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查理的书>第九十六章 

  码头的早晨是从日出之前就开始苏醒的, 建成之初白色的石砖路经过几十上百年的踩踏后变成了黑色,而且永远是湿漉漉的,带着一股鱼腥味儿。

  福星市的港口不仅是几条内陆运河的中转站之一,还是走水路前往白桥之前最后一站, 但很多本地市民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去过那个充满美酒和金币的诱惑之地一次, 但前赴后继前往那里的有钱老爷们都会在福星修整补给, 这个原本只是个小渔村的地方只用了不到一个世纪就成长为一个中型城市,周边很多在地里种不出口粮的农民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城市,只要他们愿意, 总能在这里找到一口吃的。

  勒梅那深居内陆, 不冻湖倒是有几个, 但运河是没有的, 海岸更是远在天边。

  因此这里很多景象都是德维特见所未见的——离天亮还有好一阵子, 码头通往市区的大道两旁的商铺就已经陆续有人卸下门板,摆上各种商品,大多是各种廉价面包、用卷心菜和洋葱混合杂碎煮成的肉汤或者燕麦粥, 都被装在又圆又深的大桶里, 桶沿冒着热气,在还带着寒意的早上十分具有诱惑力。

  看到德维特盯着那些圆桶看,查理低笑了两声:“你不会喜欢那个的,码头工人的早餐是最廉价的食物,食材也好不到哪里去,汤里时常会有腐烂的卷心菜和硬得嚼不动的豆子, 吃到嘴里才发现又酸又苦。”

  德维特本来也没想吃,不难发现这个时候开张的店铺贩卖的都算不上好东西, 稍微贵价的奶酪、酒和水果一概没有, 店面也既小又窄, 基本没有可供客人坐下食用和休息的桌椅,倒是不时有身材壮实工人打扮的男人停下买一块面包蘸汤,站在一边大口大口吃完。

  “又酸又苦?”德维特又问了一句。

  至少视线所及范围里的人都吃得挺香。

  “确实又酸又苦。”查理和他一起慢慢走,露水很重,两人都戴了帽子,衣着考究,不少人都愿意多看他们两眼,但没有人靠近或上前搭话。

  现在时间还太早,扒手和地痞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只有迫切需要在太阳下山前给家里带回一块面包的苦力才会出门。

  “即使又酸又苦,也不会有人吐出来的。”他压低声音说,视线并没有在吃早餐的人身上停留:“他们需要补充热量才有体力完成今天的劳动,而且汤和面包都花了钱——世上没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

  德维特沉默了。

  他并不是对底层生活的困苦毫无概念的人,只是勒梅那自然条件得天独厚,土地丰沃,即使放在潘尼格拉也算得上是富裕的地区,以公爵的身份来说,只要在赋税上不过于苛刻就足以让领地里的人感恩了,直至今日他站在这条大街上,距离那些衣着单薄的劳力距离最近不超过十五尺,真切看到那些汤锅里的热气,他才仿佛穿过一直与之隔绝的屏障,切实触摸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他身旁的兔头,穿着黑色及膝长外套,两排白蝶贝纽扣在清晨微暗的光线中熠熠发光,靴子和礼帽一样一尘不染,只要再配上一根合适的手杖,这身打扮不论是走进市政厅还是参加某个宴会都不能说不合适。

  虽然时常哭穷,但所有人都知道桐木街22号经营至今肯定积攒了一定数量的财富,甚至有店长比小国国王更富有的传言,在短暂与众人分散的时期,他和骑士长一样熟悉公爵的日常生活标准。

  这样的人,却站在码头大街上用如此自然而又轻描淡写的口吻描述出流淌进苦力喉咙里早餐的味道,他没有刻意修饰或强调什么,但公爵不认为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能对这样的生活细节信手拈来。

  公爵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本想问“你怎么会知道那种汤的味道”,但又不太确定。

  不确定兔头是否会说实话,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到实话。

  索性不问。

  他们沿着长长的大道一路朝前走,随着时间流逝气温升得很快,晨雾也逐渐变得稀薄,越来越多沿街的房子门窗被打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走动声传到了大街上。

  “日出后会有更多店开门,如果运气好,可以买到上好的杜松子酒和高级火腿,还有一些精品店——”查理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敲断了,紧接着就看到两匹马从尽头出现,上面坐着两个穿着枣红色制服的人,头上带着黑色毛毡帽。

  他们拐进了前方路口左边里面,马蹄声在如此安静的早晨十分明显,早餐店里有人探头探脑地看,甚至还有人直接就跟着过去看热闹。

  “那是治安官?”德维特眯着眼睛问,他是根据那身制服的样式判断的,袖口和腰线都收得很紧,裤腿收到马靴里,腰带上别着短刀,但没有佩戴护甲,证明不是某个领主麾下的骑兵,更像有一定规模的城市里的武\\装队。

  “应该是。”查理不太积极地建议:“过去看看?”

  这个时候全副武装出现在街头,估计是出了什么事。

  德维特假装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情不愿,抬脚就朝那个路口走去。

  他已经发现一路行来,距离白桥越近查理就越是低调,这一点在此时尤为明显,这幅不愿惹事的模样别说三月兔集市时相比,就是在拉巴巴塔时恨不得逛遍所有商业街的作风也天差地别。

  如果不是德维特特意要求,今天早上查理更愿意在温暖的船舱里睡觉,而不是趁这个珍贵的停靠机会上岸走一走。

  但他又否认福星市对他有潜在威胁,所以德维特认为他反常的退缩更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理影响。

  兔头店长看起来比谁脾气都好,总是笑眯眯很好说话,但嘴巴却意外地硬,不愿意透露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那里撬出半个字,缠着追问不是公爵的风格,于是他预备自己观察。

  出事地点比他们预想的更近一些,路口不远处已经聚集起了一小撮人,两个穿制服的治安官把马栓在一跟铸铁路灯上,一个站着,一个半蹲着,和围观路人一起观察躺在地上的男人。

  其中大概有人是医生或医生助手,知道一些医学常识,正在大声驱散众人,让‘这个可怜人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还活着。”当查理和德维特走近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半蹲着的中年治安官把手从躺倒的人脖子上移开,那个人头发稀疏,脸色青紫,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如果不是治安官的话,大部分人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有趣的是,一旦被证实这不是一起街头暴毙的恶□□件,围观的人就主动三三两两散开了——一大早的,大家都有活儿要干呢,既然治安官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喝了劣质酒的醉汉或突然急病发作的人浪费时间了。

  只有那个疏散众人的路人在治安官的要求下留了下来,他没有把倒在地上的男人扶起来,而是用力搓动他的双手的胸脯让他暖和起来。

  查理两人并没有因为人群散开就凑近,而是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试图唤醒还在昏迷的男人。

  德维特的视线落在几人脚边的一个布包上,大概是倒下得很突然,包里的东西又很零碎,散落了不少到地上,包括一面手镜、一个简易烫发器和一把梳子,布袋里还露出一截丝带,底部被濡湿了一部分,散发出一股玫瑰水的味道,看来是玻璃容器被撞碎了。

  这是女性梳妆的东西,包里大概还有一些铅粉、胭脂和牙刷之类的东西。

  普莉西亚还未出嫁时在卧室隔壁就有一个梳妆间,里面都是这样的东西,在每年冬天德维特也会签发一项梳妆费,作为城堡里女性来年开春时置办梳妆的开销,明细里也会有这些。

  但一般市民或者更底层的女性显然没有公爵千金以及城堡女佣的条件,普通的女性劳动者别说梳妆,连置办一件新裙子都是奢侈的事,就算布包里散落的东西都不是高级品,她们也多半不会使用。

  所以这个男人应该是为职业特殊的女性服务的手艺人——花院里等级不高、没有女仆伺候的女人或者剧院的女演员经常会雇佣这样的人为自己服务。

  多半是附近哪个剧场昨晚有大型节目,手艺人跟着忙活到后半夜,散场后又为大家卸妆梳头发,直到天蒙蒙亮才下班,但却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心跳渐渐变强了,”一直在摩擦对方胸膛的男人苦恼地说:“但没有醒来。”

  “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另一个治安官开口道,直到出声,众人才发现这是一位女性,她似乎也有一点医学知识,正在脱手套,一边脱一边说:“看看他的眼睛。”

  大概被她的话启发到,那个男人伸手去撩他紧闭的眼皮,结果刚动手,就吓得大叫一声,飞快撒了手。

  “怎么了?”治安官紧张地问。

  “瞳孔是白色的!”男人倒退了两步:“他中了邪法,或、或者是被什么附身——”

  但来不及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喉咙就“咕咕”响了两声,眼睛翻白,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怎么了?”那个女治安官一把抽出短刀,但不确定该怎么做,那个人唯一的攻击对象是他自己。

  听到瞳孔是白色的时,查理的耳朵就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还不等他出声预警,那个好心帮忙的路人就发生了怪事。

  “别靠近他!”查理扬声喊道,把手伸进外套前襟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东西,朝那个男人扔了过去,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额头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随即那个人的双手就放开了,像是被砸晕了过去似的往后倒去,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他倒下的动作,一个黑色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挺立起来,像是有什么人把他的影子从身体里硬生生拽了出来——那个影子甚至也穿着那个男人的衣服和帽子,只是露出的脸和手脚部分是一片模糊的黑色,动作迟缓且诡异地站了起来,原地晃了两下,转向查理的方向,像是在端详他。

  但在它完全站稳之前查理就已经一把拉过德维特的手转身跑了,他用另一只手摁住自己的高顶礼帽,边跑边回头看,结果不出所料,那个影子像是个新生儿,以飞快的速度适应了肢体,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变得动作越来越流畅——很明显地直奔他而来。

  “黑魔法?”德维特也回头看,脚下不停:“你扔了什么东西过去?”

  “一个木片而已,但上面有我写的驱魔文。”查理越跑越快:“我今天早上就有不详的预感,原来是因为这个!”

  德维特摩挲了一下手杖:“所以它就冲着你来了?”

  他所熟知的黑魔法在没有施法人在场的情况下通常是无差别攻击的,什么时候进化到能精准识别出把它从人体里驱逐出来的对象了?

  那两个比他们离得更近的治安官根本没事,回头还看到他们俩一脸惊吓地看着那个影子,连逃走都忘了。

  查理紧紧抓着德维特的手,几乎是拉着他跑过大街:“魔法都是有痕迹的,它追上来不是因为驱魔文,而是写下驱魔文的人是我。”

  这话说得好像查理和那种魔法互相认识似的……德维特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略微顿了一下,诧异问道:“艾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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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都已经要一百章了,还是能每天看到“我奶奶关注的作者居然发新文啦”这样的话,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