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沈钦迷迷糊糊感觉躺在一团棉花上无休止地下坠——又好像没有恢复意识,还是在天旋地转中找一个出口。他找这个出口累得不行,一动脑筋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好像要吐出来。
他最后费了很大劲才把眼睛睁开,一睁眼就看到床边上围了好几个人:元润,林檬,徐书月,还有程老师。
但是没有林嘉木。
“林……”林嘉木最后去后山找猫了吗?程老师都在,他该不是被发现了吧!
刚说了一个字,程老师就关切地握了握他的手,问他:“感觉怎么样?”
他嗓子哑得厉害,不知道为什么讲不出话来,只不过眼下他最关心的还是林嘉木到底有没有继续进后山,以及自己醒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想众人为他担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晕倒是因为什么——后山可能有一些意念非常强大的东西,使他这一次的晕倒看上去这么严重。他也不能说,最后攒足了力气对大家笑了笑,勉强表示自己没事。
“你没事就好了,我先跟林嘉木说一声,是他把你背来医务室的。”林檬出去给林嘉木打电话,元润则把校医叫了过来。他有一些犹豫。
校医对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没给他太长犹豫的时间,告诉他说没什么大问题,最好还是请家长带到大医院检查一下。
他说了谢谢,还请程老师回去忙自己的事。但程老师说已经给家长打电话了,说什么都要等家长来。他赶紧给贺菀打了个电话。
贺菀问他带着红绳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这么严重。他想了想,告诉贺菀自己把红绳弄丢了,没一会儿沈冬就打来了电话。
“真的不需要我过来吗?”电话那头,沈冬问他,“妈妈刚刚跟我说让我去重新求一条红绳,我刚请了假,明天给你送过来,来得及吗?要不要我先把你接回家?”
他看了床前围着的几个人,拒绝她道:“谢谢姐,不用回家,你有空帮我拿来就行了。”
电话挂断了程老师也不相信他爸妈真的就不来了,问出“他们真的不来吗”的时候还有些责怪的意味。沈钦理解程老师,但更理解父母,因为这样的事情实在发生太多次了。
只不过这次他没跟任何人说的是内心强烈的预感——预感后山不让学生去,管得那么严,原因可能不只是那里“危险”这么简单。
过了会儿程老师赶去开会,元润和林檬徐书月也去练习了,林嘉木才出现在医务室里。他看向那个在门边不愿意过来的人,突然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猫找到了吗?”
林嘉木进来了,远远地站在他对面靠着墙,敷衍地点了个头,好像还有轻微一声“嗯”,反正没听清。
他勉强一笑:“来对我表示愧疚?”
“我没让你去找我。”
“猫在那里吗?”沈钦又问。
林嘉木回他:“你还有空担心猫?”
沈钦心道我这明明是担心某些人找不到猫又要冲到后山去了,怎么还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他叹了口气,道:“是啊,确实很担心猫。”
趁林嘉木不知道说什么,他又接着说:“猫记情,我宁愿担心猫。”
“沈钦,”林嘉木听了突然正经,沈钦还以为他听懂了什么,不料——
“你这次是彻底晕倒,不像上次,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想知道?”沈钦倒也没有失望,嘴角一挑,拿出一根“逗猫棒”对林嘉木晃:“拿什么换?”
林嘉木眉头紧锁:“这也要换?我刚刚救了你,扯平。”
“我不救你,你就死了,你不救我我不会死,而且……”沈钦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然后才说:“我听说今天是例行巡查日,你要是被发现了,这会儿已经在办退学手续了吧?
“总的算下来你还多欠我一次。”
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到,但这比看到什么可怕多了。他醒来的时候就在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做了个决定,这会儿正等着林嘉木追问他。就像拿出逗猫棒不是为了真的逗猫,而是捕猫。
林嘉木也不是什么好骗的猫,直接质疑道:“你真的看到什么了?”
沈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说:“看到一个女孩子。”
*
森高是个历史悠久的中学,以前是公办的,后来原来的学校搬到靠近市区的位置去了,这里空下来,被一个教育集团接手,在原先的校址上扩建成了如今气派的森高,变成了公私合办。
后山下面,学校边缘的位置空着几栋荒废的教学楼,但教学楼也不是一开始就荒废的,是这几年新楼全部建成,才慢慢全都搬到新楼去。元润的秘密基地就在原先中学的教学楼一楼。
森高的搬迁并没有带走什么东西,要认真算的话,可能只有一块校牌和公办学校这个“身份”,大部分年轻老师看准森高的发展前景都留了下来,学生们跟着走的也少。
方校长十年前还是个普通的班主任,和张老师一起带班,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方校长虽然退下教学一线两三年,但管理工作和教学工作经常是一把抓。她接到高三年级四班班主任的电话,匆忙从开会现场赶回了学校。
说是有一个高三学生晕倒了,家长反映放暑假那十几天就有过一次,带去做了全身检查,血管都查完了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她一向敏锐,到了医务室就去找了校医。
校医是新聘任的,这会儿正和学生家长吵得不可开交。而旁边病床上还躺着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也晕倒了的高二年级学生。
方校长看看林嘉木,再看看躺着的沈钦,想想选择了问林嘉木:“他怎么回事?”
这着实把林嘉木问蒙了——沈钦也蒙了,嘴唇动了动,主动回答她:“校长,我没事,可能是起床没吃早餐去运动,低血糖晕倒了。”
“你们艺术团今天没训练?”
好么,校长都知道自己加入艺术团了。沈钦点点头:“今天休息,没有训练。”
“那你好好休息,”方校长松了脖子上一枚纽扣,走出两步又回头叮嘱林嘉木:“林同学,辛苦你照顾一下沈钦,你们是同学又是室友,平时要多互相照应。”
怎么校长连这都知道?!自己不是一直默默无闻行事低调吗?
林嘉木轻声应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狠狠的一眼,沈钦顿觉冤枉。
两人还没继续你来我往地拌嘴,就听见隔壁床的女同学隐忍啜泣起来。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哭泣没有让争执双方冷静,反而激化了“矛盾”——
年轻的校医坚持认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晕倒——沈钦认可一半,还有一半不太认可——所以女同学如果身体上没有什么问题,很有可能是心理出现了问题。
而男家长也很坚持,坚持误解校医是说自己女儿脑子有病,怒斥校医道:“你质疑三甲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吧?居然说我女儿脑子有病?!”
“秋婷爸爸,舒校医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班主任赶紧出来打圆场,帮气得够呛的舒校医解释道:“他呢是觉得秋婷可能有一些用仪器设备检查不出来的问题,比如说抑郁症或者……”
“抑郁症是什么症?”秋婷妈妈还算冷静,又问舒校医:“这个病吃药能好吗?”
“我只是猜测,家长,具体的还是要带她去看精神科门诊或者做做心理咨询,秋婷现在自己也讲不清楚,我不是相关专业的也不好说——”
“校长,你看看他,”秋婷爸爸“逮”住一直在边上思考对策的方校长,站在她面前直接指着舒校医说:“他说我女儿有神经病,我知道神经病都是遗传的,他这是在拐弯抹角骂我是疯子!”
沈钦听了都头疼。他看向床边站着的人,几乎是同时“唰”的一声,林嘉木狠狠拉上了两个床中间的窗帘,并且伴随一声冷哼。
一帘之隔,方校长赶紧抓住机会劝道:“秋婷爸爸,你看咱们这儿还有其他学生要休息,我们先去办公室吧,去办公室我们好好聊聊,让秋婷也休息休息,好吧?”
“我告诉你!看在方校长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你要是敢继续给我女儿洗脑,她出了任何问题我第一个就找你!”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
“……”
大人们吵吵闹闹地走了,校医室也安静下来,终于可以清晰地听见女同学的哭声。
“唉,你说——”
沈钦话一出口就被转身掀开帘子的林嘉木打断,眼睁睁看着他把床头柜的抽纸递给了哭泣中的女孩。
女同学面色憔悴,真正像一个晕倒了刚刚醒来的人。“谢谢你。”她向林嘉木道谢,抬眼的时候沈钦从她眼中看到一潭死水。
他颇为震撼,又听到林嘉木低声说了个“不客气”。
林嘉木乐于助人,他已经见怪不怪。倒是不知道别人见过没有,他有些后悔没有用新手机给林嘉木的热心行为拍照做个见证。
舒校医过来询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心思全在林嘉木关心隔壁床女同学的事情上,条件反射就问舒校医:“老师,这个女同学怎么了?”
舒校医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她在课上突然晕倒了,我还没到,人就差不多醒了,但精神状况一直不好,班主任赶紧通知了家长。”
林嘉木还在和女同学交谈,虽然话很少,甚至只有几个字,但沈钦已经能隔着这一手臂的距离感受到他身上温暖坚定的力量,自己都跟着舒服了许多。
后来沈钦也加入了两人的谈话,实际上三个人也没说什么,他得知的最重要的信息就是林嘉木原来就“认识”这个女同学。
两个人“被迫”一起回寝室的时候——至少林嘉木是被迫的——沈钦问起了林嘉木关于这个女同学的事情。
“蒋秋婷是你第二个高一的同学,就这么简单?”
林嘉木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听听你问的什么,或者说你看看你那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他问完也感觉有些不妥,赶紧又给自己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她……”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刚刚有模有样地安慰她?”
沈钦当然不信,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林嘉木让他如此“不信任”——可能是从他挺身而出救吴曼雪开始?
或是更早,他为元润改奏年轻的战场开始?再早一些……大概只能追溯到他的粉色书包了。
“安慰需要知道原因?”林嘉木反问。
这一问着实把沈钦噎住了。
“你需要安慰的时候难道是期待别人给你讲道理?”林嘉木又反问。
“……”
“或者你觉得我安慰她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成绩好性格好温柔大方美丽善良——中的哪个原因?”林嘉木接着反问。
沈钦差点又被他激晕过去,脚下一顿落后两步,然后越走越慢。慢到林嘉木站在十几米开外等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他顿时觉得这是林嘉木在报仇!报早上在后山他咄咄逼人的仇!
好么,心眼这么小,自己要是太大度倒是显得有些多余了。他恢复正常步速走过去,当头就给了林嘉木“一棒”:“想好开学坐哪桌了吗?我坐哪儿都行。”
*
森高2007学年轰然启幕,之所以是轰然,只因为这学年上学期正好是森高建校七十五周年——得算上前面的校龄,毕竟现在森高还是公私合办,艺术节的主题就是校庆。
开学第一天,张老师让照着考试成绩选座位,按她的话来说,就是省得麻烦。去上课路上,一个暑假未见的袁飞松就熟络地往沈钦身边凑上来,问他:“帅哥,我可以和你做同桌吗?”
帅哥语塞。
“咋了一暑假不见你不认识我了?你上学期可说过要对我负责到底的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离谱的话了?这话对林嘉木说都不可能对你袁飞松说,你那满嘴跑火车,谁敢对你负责……
沈钦在心里叽叽歪歪半天,只说了一句:“我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
正好林嘉木从两人身边经过,他下意识又高声补充:“你可别乱说啊!”
话音刚落,林嘉木为了避让一个飞奔而过的新生,脚下往后缩了一步正正撞上他。
“……”
“你没——”
“没事。”
然后林嘉木迅速离开了现场,沈钦一句“当心”都没能说出口。真的就不能交个朋友吗,他心想。
袁飞松见缝插针,把着他的肩问:“你和林嘉木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你管这种臭脸叫好?沈钦眉头一皱,偏过头看着袁飞松,看他的时候眼神中不禁掺杂了名为“佩服”的情绪。
并且被袁飞松吸收:“哎呀,只不过也不奇怪,我都听说啦,你们那些事。”
那些事?哪些?包不包括林嘉木救猫我救他,林嘉木见义勇为我帮他,林嘉木“口不择言”加入艺术团而我也紧随其后,林嘉木落水命悬一线我排除万难人工呼吸救他一命——
咳咳,人工呼吸。
沈钦微微一笑:“同桌可能不太行,前后桌勉强吧。”
“我靠!一个暑假过去你居然都找着同桌了!”
看袁飞松如此反应,难道这是什么值得诧异至此的事情吗?
和他们一起走的还有鄢采,看上去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沈钦这才发现好像昨晚晚自习开始就没见着许景晗。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许景晗呢?”沈钦问。
但袁飞松一口“咬”住他不放,仍是追问:“你先别管别人,你跟我说你要跟谁同桌!”
“他可能要晚点来。”鄢采答沈钦。
沈钦拍拍袁飞松道:“关心关心其他同学,我跟谁同桌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秋高气爽,每年开学这天天气都不错,今年也是。
袁飞松撇撇嘴“切”一声,憋屈地绕到鄢采身边去不和沈钦走一路,而沈钦自始至终都注视着前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粉色书包上。
那天他撒谎说看到一个女孩子,林嘉木脸色立刻就变了,但意外地并没有追问他,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对林嘉木来说,可能具有非凡的意义。
重要到都不敢马上追问,怕万一问出是假的……
“我靠快看!!!”
沈钦被袁飞松一声惊呼吸引了注意力,他随之抬头,周围的同学也随之抬头。这一抬头,众人惊出起此彼伏的惊叫。
前面的粉色书包也停了下来。沈钦下意识快走两步站在他身边。
“报警,报消防。”
他手机放在寝室,林嘉木一定带了手机,他顶着咚咚狂跳的心跳冷静道:“你先别上去。”
林嘉木已经在打报警电话,袁飞松小跑到他身边还在不停地朝楼上摆手。
医务室有过一面之缘的蒋秋婷此时正坐在教学楼顶上,两腿悬空,茫然地看着下面去上早读的学生。沈钦捏了一把冷汗,呼吸都跟着放慢了,他怕林嘉木再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直微微抬手防备着。
“老师来了!”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大家立刻又把目光集中在老师身上。
跑着赶过来的是一位不认识的男老师,沈钦听见他到处问:“她是哪个班的!”
“老师她是高三四班的!”
“好像是我姐的同学……”
“刚刚有同学已经报警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向那位刚刚赶到的老师汇报情况,老师一边打电话一边现场找了个熟悉的学生帮着维护秩序,一边还往教学楼跑。
沈钦看出林嘉木紧绷的情绪,下意识安慰了他一句:“你别着急。”
说完感觉不太恰当,他赶紧又补充:“冷静下来想办法,你知不知道她平时跟谁走得比较近?”
“不知道,只是认识她。”
林嘉木盯着蒋秋婷,语气有些急躁。沈钦耳边开始越来越多人大喊“别跳”,而蒋秋婷的精神状况看上去真的很糟糕。
沈钦在众人的声声劝说中突然看到蒋秋婷身后一闪而过的衣角,顿时一惊。“等一下……”
林嘉木敏感地回头看他:“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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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开始啦~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