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半龙隐>第4章

  仇尤答:“臣不知。”

  皇帝继续问:“那你的渊亲王府里,又有多少姬妾呢?”

  仇尤至今并未娶妻,但他的侍妾,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这些年南征北战,沿途他捡了不少流离失所的女人。他给了她们侍妾的身份,这是一种庇护。从此她们有了渊亲王府提供的一份月银,不至于倒毙街头。仇尤答:“臣……没算过。但臣弟跟她们,都是两厢情愿的,从未有过夺妻霸女之事!”

  皇帝冷笑道:“这便是认了,你仇尤是个贪花喜色之人!这第一罪,你认是不认?”

  仇尤的太阳穴处一阵跳动:“臣……认了。”

  皇帝继续冷笑:“渊亲王府内,单吃着朝廷月例的侍妾,凡八百三十一人。朕这后宫,也不过嫔妃千人而已!二弟,你风流得紧啊!也罢,朕且问你,你又有子嗣多少?”

  仇尤答:“臣……实不知。”

  皇帝怒目道:“已长成者,男丁三千一百一十七人!二弟,你这是在渊王府内私造了一队禁卫啊!听说,你还请了教头,日日教他们操练兵器?”

  仇尤答:“连年征战,损耗甚大。臣寻练孩儿们,只是想他们有朝一日能为国尽忠!”

  皇帝切齿道:“私练禁军,此乃第二罪!你认是不认?”

  仇尤答:“臣……臣不能认。臣……”

  皇帝打断他:“这个暂且不说。单说你如此荒淫,却从未娶过正妻!你可知如今皇城内怀春少女,个个以你为念!你又置朕于何地!”

  这些年选秀时,的确有不少好人家的女儿,为了不进宫而出家甚至自尽了,但仇尤并未把这些事跟自己联系起来。他皱着眉答道:“臣早已定了亲,陛下怎么忘了?”

  皇帝嗤笑:“那个不知下落的北坨公主?仇尤!朕本不想戳穿你!北坨被抄来的皇室族谱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不过要寻个由头,好做你的浪荡公子!”

  仇尤正色道:“木蔷其人,臣军中数十人都曾亲见。臣弟虽不知木蔷下落,却早已发下毒誓,此生是非她不娶的!”

  皇帝道:“哼!巧舌如簧!这第二罪,你若不认,你那私练的禁军只能按反贼处置!”

  仇尤看着皇帝那翻动的嘴皮:“反贼……如何处置?”

  皇帝避开了他的眼睛:“二弟!你不要怪朕。你想想,你是怎么对小令王的?”

  仇尤心里一阵钝痛:“三弟……”

第二回 失恩义龙帝细数三罪 花迷眼将军自赴虎窟

  小令王,三弟,仇髣。他曾经是一个传奇。

  游龙一族,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总有一个更亲近的,便在五行前面冠而称之。婴儿百日时,父母便会寻来喂过血的兵刃、龙血树的嫩枝、寒泉水盆、三味火炉和皇城墙根儿下面挖来的泥土疙瘩,由请来的有皇室血脉的贵人捏了决儿,摆在他眼前,看他捉哪个,来给他“卜天”——以确定五行。这种事,和凡间的抓周是很不同的。这五样东西,都是五行之中最纯粹的物件儿,因此结果是很准确的。天金者善于打造兵器,天木者是侍弄庄稼的好手,天水与天火者则适合从军。只有天土者是罕见的,因为千百年来,它几乎是皇族的专有。天土者因此被赋予了神话般的色彩,寻常百姓家,如果出了个天土的孩子,那这户人家所在的整条街都会变成风水宝地,房价必然成倍上涨。

  只是这天土者,如今测得不准了。这很有可能是皇帝怕老百姓把他的城墙挖倒了,就让宫门的守卫每天围着城墙撒尿,以驱赶老百姓造成的。毕竟没有孩子天生就喜欢尿骚味儿,所以五行就越来越测不准了。仇尤记得长生先生说过,也许有很多天土的孩子被测出了空卜——即没有任何五行的天赋,而被爹娘早早地逼着辍了学,便渐渐地泯然众人了。

  还有一些孩子,天生有着对于两种五行的亲近,这些孩子被称为双天者,譬如亲近木与土,便是土木双天。以此类推,自然就有了三天者、四天者甚至五天者。小令王仇髣是大湮帝国有史以来唯一的五天俱全之人。仇尤还记得给他卜天的时候,五样宝贝都被他揽在怀里,他咧着还没长牙的小嘴,那笑意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狡黠。

  那时候父皇还在位,从此他对三弟上了心。这孩子也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学问、武艺、人品,从小到大都做到了一流,大湮百姓早把他当做了下一个国君。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姑娘。那姑娘还大他三岁,是他坨娘的女儿。坨娘,是一种更尊贵些的乳娘。那时候北坨还没有被灭掉,身处寒地的坨人日子过得很苦,很多人跑到大湮来讨生活。男人们出卖力气,而女人,除了模样实在吓人的,大半做了坨娘。坨女人高马大,力大无穷,乳汁丰厚,且忠心耿耿。她们的雇银自然也不菲,因此成为了身份的象征。小令王的坨娘,自然是经过了千挑万选的。模样、性子不消说都是第一等的。自然,她的女儿也是第一等的人物。

  那姑娘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从北坨来到大湮。白马红衣,黑发如瀑。仇尤至今记得她在小令王府门前勒住马,一翻身、一踮脚,便牢牢立在地上的样子。那马挣了挣,却被她单手稳住。她解了披风,里面是一身火红的骑装。于是鼓胀的胸脯、纤细的腰肢还有蜜桃似的臀部都展现在众人面前。仇尤张大了嘴巴,却忘记了责问她为何踩了皇室专用的下马石。他仰头看着那张汗涔涔的脸,密密的绒毛每一根都是好看的纹路。那姑娘像一匹最漂亮的母马,最难驯服的那一种。

  大湮没有这样的人物。她的娘自然是存了私心的,想把这个女儿变成一根钉子,插到密不透风的大湮皇室之中去。这也许是娘的私心,也许是整个北坨的私心。她被带到了父皇面前。那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对这样一个姑娘,面对那双晶亮的眼睛时,却盲了一般。他对左右说:“你们闻闻,这就是北坨人的气味——马厩的味道,洗不掉的。”

  那姑娘哪里受过这一番奇耻大辱。她转身便走,强忍着两行眼泪。待到了殿外便发足狂奔。到了皇宫门口,遇到一队骑兵,夺手便抢了头领的马。上了马,发狠地夹它的肚子,直夹得那养尊处优的马儿人立起来。

  她一路狂奔到小令王府,下了马便高呼母亲的名字,要求她立时三刻就跟自己回北坨去。并用最粗俗的字眼,将他们的父皇、那“老白毛儿”骂得体无完肤。仇尤那时正在门口跟小令王话别,他在那疾风骤雨般的咒骂声中呆立在原地,小令王亦然。终于她的娘赶来了,抱住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硕大的胸脯上。那姑娘便哭了。一哭起来,女儿家的娇态便显露无疑。她用一种呢喃般的语气,讲了发生的事,她的娘便抖如筛糠。

  这时,父皇的追兵到了。小令王却拦住了他们。那时他还是少年的体格,皇家禁军的人和马围住了他,为首的正是被抢了马的那个。仇尤看着他淹没在愤怒的人海中,正要上前,他又兀地浮了起来。拽起小令王的是他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有帝王之家千百年来的荣耀赋予他的底气。他抬手一个决儿,便护住了那姑娘和她的娘。他说:“要到我小令王府来拿人,得先问过小王的同意!”

  为首的禁军于是犹豫了。他因失却了面子而恼羞成怒,那让他失了面子的姑娘,却受到给了他面子那人钦定之接班人的庇护——换句话说,他的面子、他的体面、他一切的荣耀,总有一天必将来自面前这个单薄臂膀的少年。那一瞬间,他不敢再恼、不敢再羞,更不敢再怒。他只得灰溜溜地下了令,带着他的人马离开了。街道上再次尘土飞扬,但不再是气势汹汹的形状。

  仇尤是来辞行的,父皇派了他的差使,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两三个月才能回来。他以为这便是一场闹剧的收场,和许许多多被小令王护下来的人一样,这个姑娘终将改换了名姓,消失得无影无踪。仇尤在旅途上还曾好几次想到这个姑娘,想到她浑身的曲线,想到她毛茸茸的脸颊,想到她那些让人面红心跳的咒骂。与地方的官员饮酒时,他第一次挑了个高挑丰满的北坨姑娘来陪坐。手指经过那姑娘浑身的柔软娇嫩之处时,他感到莫大的快意。

  后来他想起这些就捶胸顿足。因为等他回来时,那姑娘已经跟了三弟。不,不是不明不白的“跟”,小令王说了非她不娶。仇尤总觉得三弟不明白“娶”的意思。父皇一直没有立太子,也许是畏惧太子党的出现,也许有更多的考虑,但整个大湮人人都知道,小令王就是下一个皇帝。那么,她,一个卑贱粗鲁的坨女,就会成为大湮的皇后,母仪天下。这种事,就连仇尤都觉得难以接受。

  父皇很快给三弟定了亲。蒲大学士的幺女蒲荷,相貌、才情、举止,都传说是闺阁中一等一的人物。父皇下了重聘,搬运聘礼就用去了整整三天。终于,喜轿巴巴地抬到门口,却发现小令王府大门紧闭,上面落了锁。一个时辰之后,新嫁娘自个儿掀开轿帘子,红喜鞋落了地。她夺过护送的禁卫手中的刀,砍断了门锁。小令王、那姑娘和她的娘,自然都不在府中,里面只有一地战战兢兢的仆从,各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蒲荷却不慌不忙,先去了趟茅厕,出来后,盖头已经揭开了。她指挥着婆子翻出了小令王换洗的衣服鞋袜——到了吉时,她就跟小令王的衣装拜了堂。人们议论纷纷,为这桩婚事的前途而忧心忡忡——拜衣冠堂,是冥婚的路数。

  从此,小令王府易了主,蒲荷也的确把日子过成了寡妇一般。不过,这是后话了。

  小令王和那姑娘再也没有回来。父皇曾以举国之力,追踪他们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生擒他们的悬赏渐渐提高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然而还是毫无消息。父皇很快病了,眼见着衰弱下去。游龙一族,享千年之寿。父皇撑了三年,撒手的时候,也不过六十出头。那三年里,他的目光无数次地在仅存的两个儿子中犹疑徘徊,废立太子的诏书下了不下百次。终于仇尤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上书表明自己没有为帝之才,更没有为帝之心。仇尤说的是实话。他是个野性子,喜欢策马奔腾,喜欢刀枪剑戟,喜欢研习法术,唯独不喜欢读书习字。当上了皇帝,天天批折子到深夜,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