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查理的书>第九十二章 

  ……

  在一般情况下, 豪华宅邸会比使用裸石的城堡更为精致、舒适和温馨,但这条定律在这里并不适用。

  第一次进入农庄靠近此地的希弗士当时出于谨慎,并没有选择进入宅邸内部,直到现在真正深入, 才发现这栋大宅子仿佛从内部被分裂成了两个部分, 以中线为轴, 右边是带有挂毯、枝形吊灯和红、绿、蓝三色玫瑰花窗的常规建筑,希弗士相信如果顺着木质桃尖拱顶走廊一路向前走,能看到考究的前廊大厅、色调温暖的红木壁橱和扶手, 装潢考究的起居室、吸烟室和餐厅, 说不定还配有一个带屏风的小小舞台, 以供宴会时乐队演奏使用。

  但另一边风格却相当冷硬, 黑色的金属大门镶嵌在石壁上, 楼道和走廊上有各种石雕守护兽,看上去既潮湿又冰冷。

  作为见不得光的入侵者,他们没怎么思考和商量就一致选择了左边, 在这样一个庄园里出现这种过于俭朴不透光的内部装饰是非常不同寻常的, 全石壁和几乎没有装饰的空间令伊兹法和希弗士想到了同一件事:这里完全不想民宅,更像一个隐秘的、不对大众开放的修道院。

  这种过于禁\\欲的建筑风格在潘尼格拉不太常见,但并不是完全绝迹:它们通常建在远离繁华人烟的偏远乡间,用以供给那些狂热的隐修者,又或者在有传染病爆发的时候,也会被征用做隔离病人使用。

  跟嘈杂纷乱的农庄不同, 还未发觉一个瞭望塔失守的宅邸里依旧井然有序,下面的慌张情绪完全没有渗入厚厚的石墙感染到室内的人, 在连接各个空间的回廊与楼梯上, 穿着统一深色布裙的女佣不时三两走过, 并不相互交谈,脸上也没有多少焦虑的神色,倒是偶尔会有男仆神色严肃地匆匆过走廊,手上或报或捧着一些被包起来的东西。

  希弗士眉心一跳,按下想探头去看他们拿着什么东西的伊兹法。

  穿得过于破烂的他们在农庄里没有引起多少注意,但在宅邸里就非常显眼了,好在室内的守备力量比他预计的要少一些。

  伊兹法被他揽住无法出声,但还是奋力探出手去比划,希弗士没有理会他,而是耐心地等了一阵子,直到两个推着小车的男仆出现在视线里,才再次扬手,不知道扔出了个什么,只听到轻微地一声响,走廊上唯一用作照明的灯瞬间熄了。

  一切发生得很快。

  伊茨法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黑暗,怀里就被塞了一团胡乱卷在一起的衣服。

  ……大概是那两个推车的倒霉鬼其中之一的。

  这个人的动作真的很快——他根本搞不懂在几分钟内的黑暗中究竟是如何完成撂倒两人、剥下衣服、把人如同衣服一样卷一卷塞进推车里这几个即使是在大白天他难以完成的步骤的。

  “推车里是什么?”伊茨法一边试图在伸手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区分出衣服的正反面一边好奇地小声问。

  希弗士没吭声,飞快套上衣服以后又一把拉过伊茨法,快手快脚地把他身上的破烂短袍给拆了下来。

  “哎呀呀。”伊茨法说:“你干什么?现在可不是摸回来的好时机……”

  骑士长把他的脑袋塞进领口,像对待学龄前的孩子一般手把手飞快把衣服套上去。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两人已经勉强换了衣服,几乎只相隔不到三十秒钟,一个女佣就提着裙子出现在走廊尽头——刚刚重新被点燃的灯亮度还不够,她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脚下,只矜持地放下捏着裙边的手,对礼貌给她让出空间通行的两个男人微微点头,侧身越过他们走了。

  仿佛在印证他们的猜测,越往前走构造就越接近苦修院,一个长走廊两边分别有三扇只容一人过的门,有些微微敞开,有些则被锁上了。

  “只有这些桌布。”希弗士把门轻轻掩上,虽然他极力小心不发出动静,但带有铁锈的金属门还是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吱呀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他们随机挑了一个左边中间微敞一条缝的门推开,里面冰冷的空气向造访者表明此处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于是希弗士和伊兹法把被装着两个被打昏的男仆的推车也推了进来——再加上他们俩,几乎已经站满了这个不大的房间。

  伊茨法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希弗士刚才是在回答自己几分钟前推车装着什么的提问。

  不得不说时机真是巧妙,原本只有一个框架的推车在盖上桌布后正巧能遮掩住两个不幸被打晕的男仆,顺利瞒了过去,如果他们动作再慢一点儿,他恐怕就不得不粗鲁对待后面出现的女性了。

  伊茨法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打火匣,点亮了他手边一小片范围,希弗士看着他飞快地单手抖开桌布,仔细查看了每一块在自己看来都平平无奇的青草色绣花边桌布,又看了看推车角落里几个银盘。

  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伊茨法很快又咔地一声熄灭了光。

  “莱斯罗普确实回来了。”他在黑暗里说。

  赶在提法的卫兵与南方领主到来之前,他们就躲进了农庄的仓房里,只能从慌里慌张的农夫那里猜测庄园外围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此刻,伊茨法才确定庄园真正的主人,莱斯罗普确定已经抵达。

  “怎么说?”希弗士问。

  “桌布都很干净,没有污渍。”伊茨法稍微总结了一下:“那位昏迷不醒的先生脚边还有两只水果银盘、一只带盖甜点盘,大致上完好无损,只是边缘的珐琅色略有磨损,不仔细看不容易被发现。”

  这是任何一个受过训练的管家都会在主人归来时做的基本准备工作,跟家主本人是否挑剔无关。

  这也跟他们选择的路线有关,在更适宜居住生活的右边,眼下估计已经乱成一团,女佣们必须跟着管家把所有餐具、摆设、床单都整理一遍,男仆则负责检查吊灯、拆装窗帘,以及把淘汰下来的家具处理掉——他们俩正是赶上了两个运送桌布的倒霉鬼,大概是想偷懒往人少的地方走,结果被人敲了闷棍。

  希弗士挑了挑眉,有点意外伊茨法居然说的有点道理,他不愿意以貌取人,但之前伊茨法确实总是表现出一副乐于在脂粉堆里打滚就是不干正事的样子,在这种时候没有添乱,还能准确分析形势,不由得让他对伊茨法的看法有所转变。

  “这里不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样子,更像是软禁……禁闭室。”伊茨法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大致分辨处狭窄室内的简单陈设:一张单人便床、一个木质床头柜,上面放着个什么东西——也许是个烛台,还有一张几乎称不上椅子的四脚凳。

  “这种环境不适合孕妇居住。”希弗士分析道:“为了胎儿,宅邸也会妥善照顾她们。这里应该是用来惩罚洗脑不愿配合的人,或者安置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

  他不愿意用牢房来称呼它,不仅是因为在居所里修建这种类似地牢的地方实在是有些突破下线,也因为亲身站在这个窄小方正的空间里,更能感受到这种几年来被庄园裹挟利用乃至失去生命的无辜人们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莱斯罗普回来肯定不是为了检验床单和餐具的,只不过宅邸在半山坡,离山脚农庄略有距离,难以实时得知外围发生了什么事,这才是恐慌情绪没有在宅邸周围蔓延开来的原因。

  “以莱斯罗普的性格,开战时亲临一线的可能性是多少?”伊兹法突然问道。

  “过半。”希弗士保守地说:“庄园不是城堡,攻防战不会持续太久。”

  “日常生活区在右边,禁闭室在左边……”伊兹法沉思了片刻。

  按常理推断,人会把重视的贵重物品放在具有一定私密性的视线范围内,例如卧室、书房暗格之类的地方,这样看来他们也许应该往右边走。

  但这个宅邸的区域划分相当极端,起居会客(除了医生等少数必要访客外几乎没有)功能都聚集在右边,左边则是冰冷的苦修院设置,不难看出这一头才是更不愿意被人窥探的部分。

  他们的时间不多,即使箭头上的药水能让瞭望塔上的两个士兵一动不动僵直到天亮,轮岗与巡逻的人也会发现不对,还有那两个失踪的男仆,无论再如何隐蔽小心,一路行进总有痕迹,容不得他们花费过多时间去分析。

  “这条走廊一眼就能看到底。”伊兹法说:“只有六个房间和尽头的四扇大门,门上没有插栓和锁,大概是个公共盥洗室。趁这个区域人不多快速查看一遍,没有收获就想办法混进右边,进入书房或者卧室。”

  这是相对稳妥的办法。

  但他的同伙不太赞成。

  “这样效率不高。”希弗士说:“我们时间有限,没有多少试错的机会,莱斯罗普只会暂时被战局转移注意力,一旦他的视线放回宅邸,以他的身份和掌控力,我们会像两只窝里被灌了水的田鼠,不得不自己冒头。”

  伊兹法抬眼看他,房间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仅有从门缝下漏出的、原本也不甚明亮的走廊壁灯,他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站在房间中央的一个模糊轮廓,但出奇的是他的眼睛却在这种环境里异常明亮——亮得简直像在冬夜里的篝火。

  有点儿不太对劲。

  伊兹法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他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比如在这个阴冷的地方被某个古老怨灵附身之类的,但仔细一想,早在潜入宅邸前,他的某些举动就已经令他感觉有些陌生了。

  比如藏在仓房时会回应自己带颜色的撩拨举动,瞄准塔上两个弓箭手时的兴奋,和此刻与平时温柔谨慎形象不同的精神状态,都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男人。

  ……多么有趣。

  伊兹法眨了眨眼睛:“那你预备怎么办?”

  “除了莱斯罗普,庄园里总要有人在他缺位时代理庄园事务,直接问他。”希弗士不假思索地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兴奋大于严肃。

  他所说的问,自然不是礼貌敲门后,和对方面对面坐在茶桌两旁轻声细语的交流,看来他是预备要暴力绑架了。

  庄园的二号或三号人物跟推车运送桌布的男仆可不同,身边总不会缺乏人手,但骑士长不觉得这会是个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在他去动手前要找个地方把伊兹法这个即使不动手也会被自己撞到石壁碰到家具锐角自己受伤的人藏藏好。

  “那我们……”伊兹法刚开口,就突然被捂住了嘴。

  希弗士迅速把他往边上一带,两人紧贴在门边的墙壁上,小心避开影子的角度,防止走廊上的人发现他们的形迹。

  伊兹法睁大眼睛,完全没注意到外面有人来了。

  每个房间的金属门上都有个不大的活页窗板,看起来像是递放食物或小件用品的,两人贴着墙壁缓缓下蹲,希弗士用另一只手挑起一道缝隙,正好能看到最后一个人从门前走过的鞋跟。

  他们侧耳倾听,他们左右两边都没有活页扭动或门锁被打开的动静,看来是直直进入了尽头的大房间里。

  但从这个宅邸的外部结构来看,身处左翼的这条走廊尽头房间已经是房子的最边缘了,除非来人就在那个房间里无声地秘密开会,否则就是通过那个房间中转到了别处。

  密室。

  希弗士脑海里闪过一个词。

  就在这时,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又热又轻痒的动静,希弗士低头一看,他的右手还捂在伊兹法嘴上,对方就着这个姿势在他手心里说了一句什么,于是连忙把手放下。

  “不用选了。”伊兹法好像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捂了半天嘴,转过头去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眼睛笑得半眯起来,这个表情如果放在另一张稍微逊色一点儿的脸上看起来就会有些不怀好意,但由伊兹法做出来,却有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感,叫人生不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