现实技术是相对重要的，大概是因为芬恩家族的投资的影响，人工智能技术当然也包括在其中。具体的研究也可以参照芬恩家族每年对外公布的技术内容。
“实际上，应该就是芬恩家族的成员在主导这些实验。
“精神力研究的话，除了西莉亚之外，似乎就只有另外两位研究员在进行自己的课题研究。查普林研究所似乎不太看重这个领域，只是每年固定给出一笔金额，对他们的研究成果也不太关心。
“宇宙种族研究内容介于这两者之间。不过，西莉亚当时说，研究所内部，似乎更加关注这部分研究内容。虚拟现实技术毕竟是由芬恩家族主导的，但查普林研究所本身当然也拥有野心。
“研究所的所长，名叫裘德。他自己在研究所内部的课题，就是与宇宙种族研究有关的……确切来说，其实也和人类有关。”
谢尔菲斯若有所思：“裘德？我好像听说过……那个生命基底实验？没想到他将这个实验搬到了查普林。”
荣琴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个实验。”
谢尔菲斯和荣琴都沉默了片刻。这似乎意味着，这个实验并不简单。
谢尔菲斯似乎有些意外，考虑到虞时对此不明所以，他就稍微解释了一下：“这个实验……在中央星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当时还是战争期间，之后裘德就行踪不明了。看起来他还是没有放弃。”
“他并没有放弃。”荣琴的目光中凝聚出了轻微的冰寒，“或者说，这个实验仍旧有一大批的受众。”
“什么是生命基底实验？”虞时疑惑地问。
荣琴叹了一口气，她从一个让虞时意想不到的角度，开始了解释：“在人类踏出地球、步入宇宙之后，我们慢慢接触到了许多不同的宇宙种族。
“战争、杀戮、冲突，这是人类内部永恒的话题。但是，其他的一些宇宙种族并不是这样的。有的宇宙种族爱好和平、从未有过任何争端。而在扩张时代，人类却屠戮了无数种族。
“……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认为人类被基因中的破坏欲、征服欲彻底控制，成为了毫无理性、毫无悲悯的战争野兽。
“这些人认为，人类本身，就存在某种‘错误’的东西。”
虞时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他们想要改变？”
“他们想要修正人类的基因，改变那些他们认为‘错误’的内容。”荣琴使用了一种轻微嘲讽的语调，“这群人被称为，基因修正者。
“在扩张时代晚期、失落时代，以及混乱时代早期，基因修正主义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和欣赏。
“而可笑的是，基因修正者这个群体，在异族入侵的时候，产生了分裂。我想，人类唯一能够达成共识的事情，就是人类永远不能达成共识。
“一部分修正者认为，人类反抗异族侵略是正确的行为，而另外一部分则认为，反抗侵略会造成更多的杀戮与死亡，不如投降算了……当然，赞同后者的人类终究是少数。
“但是，在这两者之间，存在一批观念特殊的基因修正者。这群人认为，他们理应进行一场大型实验，对人类的基因，乃至于其他宇宙种族的基因，进行修正和改善。
“他们的目的是控制生命进化的过程，同时祛除一些他们认为错误的观念，比如战争、矛盾、冲突等等，营造一个‘人造天堂’。”
虞时沉默片刻，然后低声说：“听起来相当傲慢。”
“的确如此。当时，人类帝国已经决定反抗异族的入侵，群情激奋，因此，这些基因修正者差不多人人喊打。关于实验的说法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这种观念仍旧存在着，并且被继承了。生命基底实验也就是在这个前提之下，被提出来的。”
虞时好奇地问：“生命基底实验，也是基因修正者提出来的吗？”
“裘德声称自己并不信奉基因修正主义。”谢尔菲斯说，“不过，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受到了基因修正者的启发，所以才会提出这个实验。”
虞时明白地点头。
“想要了解这个实验，首先得知道裘德定义中的生命基底是什么。”荣琴语气低沉，她看上去不太喜欢这个实验，“裘德认为，不同种族拥有不同的生命形态，而这种生命形态决定了他们各自的特征。
“比如人类是哺乳动物，每个人都拥有形态各异的染色体；比如安塞尔族，他们有着与动物结合的特殊外表，而这是因为他们的‘祖灵’赋予了他们不同的能力。
“你可以把这种祖灵理解为一种特殊的基因，而这种基因决定了安塞尔族的生命形态。”
虞时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生命基底？”
“是的。生命基底是直接决定生命形态的东西，每一个生物种群的生命基底都是不一样的，因此才会呈现出不同的特征。更简单来说，生命基底是生物的底层结构。
“当其他的宇宙种族出现之后，生命基底才如此鲜明地呈现在人类面前的。
“在更久远的年代，我们只知道地球，还有地球上的那些动植物、微生物。那都是依托了地球这个环境……说到底，我们都是地球生物。
“但是，如今我们知道，宇宙是丰富多彩的，不同的生物有着截然不同的特征，不仅仅是生理上、外形上的区别，也有着心理层面的区别。地球生物与其他星球的生物是截然不同的。
“在这个基础之上，宇宙生物学才会诞生。生命基底也算是宇宙生物学的一个分支。同时，这也为研究人类变异提供了一些理论支持。”
虞时明白了过来，他问：“那么，生命基底实验……是为了实验什么？”
“为了替换。”荣琴缓慢地说，“为了证明，生命是可以被‘创造’和‘定义’的。他们的核心目标，是改造人类的生命基底，以此创造出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生物。”
虞时一下子怔住了。
但真正让他怔住的，并不是这个实验本身，而是那静默漂浮在他视野边缘的一行字。
【生命基底实验相当重要，因为这可以完美掩盖我们的真实目的。这可是一张漂漂亮亮的假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