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155章

  小潜听完这一番,哭笑不得。

  那婆子还兀自说道:“老婆子不是那黑心混账之人!这些日子来吊唁的人送来的财物,并这庙中香火钱,老婆子只不过……只不过取了半数,余下的……余下的都在公账上。老婆子是个孤鬼儿,只想攒个棺材本儿。再说,我好歹也算……也算祁家的亲戚。好汉爷爷,您高抬贵手啊!”说着便磕头连声。

  小潜忙死死压住她:“莫要如此,你快起来。”

  这时,房间内的吵闹,早已引来了围观。那围观之人中,突然有一人脱口而出:“应大夫!”

  小潜看向他,却只是面熟。

  那人忙道:“应大夫,我是苏秘书啊!当日您在府上的地下室里显圣,我可是亲见的!”

  小潜这才想起来,原来此人是黎红旗的秘书,他在黎府的地下室内救出长生后,二人便离开了,只不知他们打开门之后见到空无一人,竟会将此事揣测为“显圣”。他只得点头道:“苏秘书,许久不见!”

  苏秘书连忙拉住他:“应大夫,应神医!您无论如何……”说着已双膝跪地,“求您去看看黎老爷子吧,他的病,也只有您能治了!”一边说,还一边使眼色。

  小潜向身后看去,好几个人都有围过来的架势。下一秒,这些人已悉数跪在地上。这大庭广众之下,小潜也不好施法决儿,只好被众人撺掇着,坐进了黎府的车子。从淮青城到扶翠城,路途可不短,但那些人半是恳求、半是挟持,双双眼睛都盯着他,把个小潜弄得毫无办法,只好跟着他们一路回去了。

  在苏秘书的车子驶入黎府时,另一辆车子正要驶出。二车相遇,皆是相让了一阵。小潜正闭目想着心事,完全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何事。在那另一辆车子中,坐着的正是云夫人与邛芳。二人皆在哭泣,因此也并未注意到苏秘书的车子。就这样,小潜与邛芳擦身而过了。他来到府中,见到了黎红旗,三下五除二地治好了他的病,就匆匆离开了。

  小潜赶到火车站时,邛芳乘坐的那列火车刚刚发车。小潜听到了汽笛声,但那声音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一丝波澜。他甚至迎面遇到了云夫人,但只是诧异了一瞬——此人甚是面熟!

  邛芳再次回到中医院,以空降院长的身份。这对于云夫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却在整个中医院掀起了轩然大波。副院长柳洁顷刻间如坐针毡,多方打探,原来是黎老爷子的关系,邛芳竟是他老人家的亲外甥女儿!柳洁从此惶惶不可终日起来,将那一套献媚的本事尽数施展出来,每日里第一个来到办公室,将邛芳的院长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茶叶都预先帮她放在了杯中。至于李老师和邛芳曾经的带教老师,则都早早地提交了病退的报告。

  邛芳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精神还很有些恍惚。戒毒的药物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她的心智,但也并未达到很严重的程度。她从未在领导岗位上工作过,对于官场那一套更是一窍不通,因此每日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让她焦头烂额。好在那个叫倪竟的副院长给她出了不少主意,才渐渐地将千头万绪理得有些顺了的意思。

  倪竟是云夫人安排在她身边的。在应大夫走后,作为他曾经的徒弟,倪竟的医术虽然远不及应大夫,可也时常出入黎府。他从不用猛药,奉行无功无过便是万事大吉的那一套理论,这么多年来倒是也没有出过岔子。特别是应大夫传给他的几手针灸技术,也曾几次救了黎红旗。渐渐地,老黎对他有了些条件反射般的依赖,他便成为了黎府的贵宾。自然在中医院他也相应地官升三级了。

  主意其实是老黎出的。这些年来,他一直想把倪竟留在身边,无奈倪竟与应大夫一样不肯做他的私人医生,他只得作罢。黎远远与那个外国女婿离婚之后,老黎又动了心思,希望能促成倪竟和远远。一方面,倪竟的学识人品是有目共睹的,另一方面,倪竟成了他的女婿,自然是要住在黎府的,如此一来,就是两全其美的事了。倪竟对于黎远远,据他所知也是仰慕已久。但是,老黎怎么也想不到,黎远远竟宁死不从,跟他大吵一架后,就搬去了她那个不知研究些什么的研究院,三五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了。

  如今,从天而降的邛芳,让老黎重新燃起了希望。且不说她与远远那极为相似的相貌,单单她的性情就柔弱得多,显见着是个能听任摆布的。倪竟娶了她,自然也要住到黎府来,老黎的如意算盘总算是能打响了。老黎将这意思告诉了云夫人,二人一拍即合。对倪竟,自然是隐瞒了邛芳在淮青城的过往,包括她戒毒之事。倪竟对于这种安排,虽然有些退而求其次的意味,但也基本是满意的。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邛芳点头了。而邛芳,丝毫不知道这些小动作的存在。倪竟百般暗示,她自然是有所察觉的,但此刻她在工作中处处少不了倪竟的帮助,因此只是含混地不置可否,并没有表现出拒绝之意来。

  常务副院长与业务副院长,本来是没有什么冲突和交集的。柳洁与倪竟,这些年来自然完全是相安无事的。可是如今,倪竟在邛芳面前见天地晃悠,柳洁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她快熬到退休了,再升一级才能让她退休后的待遇达到自己满意的状况,她不能允许有人排在她的前面。于是有一天,柳洁就旁敲侧击地将倪竟的司马昭之心,在邛芳面前挑明了。

  但是她没有想到,邛芳立刻叫来了倪竟,来了个三方对质。在这种情况下,倪竟倒受了激将,原本的七分热情登时涨到了十二分,倒让邛芳措手不及了。那柳洁在一旁煽风点火,二人倒无意间联手将邛芳架了起来。

  这次不愉快会面的当晚,云夫人与邛芳一夜长谈。邛芳终于向“姨妈”袒露了心声,但并未说出应大夫是自己生父一事——她认为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难以出口的。她发现姨妈并不知道隐儿是她同胞的兄弟,因此便也再未提及此事。云夫人其实是早已知道应大夫乃“鬼魅狐仙”一流的,对于他迷惑了邛芳的心智,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而且她很怕邛芳再查访下去,自己的陈年旧事也要大白天下。此时,倪竟倒成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云夫人几乎立刻就开始着手“拯救”邛芳,倪竟也几乎每天都出现在黎府的晚餐桌上了。

  邛芳的性子,本来是不甚刚强的,她并未抗议,于是云夫人就将她认作默许了。二人的婚事被提上日程,直到有一日,本该邛芳去试穿喜服,她却突然失踪了。众人找了许久,才在研究院内那口望夫井边找到她。倪竟毕竟年轻气盛,自觉大大地失了面子,拂袖而去。

  后来发生了何事,除了柳洁并无一人目击。人们看到的是倪竟倒在中医院办公楼下的草坪里,脖子弯折到了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姿势。柳洁对着众人哭诉,说她就差一步没有拉住倪竟。中医院的那些老大夫们各个都在窃窃私语。对于父子俩一模一样的死法儿,很多人都发表了一些天命与因果轮回方面的鸿论。

  在得知倪竟死讯的瞬间,黎红旗立刻旧疾复发,行动不便,云夫人登时便分身无术了。出了这种事,邛芳自然是抵死不肯再去中医院上班了。此时扶翠城中人人对此事指指点点,邛芳上街时更是有好事者当街认出她来。为了躲避风头,云夫人便要将她送出去一段时间。邛芳想了想,便点名要去某个海滨小城疗养。小潜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刻,正是云夫人送她去火车站之时。而汽笛响起后,她便与小潜再一次渐行渐远了。只是这一切,小潜一无所知。

  邛芳再次来到了海滨小城,这是她与“应大夫”作别的地方。她在疗养中心点了个卯,便跑到了离那作别之地最近的地方安顿了下来。依然是熟悉的、未曾开发的大海。小渔村已废弃,她在临近的村子落下脚来,渐渐地成为了村中的赤脚医生。闲暇时,她总是会去海边静坐,但大海中若是有了任何不寻常的声响传来,她又会立刻离开。待看清了是大鱼跃出水面,她才放心地回到岸边,继续枯坐。她不知自己在等待些什么,又在逃避些什么。她渐渐地开始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大海,也喜欢上了独处。她深信,自己的一生都会如此度过,再不会有任何波澜。

  而此刻的仇尤,新得了侍妾,两三日的新鲜劲儿已是过了。如今凤仪国已不许纳妾,这女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名分的。她的出身,也就不难揣测。侍妾们在仇尤眼中很有些面目不清。她们脸上都挂着同样的微笑,微笑中的卑微与讨好一览无遗。仇尤讨厌这样的脸,却又贪恋一时胸怀的温暖。他的好心情很难持续下去。

  这天清晨,他正在一边吃早饭一边心不在焉地看报,翻页的瞬间,一张照片突然毫无预兆地跳入他的眼中——照片上紧闭双眼那人,分明是任九曦。他连忙丢了筷子,细读起新闻来。

  原来,有个鬼鬼祟祟携带着一具尸体的女人,在半月前被当地警方发现了。图上正是尸体的照片,至于女子的照片,则模糊不清。据说女子对于这尸体的来历缄口不言,如今报纸正向社会征集线索。

  仇尤几乎跳了起来,立刻唤来赖万儿,要他陪自己去扶翠城走一趟。

  仇尤自然没有看错,那尸体的的确确是任九曦。那日离开了呼喝的手掌之地,木蔷背着任九曦没走多远,便被黄油道截获了。他并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任九曦已死,而是以为他受了重伤。此女是仇鱼的母亲,对他老黄必然是有大用处的,因此他用软金图将木蔷与任九曦一并带入凡间,关入了黄府的地牢。

  这一关,就是许多年。他从不知道任九曦已死,因为木蔷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儿,一直维持着他尸体的鲜活。只是木蔷自己,早已枯槁成一把瘦骨。后来,黄油道几乎忘记了这对母子的存在,只有忠心耿耿的于大姐,还未忘记她们的一日三餐。

  黄府起火后,很快就殃及了地下室。木蔷拼死背着任九曦逃了出来。但是她无处可去,只好躲在桥洞之下过夜。很快,她便被发现了。一个携带着尸体的老妇,立刻成为了一件大案。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二人的来历,她们也与任何失踪案件完全对不上号。而且木蔷非常抵触审讯,只交代说那不是尸体,而是她的儿子,他只是睡着了。此老妇又对于尸体很是维护,任何试图分开她与尸体的行为都会遭到她激烈的反抗。同时,还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行为和事件,被警察们所目击。最后警察们只好妥协,将老妇与尸体一同关押起来。说来也奇怪,那尸体果真并未腐烂,一直栩栩如生。后来,省厅的专家用对付猛兽的麻药针射晕了那老妇,才将她与尸体分开。分开后第二天,那尸体在冷柜中,居然就风化成了白骨。而那老妇醒来后,登时也发了疯。公安局的领导们顿时感觉到,这也许是一桩邪教案件,他们立刻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老妇携尸案”因此成为了年内必破的要案。

  仇尤带走了木蔷。不必说,他用了许许多多的手段。万儿开着车子,他扶着木蔷坐在后座上面。木蔷受了昏睡的法决儿,正在熟睡。仇尤几乎不忍心看她,因为她已是一副枯骨般的模样。他隐隐约约知道了木蔷是用了什么邪法儿。那必是上界流传到坨部的法决儿,用自己的血肉供养,以维持尸体的鲜活。仇尤此番内心受到的震荡,已无法诉诸语言。他揽着木蔷,如痴如傻地呆坐着,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到秋府,小合跑出来看到那老妇,忍不住皱眉问道:“这是何人?”

  仇尤长叹一声道:“父皇的一个故人。”

  小合撇了撇嘴,并不在意。

  仇尤回到后院。他曾将十余三泰城精英拘在此处,意欲图谋他们的浊灵。后来放走了那些人,这院子就空了出来。他命人将院子打扫出来,将木蔷安顿在了那里。

  昏睡的法决儿连续用了一个多月,木蔷才彻底不再狂躁了。醒来之后,她只是默默地呆坐。饭食喂到口边,她便吞下。给她梳头时,她会说:“欢儿,轻点儿。”仇尤感觉到她的记忆似乎回到了幼年花朝贵妃还在世时,因此略略放下心来。仇尤不再招惹侍妾们,总是一心一意地陪在木蔷身边。渐渐地,木蔷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两颊也渐渐丰腴起来。

  一日,小合来到后院,问仇尤:“这老妇究竟是何人?”

  仇尤道:“这是朕的阿蔷。”

  小合惊道:“这是母亲?她不是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