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与魔界的界限处,有一名素衣无尘、广袖长袍的男子在等着一个人——

  一个该来也不该来的人,所幸那人也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你回来了。”

  沈孤鸿对着来者淡淡道,他就连头也没有回,因为他知道来者不可能是他人,只会也只能是那个人。

  “我回来了。”

  与他语调几乎没有差别的声音响起,或许应该说他们两人的声音本就没有区别,因为他就是他。

  而来到此处的人正是沈孤鸿的身外化身。

  “浩然宗弟子此次在玄武秘境可无事?”沈孤鸿问道。

  沈孤鸿或者应该说沈孤鸿的身外化身颔首,不置可否地道:“自是无碍,少英已是可以独当一面,这浩然宗迟早会是他的。”

  在说完过后他却感受到了些许不对劲,皱了皱眉,有些惊诧地道:“你现在莫非连卜卦的余力也没有了。”

  沈孤鸿没有回答,他也无需回答,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了解他的人。

  身外化身再一次皱了皱眉,他与沈孤鸿本是一体,自是能互相感应,可无奈玄武秘境却是断了他们两人的感应,以至于对方不知晓他在玄武秘境的所见所闻,信息闭塞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得以联通。

  沈孤鸿结印的手停下,终于回头看向了身外化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似乎没头没脑地喃喃道:“修身界与魔界的结界越来越淡薄了。”

  结界破,魔界入侵,修真界乱,这本就是既定的事实。

  身外化身的脸色也略显凝重,冷冷道:“暗影帝国的人也来玄武秘境了。”

  暗影帝国位于修真界与魔界两界的另一个边缘,于夹缝中生存,可比之修真界,对方明显与魔界要更加交好,这次来玄武秘境,分明来者不善。

  身外化身继续道:“我碰见的是暗影帝国的使者石遥以及一个黑衣少女,想必那姑娘就是弑血剑魔姬如夫人的女儿。不过……暗影帝国内部怕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使者和公主颇有貌合神离之感,也不知和平的表象能维系到什么时候。”

  沈孤鸿只是颔首,面部一丝表情也没有变化。

  静默些许过后,在荒凉寂寥的修真界与魔界的间隙处,白衣墨发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么……他呢?”

  这个“他”没有说明是谁,但两人都早已心知肚明。

  身外化身却不接茬,半是戏谑半是嘲讽地笑了笑:“我本以为你会先问我遇到了什么事。”

  “……”

  身外化身轻轻地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我遇见了道寻子,他没有死。”

  “道寻子”这个名字让沈孤鸿心神巨震,他眉心微锁,继续听身外化身言简意赅的把玄武秘境的事一一道来。

  其实身外化身是可以回到本体之中的,这样记忆联通,他最近经历的事本体也会身临其境,可偏偏现在还不是他回本体的契机,他还有要事要处理,要不了太久时间浩然宗就会有客来访。

  听完后,沈孤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大抵是没有想到他的身外化身会如此行事,随从本心,像烤鱼道歉这些事做起来还真是一点犹豫也不带的,然最不该的还是那个拥抱,以及那句承诺。

  天知道他为此隐忍了多久压抑了多久,却被这化身轻飘飘的任性一举击溃,来日他又该如何面对南冥,如何面对肩上的责任,如何面对自己的“道”?

  萦绕在他周身的冰寒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他在双方的良久沉默中,冷冷道:“你本不该如此。”

  “为何不能如此?”

  拳头紧握,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复又松开:“你没有那段记忆,又怎知你这么做对不对。”

  “可你想做,我也想做,所以就做了,如此而已,你喜欢他不是吗?他也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对他避而不见,承担吗?这不是全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你到底洗去了我什么记忆,如若只是不想他受仙道之人非议,你,亦或者是我,不可能这般冷落他,是不是你……”

  “你想说什么呢?”沈孤鸿打断道。

  “是不是……如若不是你需要修复修真界与魔界的结界,你没有算出此次去玄武秘境他是大凶之卦,你是不是会亲自出去,然后,然后……”’沈孤鸿’闭了闭眸,然后才开口道,“同意与他和离!”

  他的话竟是少有的凌厉,许是命魂在他身上,比之全部魂魄在时,他更加的容易情绪外露,也亦不会那般压抑自己,所以会格外在意南冥的情绪波动,甚至不惜做出烤鱼这等事。

  他轻轻地喟叹了一声:“你又何必?你总是这般,莫非真要等他与你形同陌路了才好吗?”

  “何必分这么开,我们本就是一个人,本尊也是为了他好。”

  沈孤鸿清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轻轻叹口气,看向远方:“你知道的,命数无常,你就不应该让他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期望。”

  一月过后。

  临水而望,湖面平静,清风徐来,带起道道波纹。

  白面书生临湖而立,淡淡的看着水镜中的黑衣少女,含笑问道:“公主殿下当真不来遥这里吗?”

  水境中的黑衣少女倨傲地冷笑一声,扬了扬她高贵的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本公主说要历练就要去历练,本公主想要做什么,自然就去做什么,莫非还要经过石卿同意不成。”

  石遥轻笑了一下,那温柔的笑容几乎能让人如沐春风:“遥怎敢冒犯公主,不过不是公主说要与遥一起吗?”

  “哼!说过的话岂能句句作数,这不是石卿教本公主的吗?”黑衣少女继续冷傲道,可她眼中却有着一闪而过的落寞,大抵是想起曾经有个温柔的大哥哥,对她说过会保护她一辈子。

  石遥如同没有在意到少女的其它情绪,只是温柔嘱咐道:“公主既然想去历练那便去历练吧,不过修真界强者无数,还望公主一路小心。”

  说完他便在姬如玥的冷哼一声中关闭了水境。

  望着一碧如洗的湖面,石遥发了一会儿呆,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权力,野心,欲望,尘世间的情感纠葛总是掺杂了太多太多混乱的因素,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却也别无选择。

  原来当初那个会和他说哥哥抱的天真小女孩,也学会防备与欺骗了,看来人心都是会变的,他如是,小公主亦然。

  唇边缓缓浮起一抹冷笑,石遥冷哼一声,这个小公主果然是不能继续留了,

  不久,他就回到了湖边小舍,来到那个正在磨琴的白衣男子身边,轻轻笑了笑,问道:“尊者在做什么?”

  道寻子手中的动作微顿,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继续磨着手中骨琴,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他自是不屑再多此一举的回答。

  “这琴好生精细,尊者是要送与谁吗?”石遥随他冷漠的态度置若罔闻,继续好脾气地问道。

  道寻子在沉默些许过后,才轻哼一声,冷冷道:“未必是要送人,也可能是杀人。”

  石遥无声的笑了笑,垂眸暗叹:这世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琴正是仙道的仙器雨凰琴,其主人为仙道第一人沈孤鸿。纵使尊者不说,遥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杀人的琴,如此精致的琴用来杀人,不也枉费尊者如此辛苦磨它吗?”

  道寻子哂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神情中闪过一丝不屑:

  “本座不过是耗费点精力磨一把琴,使者却是连自己的半个主子也不愿放过。”

  石遥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产生什么情绪波动:“小公主到底是个孩子,可如果要一个身份尊贵的孩子记恨上,那遥还不如把那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抹杀掉。”

  “使者如何想的,与本座何干。”

  道寻子一语结束了两人的对话,继续磨着手中骨琴,再不作答。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石遥都已经泡好了第二壶清茶。

  许是这人近来对他的态度好上了不少,石遥才又开了口:“尊者,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

  “可本座就喜欢不甜的。”道寻子冷笑一声,打断道。

  他继续磨着手中去古琴,毕竟他活了那么久,世间万物在他心中不过是须弥芥子,唯有那冰霜雪冷的小师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落笔处带着血淋淋的刀口,让他痛苦也让他快乐,因此不愿舍弃,也不能舍弃。

  是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也懒得否认。纵使得到沈孤鸿需要付出如何恐怖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可他又真的只是想要得到他吗?他其实……还想亲手杀了他。

  石遥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道寻子这话显然让他语塞了,绕他是舌灿莲花的外交使臣,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道寻子继续道:“黄泉路奈何桥上的孟婆,早已不知喝了多少孟婆汤,哪怕早已忘记了那人的容颜,他不也依旧忘不了那人的背影吗?”

  石遥皱了皱眉,道:“可那人不过转世一次,就已将他抛在九霄云外,然他却苦苦守着奈何桥数千年,值得吗?”

  道寻子笑了笑,这笑容已称得上是愉悦:“可感情从来就没有值与不值一说,爱就是爱了,如是而已。”

  石遥忍不住一愣,看着道寻子的目光变得很复杂,嘴唇颤了颤,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真的……如是而已吗?

  但这份爱又能有多纯粹呢?你可以爱他怜他,同样也能不择手段地毁他伤他,这样的爱又有谁能承受得起,又和刻骨铭心的恨有什么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