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48章

  那下人道:“就在院中那颗老槐树下,因怕晒了月光不祥……”

  卫雍自然知道地方,合府上下只有这一课槐树,上面裹了一层虫胶。从这棵树的高杈之上可以看到蒲荷的房间,昔日里他常常潜伏在上面,弄得满身都黏糊糊地。于是他大步流星走到树下,将棺材推开了个缝儿对众人道:“我要进去了。”

  他已捻好了决儿,就待化了清风先逃开,再悄悄料理了小令王的尸身,替做还魂。可是这一推之下,手中的力度有异,他便用力推开了棺盖,只见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下人们顿时魂飞魄散。

  卫雍也是一呆。幸而他乃将帅之才,急变极快,立刻躺了进去,打手势让众人盖好棺盖。下人们战战兢兢地推上了棺盖,卫雍不禁露出了笑意,他虽不知是何人盗去了小令王的尸身,但此人已助了他一大臂。他料到府里下人定会将这“回魂”一事报知仇尤,便发力将棺材悄悄顶开一条小缝儿,合眼睡去。此刻,唯有蒲荷的下落令他生疑,但这也不是片刻间便可分明的事,因此他便不再去想,见外面两个下人战战兢兢地跪着,便安然睡去。

  其实这盗去小令王尸骨之人也不难揣摩。他本是王府中的下人,与那金氏兄弟乃是极近的亲戚,自幼又受了他二人家中的恩情,这王府中的差使更是二人保举的。他不知该如何报这二人大仇,便伙同了一个平日里就受他胁制的小厮,趁着自己看守之际,偷偷将尸身运了出去。这二人一早向街上相熟的收泔水之人借了一只大桶,便折断了小令王的四肢大筋儿,硬塞了进去。二人不敢耽搁,一直拉着这桶,向着云湖走去。因他二人着王府服色,这云湖又是王府的产业,加之泔水桶气味难闻,这一路上倒无人阻拦。二人到了湖边,悄悄点了香烛,便将小令王的尸身细细分割了,一块块儿绑了大石投入湖中。那云湖大鱼便过来争抢,水花飞溅,倾刻间已剩白骨。可怜小令王半生英雄,最后竟葬身鱼腹!这人办了这件挫骨但未扬灰的事,自觉对得起金氏兄弟了,便携了那小厮,二人从此离了皇城,再无音讯。

  仇尤却一直到申牌中才赶过来。原来他这一整日只守着那假木蔷,无暇分身。虽听了王府半夜的奇案,料想是下人们眼花的成分居多,故而直到假木蔷喝了安神汤药彻底睡熟了才来。这一耽搁,卫雍几乎被闷死在棺材中。原来那早起的下人甚是勤勉,拿着抹布儿将棺材擦得干干净净,见留了个缝儿,深觉见了太阳不敬,便招呼了几人合力将那缝儿严严实实合上了。卫雍再推时,因棺中毕竟窄小,呼吸不畅,他力气失了大半,因此竟推不开了。

  那仇尤来到棺前,也不用人帮忙,发一声喊,便推开了棺盖。此时卫雍早已嘴唇青紫,倒真似僵尸一般。他动也不动,仇尤看了半晌,正要合上棺盖,突然卫雍喉中轻轻一动。仇尤再定睛看时,那卫雍已缓缓睁开了眼睛。

  好一个仇尤,躲也不躲,竟伸手扶起了卫雍,道:“三弟,你可认得朕?”

  卫雍装作神思迟钝道:“这是何处?我怎么……怎么躺在棺中?”

  仇尤心中纳罕,暗思那假木蔷的症候许与此有关。他曾听木蔷讲过,坨人有回转之法,需一人代受便可将那濒死之人救活。可他是眼睁睁看着小令王胸口中刀,血流成河当场断气的。他更想不明白木蔷为何要代小令王回转,难道竟是看他伤心过度,牺牲了自己来换回他兄弟的性命?木蔷待他之深,难道今日才可见一斑?可那化了清风逃走的假冒之人,又是什么缘故呢?他想着想着已深入魔障,回想着木蔷的百般好处,便几乎要将天下的好事都算归了她名下,更是立志要遍访名医,为她医治疯疾。

  卫雍见他盯着自己不语,到底心虚,便装作了那不能行动之形状,欲从棺中爬出而不能。

  仇尤这才回过神来,将他抱出,安放在一张软席之上。二人叙了片刻,仇尤只问他为何复生,卫雍便将那坊间神鬼怪谈搅合了一通,说给他听。仇尤心中有事,不曾细听,竟也信了。此时仇尤坐立不安,恨不得立时回到假木蔷身边,卫雍也就装作疲累,二人心照不宣,各自行事去了。

  入夜,那卫雍换了紧身行头儿,攀在木蔷宫中一颗大树上窥视。只见满屋里香烟袅袅,显然她已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神药物。卫雍此时心中并不明晰,但已有八九分肯定这木蔷乃是蒲荷假充的,因她那病根儿发作之时,与蒲荷并无二致。仇尤未曾见到故而不疑,卫雍却早已大疑。只是目前尚不知这假木蔷到底有无清醒过来,且仇尤一直守在她床边,拉着手儿不放,也不好下去试探。

  卫雍如此想着,却未注意到自己所攀的树杈已被蛀虫几乎掏空,因此想要溜下来的时候不慎一脚踩空,树杈登时折断,连人带枝都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动静在黑夜中犹如一声炸雷,无数宫人立刻点了火把围住了他,仇尤也走出来查看,问道:“看来朕这宫中真是有奇珍异宝了?怎地总引着些‘树上君子’念念不忘!”

  卫雍此时被摔得动弹不得,口中一片腥甜。他见仇尤就要走过来,慌忙捻动麻木的手指,口中默念着风行决儿,化为了清风。可是他这一摔之下头晕目眩,并未直直冲上天空,而是撞在了宫墙之上。这一撞他更觉头重脚轻,但风行者,无风即显形,又不能停下,只得跌跌撞撞地打着旋儿飞上天去。那仇尤楞在当地许久。

  卫雍回到王府中,休息了不过片刻,仇尤便来看他了。只见他带着一名太医,满眼中皆是关切。卫雍大奇,这时辰才刚过了卯初,任谁也没有这个时辰来串门儿的。仇尤道:“朕昨夜心神不宁,噩梦连连,总梦到你得了急病,醒来后再也不能入眠。只好一大早就带了太医来,给你诊了脉,朕才好放心啊!”

  卫雍干笑道:“皇兄如此记挂,倒让臣弟不知如何是好了!”

  仇尤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三弟是从来不称呼他“皇兄的”。他便对着太医使了眼色,那老头儿于是请了脉,说小令王气滞血瘀,需要施几针。

  卫雍不好推辞,只好躺在那儿闭目任着他扎。那太医老头儿更是用金带敷了卫雍的眼目以阻断尘思,这也是宫中通用的法子了,卫雍并不疑惑。太医缓缓扎了几针,便让在了一旁。仇尤悄悄掏出匕首,对着卫雍的小腿就猛戳了下去。这一戳,卫雍登时跳了起来,叫得杀猪一般。那被戳破的地方也顿时血流如注。

  仇尤不理会,只动手扒开他的衣衫,见他胸膛处平整光滑,根本没有伤痕。仇尤大喝一声,早有一队侍卫一拥而入,将卫雍绑了起来。仇尤问:“你究竟是何人?”

  卫雍犹自呼痛,仇尤便一脚踹在他脸上。那卫雍晃了晃,竟晕了过去。

  ??第二十一回 玉匠苦心竹枝显形迹 蒲荷虎威软轿匿影踪

  盛夏的淮青城,乃是一座花城,鲜妍锦簇,自不必提。小潜进了城,却并未多看一眼那景致,而是立刻就问了路,一个好心的老人便指给他一个老成的玉器铺子。那雕玉的老匠人就是店主,他看到小潜拿出那银盆大小的玉料时,双手颤抖,激动得差点儿晕倒。那老匠人眼中含泪道:“这种料子,小老儿上一次见到,还是学徒的第一年——那料子还要比您手上这块小一圈儿。后来小老儿的师父雕了部祖师经文,那料子的主人拿去孝敬了先帝爷,第二年就被召到三泰城中做大官儿去了……客人您见谅啊,小老儿又啰嗦了,请问您是平安村人氏么?”

  平安村正是那杨婆婆的祖宅所在之地,现如今小潜和云染的落脚地。可他略一犹疑,摇了摇头。

  老匠人失望道:“我听您的口音也不像。单卖玉料的话,这料子可值百金,但小老儿这小店自是没有这么多现钱的。现如今只有一计,对街那‘金玉良缘’金行的严掌柜,乃是本地第一富户。我拿了这玉料去给他相看,他必买了下来,到时我再将银两给了您——您放心,小老儿之赚手工费,您这料子啊,咱经手已觉得面上有光了,所以一分不挣。您就在这店里稍坐一刻吧,也替我回上门的客人,请他们过一时半刻再来。”

  小潜道:“这似是不妥……我也跟您一起去吧!”

  老匠人看了看他,道:“您去不得。您这墨玉的来历,小老儿也大致能猜到个七八分。若是给严掌柜盯上了你,那只恐怕……”

  小潜明白过来,又见他这铺子中做好的首饰、未做的玉料倒也不少,便想着人家不疑自己,自己也不能太小人之心了,于是便点点头道:“您考虑得很周到。只是严掌柜若是盯上了您,又该如何是好呢?”

  老匠人笑道:“小老儿土埋到脖颈儿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且那严掌柜也赖着我的手艺,这墨玉质地极硬又奇脆,不是小老儿夸口,除了我,城中便无人可经手了。”

  于是小潜谢过了老匠人,那老头儿便包好了墨玉抱在怀中,径直走向斜对面那家阔大的门面中去。不过片刻,他又走了出来,手中沉甸甸地拎着一个红缎包袱。小潜要去迎,他摆了摆手,进了店便落窗闭门。

  老匠人点起烛火,将那百两黄金数清了给小潜。小潜又拿出二十两来,相谢于他。二人推挡了一阵儿,老匠人便收了十两道:“只当是客人您寄存在小老儿这里的,要用时刻来取。”

  小潜收好金子,依着老匠人的指点从铺子的后门走出,而后七拐八绕地在远处的另一条街上换了一半银子,又定好了石碑。他多付了三成价钱,那干活儿的师徒们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紧着他这位急客了。约好了一个时辰后来取,可小潜带着金银也不敢乱逛,只在这石料作坊中闷坐。那师徒们见他不走,分明是个监工的意思,只好加倍卖力。因此还未到正午,这石碑已得了。师傅泼了洗尘清水后,石料露出真容,小潜不由得叫一声好。只见那青石颜色青纯似玉,毫无杂色,碑上大字遒劲入骨,又潇洒俊逸,仿大家手笔几可乱真。小潜见了这漂亮的石碑,心中郁结去了大半,便雇了车子,飞快地赶回了村中。

  此时晌午刚过,那马家三兄弟早已等在屋前。小潜进屋与云染相见后,便取了银子给三人。那两位马氏兄长各得了百两银子,眉开眼笑地便走了,唯马大叔磨磨蹭蹭留了下来。他将已揣入怀中的银子又放回桌上,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叫我一声儿大叔,却不想我干出了这猪狗不如的事来。我那两位兄长皆是本族大户,我们家得罪不起他。若论亲戚,是极远的。如今我办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落了个见利忘义的名头儿,也无别的话说。你们损失的二百两银子,我便是卖了整副家业,也是赔不起的,我……”他说不下去了,便对着二人深深鞠了七八个躬,夺门而出。

  小潜和云染呆了半晌,便去张罗那祭碑的仪式所需的一切事物。此刻,他们再走在村中,发现人人都盯着自己。云染向那邻居妇人讨要几张黄表纸,那妇人竟要她以一两银子来换。再去置办香烛等物,处处皆是那敲竹杠之人。云染忙了大半日,天色擦黑才回到院中。她气不过那些村妇如此欺压,竟什么都没有买到。这时,院中突然‘扑’地一声响。她追出,便看到马大叔那匆匆跑远的身影。云染取了包袱,发现其中香烛纸品并炮竹供点一应俱全。她拿了这包袱到屋中给小潜看了,二人很是唏嘘了一番。

  第二日清晨,二人一早便守在杨婆婆坟前。那马大叔又来帮忙,看过后推来半车细土,填平了那碑座底下的坑洼之处。到了那吉时,二人便焚香祝祷,完成了仪式。待二人哭过了,那马大叔便对着小潜道:“我深知杨家是有些来历的,你们既是后人,便也是有些本领的,糊口自是不难。可这村中人多眼杂,人人防备之心都甚重,小哥你还是需要寻个营生,才免得人家整日里盯准了你。我们家的菜地你也见到了,这些菜日日都是挑去那淮青城中售卖的,还有不少卖不掉只好半送给了村人。你若愿意,便来给我帮手,这样你进城的话,也就平常些了。”

  二人听了他的话,那厌恶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小潜点头道:“大叔为我之心,我已领了。就依着大叔的意思。”

  马大叔道:“咱们也不叙什么东家伙计这一套,我一天卖十钱,便一人五钱,卖……”

  这时,一阵嘈杂打断了他的话。三人远远望去,只见无数村人肩上皆扛着锹锄镰镐等物,正向着谭边竹林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