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55章

  小潜听了这个,一阵脱力。

  严老头儿继续笑道:“看来此番是我托大了。不过你这身手,倒有七八成抵得上我年轻的时候!说吧,你是何人?淮青潭中的妖秽已被我尽数斩除,你又是哪里出身的?”

  小潜瞪着他,大吼道:“玉匠伯伯有何过失?你竟拿他当了替身?”

  严老头儿道:“他勾结邪魔外祟,还怕这淮青城没有生灵涂炭的那一日么?常言道——‘养痈贻患,杜渐防萌’——老夫不过是为了这一城百姓的安危着想!”

  小潜厉声道:“淮青城的百姓?那平安村中的百姓呢?!”

  严老头儿撇了撇嘴道:“你果然是那个邪祟之地滋生的妖孽!我却不怕你。我有三十三层天上亲降黄油道老天师的亲书符咒在身,邪魔外祟焉得伤我分毫?!”

  小潜皱了皱眉头,完全不知其所云。其实严老头儿提到名姓的“黄油道”,乃是凤仪国那前皇帝跟前儿挂名的国师道士。凡人好方术,此人因确有几分本领,又深谙卖弄之道,二三十年间,竟渐渐成了个生神仙。他曾在这淮青城中设坛讲道,又向城中百姓散施过几次丹药,百病皆消甚是灵验,因此在城中是个顶响亮的名号。云染虽知道他的名号,但素来不喜谈论这些,所以小潜竟是闻所未闻。他斥道:“什么狗皮膏药的臭道士?你这奸贼,一夕杀平安村三百户,如今落在我手里,竟还不服?”一边说,一边向着手腕送了力。

  他本以为那严老头儿定要挣扎一番,他好再问那老玉匠的详情,不料他听了小潜这无法无天的话竟是呆住了,小潜这一下手力道又似乎重了,因此竟将他半个头颅都割了下来,严老头儿登时一命呜呼。

  那小丫头早已吓得要晕过去,却好歹撑住了。她挨上前来,自语道:“果然……不是爷爷……”又怯怯地拉了拉小潜的衣角问道,“客人,这人……这人究竟是不是我爷爷?”

  小潜道:“不是,你且细看——这是那大恶贼严富贵啊!”

  小丫头捂着眼睛哭道:“那我爷爷呢?真是让你杀了么?”

  小潜顿时僵在那里。

  小丫头抬头看他半天,突然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小潜叹息了一阵,突然想到此地不宜久留,便背了那小丫头,飞快地从后门溜走了。

  云染带着那秋儿等在湖边,此时早已入夜,冷风入骨,她又衣衫尽湿,因此冻得口唇青紫,手脚也几近麻木了。她向着秋儿看去时,却见她在那小小王莲之上,睡得似是十分香甜。再仔细看去时,才发现她面色绯红、呼吸十分急促。用手搭了搭额头,已是烧得滚碳一般。云染细思了片刻,便抱起她,径直回了平安村中的落脚之地。

  一近村口,那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令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她不敢多停留,一路小跑溜回了杨婆婆的祖宅。将秋儿放在炕上后,立刻为她更换了落水时湿透的衣衫。也没有合适尺寸的衣服,很是费了一番心力。而后她好容易生起火来,便到灶间寻来半块老姜,刮得姜蓉,烧了滚烫的姜汤,又哄着秋儿挣了眼睛,好歹灌下去半碗。

  此时她看着秋儿,不由得想起了小潜带她与杨婆婆离开扶翠城那一日,知道爹爹的脑袋就挂在城门楼上,但忍住了没有回头看的情景。那时的她身边尚有二人,这秋儿竟成了无根无基的飘萍一般。她想到这里,早已哭得心神俱碎。再想长生那百般凌辱逼迫,胸中恨意登时疯长,直恨不得恶敲其骨,生啖其肉!再想到腹中怨胎,又忽地便放下了恨意。她这一番愁肠百结,早已耗得自己心力憔悴,她又是三番两次落水的人,自己不知,其实早已比秋儿病得更重了几倍,不觉间就倚在秋儿身边,半晕半睡了过去。

  小潜背着那老玉匠遗下的孙女,赶在落城门前好歹出了城。背了人不可捻那风行决儿,小潜只好一步步向着湖边走去。心中惦着云染,可脚下实在沉重。这一整日他早已耗尽了体力,此刻身上每个骨节都在疼痛。他咬了牙,托了托背上已哭得睡着的丫头,边走边回想起许多往事来。昔日与将军在那四边征战时,也曾屡次陷入绝境。无水无食,无衣无被,已是寻常事。追兵四伏,万般艰难,千般险阻,他救了将军无数次,将军也从未将他遗落一次。又想到这一番来凡间,将军显见着是要他与长生互相帮扶,早日集齐了心智回去的。可自己招惹了个凡间女子,如今竟硬生生被逼入绝境。那长生,又做出了那等天良丧尽的恶行来,他又是将军眼前不可或缺之人,回去以后日日倒该如何相处呢?又想自己心智已集满,到了日子是无论如何要回去一趟的。有了千年之寿,他才能再陪伴将军左右,为他出生入死。

  可小染是个凡人,她就算到了大湮,也不过百年之寿。自己是否能就在这凡间陪她百年呢?这意思若说给了将军,他可会准了?猛然间他清醒过来——长生为了阻拦自己与云染,已是使了这龌龊的法子,将军如今已当了皇帝,又怎能保他不存了同样的心思呢?他这样一想,便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脑中又有了另一个声音——小染腹中的胎儿是长生的孽债,他不可能看着那孩子遭难。这样想来,小染便唯有生了这孩子下来,才能保得平安——不,生下后就说不定了,只有这孩子好好地待在她肚腹之内时,才能保得一时的平安!

  小潜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想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事之后,只觉得比翻越了数座险峰更为疲累。他终于到了淮青潭边,却眼见着空无一人。他将那丫头安顿好,便立刻入水,现出龙身四下寻觅了一番,甚至潜入了潭底。待他浮上来时,才看到岸边似乎有些石头很是古怪,非常显眼。他看去时,竟是石头拼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小人,正在走路,二人的前面还有一个箭头,正指向平安村的方向。这些图画的下面,还有一个“染”字。他不由笑了一声儿,踢乱了石头,而后背起那丫头,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村中。

  此时已是深夜,虽是盛夏,可那村中肃杀之气奇重,使他吃了一惊。他也曾在大战后返回战场之地带回同伴的尸身,可那种萧杀与这气息很是不同。村中似时时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他背了那丫头,再掏出剜心刀来握在手中。一路走去,皆是一双双黄绿的眼睛,灯泡般地瞅着他。他知道那是些野狼,有着钢牙铁口。在战场上,它们是打扫尸体的第一波力量——最喜食人腹内五脏。他走近了,便闻到浓重的腥酸味道,正是新鲜的五脏与血液混杂发出的。他眯了眼睛细看时,很多尸体已经被从家中拖了出来,此时野狼们三五一群都正在啃食。那牙齿磨动并咀嚼吞咽之声令他浑身汗毛皆倒竖了起来。野狼群足有百头之巨。只是这些野狼似乎对他们这两个活人并无兴趣。小潜看了这景象,心中已凉到了底儿——小染十有八九已是遇了这群狼!

  于是他将那丫头夹在肋下,发足狂奔,一路奔回了小屋。刚进院子,便见几头野狼在地上翻滚,似有撒娇耍赖之象,见了他也好似完全没看到一般。他抢进屋子,却见云染趴在炕边倚着秋儿,二人已是睡熟了。

  小潜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他将那丫头与秋儿并排放好了,便推醒云染道:“你怎地还不换了湿衣裳?”

  推了数次,云染才醒来:“你回来啦?那些个大狗呢?”

  小潜问:“什么大狗?可是那群野狼?它们伤到你了?”

  云染朦朦胧胧道:“哪里是狼,就是壮健些的狗儿罢了——那尾巴又大又蓬,好玩地很!”

  小潜看她神色有异,伸手试了额头,已是烧得挨不得手。他顿时急得要发疯,知道云染有着病根儿,一旦发作起来便不可收拾。他慌忙在柜中翻找,可那山匪怎会给他留下一半文金银?他想到了那淮青潭底的墨玉,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墨玉在这方圆千里,只要一出手,必定引来无穷祸患。可眼下他唯有再去扶翠城请那十两银子诊费的大夫来,云染才有生机。

  此时,那老玉匠的孙女儿醒了过来,起身打量了一番小屋,低声道:“客人,您既带我离了那虎狼之地,自是我的恩人了。可那恶人又说您杀了我的爷爷,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潜听了这话,凄然一笑。他看着那丫头,倒羡慕起她心中那非黑即白的世界来了。于是他便也压低了声音,将前因后果细细地讲给了她听。

  丫头听完,说道:“我已明白了,我的血海深仇之人,是那严富贵恶贼。客人您已为我料理了那恶人,我的仇已报了。只是爷爷的尸身,想来是寻不回来了。”

  小潜点头道:“不错。”

  那丫头在炕上起身,行了三个大礼道:“玉仙今生来世,定为恩人您做牛做马,以报此恩!”

  原来那丫头叫玉仙,她这一番,小潜心中便更五味杂陈起来。他忙岔了话题道:“不必说这个。眼下我也是千难万难,毫无头绪,带了你来只是怕你顷刻便遭了毒手——你可还有别的亲戚么?我明日便送你……”

  玉仙慌忙跪下道:“恩人,您别赶我走!爷爷一去,玉仙在这世上,已无一个亲人了!”

  小潜指了指云染,对着玉仙道:“你看,她是我的娘子,如今病得七荤八素,我要去那扶翠城中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病。”

  玉仙道:“恩人自去,我来照顾尊夫人便是。这小妹妹是您的闺女么?我也一并照顾得妥妥帖帖,您放心去就是。”

  小潜叹息道:“只怕我一时还去不了。你不知,这平安村……”

  玉仙接口道:“已被屠了。恩人,我不怕死人——爹娘都是我亲手葬下的。”

  二人又说了半天,小潜见玉仙小小年纪竟比他还要通达妥帖,不由得略微放下心来。他狠了心,便将那剜心刀留给了三人,自己咬牙又上了路。

  这一路上,他捻着风行决儿,时而灵时而便栽落下来,好在灵的时候多,因此也没耽搁了多少时辰,只摔得鼻青脸肿。一直到了城外,他还是没想出来钱的法子。此时东方欲晓,他仰望天空见朵朵白云,突然想起了杨婆婆说过的话——贵人您身上是价值连城的鳞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便一溜烟地潜入了那城边的翠泽中,到了极深的地方便现出龙身来。只是匕首未带在身上,不好取下鳞片来。他便潜入那水底,寻了极大的蚌来,将那利壳儿用作刀刃,在身上切割起来。只一刀,便疼得他几乎晕了过去。此时他再回想起那杨婆婆在林中逆行以鳞戗竹的样子来,心底里对她更是敬服得五体投地。他咬了跟水底的沉木在口,便揪着胸前的鳞片,不管不顾地硬下了手。那鳞玉未离身时,与血肉深深相连,他又不巧选中的是心口那最娇弱的部位,怎会不痛?他割了三五下,还未见深的伤口,口中那沉木早已被咬得崩碎了。他吐出木屑,猛地想到了此物顺着不好取下,必是需要逆着来。于是便狠了心,将那鳞片整个儿戗得翻了个儿,终于掉了下来。这一番疼痛,已让他不由得双泪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