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101章

  金院长看在眼中:“等我消息,你好好歇着,过一两天我就再来。”

  “隐儿”点点头,目送着他走了出去。

  此刻,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祁雪正站在自家的小院里,看着街道上的人们将她的个人物品一件件地从北屋搬出来,再搬进西北角的耳房。这间小院,是她祖母的产业,本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靠着出租房间,祖孙俩的生活倒也还过得去。可近几年来,原本的房契不算数了,先是东耳房住进来一个陌生人,紧接着东西厢房被街道上分配给了别人,接下来南房和后罩房被重新开了门,也归了他人。如今,祖母刚一合眼,北屋也不保了。祁雪没有阻止那些兴冲冲搬运着她私人物品的家伙们。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了,她太知道这些人做这种事的快感就在于触摸到她的体己物件儿,感受到她的无能为力,享受到她的苦苦哀求。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很快,原本不多的东西被搬空了,闹哄哄的人们都走了。祁雪关上了西耳房的门,坐在了光秃秃的炕上。她没有哭,她知道,这院子里的人都在等着她哭,等着她崩溃。人们莫名地仇视她。这些瓜分了她家产的人,都是些本来一无所有的人,对于她,他们有着一种被舆论挑起的刻骨仇恨。祁雪坐了片刻,便开始收拾房间。这间耳房本是堆放杂物用的,如今又搬进了这许多家具物件,就几乎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祁雪知道,她不能再将任何一件东西搬出去,否则,还有数不清的罪名会被罗列出来,等着扣在她头上。破烂的油毡布不能扔,三条腿儿的椅子也不能扔。祁雪思来想去,终于让出了一半炕头来,将一切物件都高高堆起来,一直堆到了房顶。她躺在铺好了薄薄被褥的炕上,看着脚头儿泰山压顶般的那些杂物。那里面有祖母留给她的关于童年的全部记忆,她守住了它。祁雪满意地笑了,同时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儿,北屋的新主人就大大咧咧地搬了进来,一路弄得咣咣铛铛响个不停,听声音,似乎有点儿像那个恶人皮大为。祁雪一跃而起,从还未来得及糊好的窗户中看去——果然是皮大为,正指挥着几个工人搬运家具。他不好好地住在皮向东强占的大院子里,怎么会搬来这里?!祁雪顿时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她艰难地下了床,推开门。

  皮大为见了她,堆出一脸的笑来:“媳……媳妇儿,你瞧……瞧……瞧你,弄得……灰……灰头土脸的,还不……快……快洗洗脸去!”

  此时,小院中看热闹的其他人,早已将目光聚焦在了祁雪脸上。她厉声道:“你不要满嘴喷粪!”

  皮大为对着众人嬉笑道:“对……对不住啊,我这媳……媳妇儿……有点……有点儿……厉害!”

  祁雪已转身回到了西耳房里,大力摔上了门。

  皮大为依然在外面说着:“害……害羞了她!媳……媳妇儿!你别……别伤心!你嫁了我,这间……这间北屋不……不就又……又到了你手里了吗?”

  祁雪拿起一只枕头蒙住头脸,倒在了炕上。

  深夜,小院里鸦雀无声,北屋的灯光也终于熄灭了。

  祁雪拿出筷子,蘸了香油,点在门轴里,而后悄悄地出了门。她拿着一柄小小的铲子,缓缓地走到了在北屋的墙根儿下面,慢慢地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

  才挖了几铲子,她就听到了北屋里传来的低语声。于是她屏住呼吸,细听起来。

  “爸,我真……真不想去,我白天干……干了好多活儿,这会儿都……都要散……散架儿了!”这是皮大为的声音。

  “放屁!你干什么活儿了?你一个指头都没动!”这是皮向东那低沉的嗓音。

  “我是安……安排活儿的,劳……劳心,比劳……劳力更累!”皮大为振振有词。

  “你个小兔崽子!你今晚去不去都得去!我一个人肯定制不住那个畜生!”皮向东有些恼怒。

  “爸!那蛇真……真有毒!要给咬……咬一口,估计当……当时……就……就交待了!”皮大为的声音里透着怯懦,“再说,黎老头儿只……只不过……随……随口一提,拿什……什么蛇泡酒……不……不是泡啊!而且,那个望……望夫井死……死了那么多人,多……多渗人啊!”他说完了这一大段,大口喘着气。

  “小王八蛋,咱们有麻药枪,你怕个 X!再说,你见过那么大的蟒蛇吗?还是两个脑袋的?这种极品让咱们遇上了,那是千载难逢的运气!黎书记见了这个,能不记咱们一辈子的好吗?”皮向东循循善诱道,“到时候,让黎书记把祁雪那个小婊子调到咱们暖瓶厂来,那还不是握在手心里折腾她,她还能硬到什么时候?不早晚得跟你讨饶吗?”

  “嘿嘿……那……我去!”皮大为傻笑起来。

  一阵唏嘘传来,祁雪连忙起身,闪进了房檐下的阴影中。

  北屋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皮氏父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祁雪见皮向东的背上,果然挎着一把长枪。她自然是明白这二人是要寻应隐的晦气去了,连忙悄悄跟了上去。可是一出了院门,穿堂的冷风立刻灌了她一脖子。她清醒过来,连忙停住了脚步——且不说此刻应隐是否还在古井边上,单说自己这鬼鬼祟祟地半夜跟踪这两个恶人,就有十二分荒唐。这些年来,因为特异的体质,她早已遇到过许多应隐的同类。她在内心中将他们看做了怪力乱神一流,这种人想要对付两个凡人,似乎是易如反掌。只是不知对付麻醉剂,是否也有同样的本领。她思前想后了半天,突然想到,也许这二人弄的是障眼法儿,单为了引她出去。这念头一闪而过后,她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心中蹦蹦乱跳了半天,这一夜辗转无眠。

  不必说,那皮氏父子,自然是扑了一个空。非但如此,皮大为还冻感冒了,皮向东每天派两个工人来给他熬中药,弄得整个院子里全都是中药味儿。也不知是不是药没抓对,皮大为越病越重,竟拖成了肺炎。一天半夜,被救护车抬到医院去了。

  这一折腾,祁雪倒清净了几天。她顺利地挖到了祖母留给她的“压箱底”之物,至于究竟是什么宝贝,就不得而知了。祁雪在火柴厂的工作是上药,俗称“上头”,是一个技术性工种,具体说就是将硫磺混合液点涂在已经过“上油”工序的火柴梗上,做出火柴头来。这是一种非常枯燥的工作,车间里的味道简直一言难尽。不过,祁雪早已习惯了。她的脸在大大的口罩后面模糊不清,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面前那一片火柴梗儿,手中的点棍时不时地补出药液来,看上去认真极了。

  祁雪的班组长李春花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她。刚才,有中医院人事科的人来提她的档案。祁雪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在厂里并没有要好的朋友,也从未听她说起过想要调动工作的事。此刻李春花的双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妒意。中医院与这个气味难闻的上药车间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了。去年评先进的时候,有个姑娘给李春花织了十双花针的手套,于是李春花就将祁雪的名额给了她。评上先进能涨一级工资,可是祁雪不声不响,就当没发生过一样。李春花自然是觉得愧对于她的,但这种愧疚完全是一闪而过的。祁雪虽然并没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相貌,但在整个火柴厂,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那些未婚的男工人,总是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听说就连隔壁暖瓶厂厂长的公子,都对她青眼有加。只是这个祁雪,愈发地拿腔拿调起来,平常从来不跟同事们嬉笑,对于那些无事献殷勤的家伙们,更是时时刻刻地摆出一张臭脸来。

  当然,中医院来的人,要找的是火柴厂人事科的人。只是火柴厂这庙实在太小,并没有人事科这个机构。他们只找到了在办公室蹭电话的李春花。今天厂长带着会计去收账了,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李春花立刻将自己变成了火柴厂的人事科长。此刻,中医院的人还等在办公室里,而李科长有两种选择。其一,她可以交出档案,放祁雪走。并且从此她可以吹嘘自己在中医院有了“关系”,只是以祁雪平日里的冷淡客气,这“关系”自然是中看不中用的。其二,她可以扣下档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中医院的人,只要说她的档案不在厂里,就可以推脱干净了。那个人事干部显见着是个小年轻,毫无经验,甚至连她姓甚名谁都没有问清,所以这件事即使被查出来,她也能彻底装作不知情。李春花最后看了一眼祁雪,就回到办公室,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中医院的人。

  此刻,在中医院的行政办公楼三楼,爆发了建院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吵架的两人,正是金院长与倪副院长。两人此时都已气得发抖,那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属于知识分子的体面早已荡然无存。老倪破着嗓子大吼道:“我这儿就是不通过!你要招应隐进来,就必须也把倪竟招进来!”

  金院长的声音有些嘶哑:“老倪,你冷静点儿!倪竟根本不是学医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招他进来可以,但只能安排行政岗位!”

  老倪冷笑道:“你那个应隐,就有医学院的毕业证了?”

  金院长道:“应隐有家学……”

  老倪打断他:“倪竟也有家学,我就是他的家学!”

  金院长道:“老倪,咱们讲点道理好不好?”

  老倪高声道:“姓金的,你一手遮天的日子,过去了!知道吗?我要举报你,向市委举报你!”

  金院长也高声道:“你最好说话算话,现在就去!”

  老倪听了这话,自是知道老金在市里的关系,包括他与黎书记的那一层。他再环视一圈围观的人们,只好软下声音来,低低说道:“这是咱们中医院的内部事务,还是内部解决的好。”

  金院长正色道:“倪大野,我招进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堂堂正正的,没拿过他们一分钱。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做主招进来的人,光严重事故就发生了三起了,更不要说,还有监守自盗的,打架斗殴的,辱骂病人的,为什么不让你招人了,你还不明白吗?”

  老倪低下头来,眼圈红了:“可是,我不把小竟招进来,他就要被送走了。去那么远的地方……”

  金院长也只好低声道:“我早就答应你,先招进来了。但是,不能安排技术岗位,这个原则,我是不会破例的——咱们是中医院,不是中医试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