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麓平生第一次不太敢接电话。
他看着屏幕一时之间没有动作，直到一道声音响起来提醒他。
“愣着干什么？接电话啊。”
在客厅安营扎寨的仇樾皱了皱眉，似乎是对电话铃声的聒噪有些不满，于是出声提醒道。
仇麓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反驳什么，而是几步走到远一点的地方，这才接起电话。
仇樾看了一眼仇麓的身影，饶有趣味地挑起眉。
“谭娜？”仇麓第一句话便询问道。
来电的人，是按理来说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的谭娜。
也是仇麓这个不负责的“实验”的受害者。
“是我。”谭娜说了一句话，证明电话那边的确实是她本人。
谭娜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明显的虚弱，仇麓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你……你没事吧？”
仇麓问道。
“我没事了。”谭娜似乎是预判了仇麓的问题，直接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仇麓，你如实回答我。”
终于来了……仇麓闭了闭眼，心里却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此时此刻现在才发现“罪有应得”竟然是一种非常轻松的情绪。
“你说。”仇麓于是沉默了片刻，道：“只要是我知道的，你问什么我都会说。”
谭娜的语气没有诘问也没有责怪，甚至没有悲伤，就是和普通的日常对话一样，仇麓竟然一时也有些心里没底。
“你是为什么注意到了冯哥？”谭娜首先问道：“这是我最难想通的一点，别说是因为调取监控那一会儿，你知道我不相信的。”
仇麓正要说话，就被谭娜打断。
“你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你对所有的人都有防备的，很难有人能成为你的朋友，我甚至觉得你原来也没打算搭理我，仇麓。”谭娜几乎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你还在哪儿见过他？或者说你还找到了什么线索，而且没有告诉我？”
谭娜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儿，仇麓一直都知道。
只要给她一点点线索，她就能够挖出很多东西。
“是。”
所以仇麓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必要，直接承认道：“我是没有告诉你。”
仇麓顿了一下，竟然一时间也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大感觉到了羞耻。
“你去找许雯丽那天，冯坤……其实是被我认成了冯乾的冯坤，就站在许雯丽的身后，如果不是你赶到了，他应该……”
仇麓停顿了片刻。
“应该会把许雯丽推下水，是吧？”谭娜问道：“所以许雯丽被她家长接回家里面去了，凶手没有再动手的机会，你就猜测他——也就是你以为的冯坤，会不会对当时在场的我下手呢？你就故意把我的消息透露给冯坤，把我丢出去当诱饵，是吧？”
几个反问的句子，顿时让仇麓哑口无言。
“是。”于是他道。
谭娜沉默了片刻，让仇麓有些胆战心惊。
他几乎已经有些破罐破摔的成分在了，他完全辜负了谭娜对他的信任。
“我谢谢你……”谭娜好一会儿才说：“你至少没真的打算让我去死，是不是？”
仇麓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对不起，我……”
“你故意算好了时间，找借口让蔡敬和林东在那时候能够到达人迹罕至的后山小花园，就是因为你觉得哪怕出了什么事，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至少能够保证我的安全是吧？”
仇麓哑然。
“我认识你的室友……”谭娜道：“你不知道他们那节课选修课考试吧？我在路上正好遇到了他们。”
这是几分钟之间的巧合，仇麓也无从反驳。
“对不起，谭娜……”仇麓想要和谭娜道歉，但是话一出口才知道语言的忏悔有多么苍白和无力。
昨天谭娜头上的伤，地上的鲜血，把谭娜身上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灰尘……
都历历在目。
这都不是两三句话可以消磨的，这是现实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他没有资格去三言两语否定。
“你不用和我道歉，仇麓。”谭娜似乎是叹了口气，对仇麓道：“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的。”
仇麓顿时语塞，这世界上没有比辜负别人的真心更加糟糕的行为。
“没事了，我就问这么多，我还有事，先挂了。”谭娜道：“回头聊。”
“我……”仇麓只好道：“好，你好好休息。”
“嗯。”
谭娜应了一声，然后飞快地挂了电话，似乎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仇麓收了电话，走到客厅。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仇樾抬起头，看了一眼仇麓的脸色，于是问道。
“没什么。”仇麓道。
“刚才公安局打电话过来，通知你下午过去一趟。”仇樾把平板电脑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问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仇麓一句话还没出口。
“我陪你去吧。”仇樾已经擅自做出了决定。
仇麓立马道：“你不是很忙吗？你忙你的，就是普通的询问而已，又不会拘留我，我知道说什么。”
“不行。”
仇樾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仇麓的说法，斩钉截铁地道：“有个人陪着总比没有好。”
仇麓心道仇樾这个心态和中国的大家长一模一样。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谭娜的电话的缘故，仇麓沉默了片刻，竟然没有能够及时地提出有力的反驳，几乎就是默认了需要仇樾的陪同似的。
仇麓无可奈何地坐到一边。
公安局，询问室。
“你的姓名？”
“仇麓。”
“简单陈述一下你的身份信息。”
“仇麓，身份证号xxxxxxx……，现就读于政大法二学院大二年级，预备党员，家庭住址在……”
“我们现在就谭娜失踪，即冯坤绑架案对你进行询问，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
“好的，我会如实回答。”
“你是否已经清楚了自己在询问中的权利义务？是否需要释明？”
“不需要。”
“首先，你和谭娜，许雯丽，以及李茜三人分别是什么关系？”
“都是同学关系，不过……我和谭娜关系很好，我们是好朋友。”
“你和冯乾，冯坤是什么关系？”
“冯乾是我和谭娜去调取监控认识的，冯坤我也不认识，我也不知道冯乾有一个弟弟。”
“冯坤为什么会在现场提出和你谈话？”
“因为我偶然在图书馆发现了他和李茜之间交谈的一些信件内容，大概是被他知道了，他应该是认为……我在调查他和李茜的关系。”
“你是不是有冯坤所认为的行为？”
“有。我和谭娜一致认为李茜的自杀有蹊跷，所以一直尝试自己搜查一些证据。”
“……”
“……”
询问到最后，竟然迟迟没有问到仇麓最关心的问题。
“今天的的询问就到这儿。”
负责询问的警察并不是仇麓的熟人，而是另一位面容陌生的警察。
等着记录人员打印笔录的同时，警察抬起眼，打量着仇麓，随即神色威严地道：“虽然这次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是下次不要再擅自行动了……你们两个都还是学生，真把自己当警察了？”
“和你一起那个小姑娘我们也已经询问过了，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小小年纪胆子不小，两个都没工作的小年轻商量着怎么抓获杀人犯？！我看你们是电视剧看多了？”
仇麓拧起眉：“……什么？”
“现在好了吧，一不小心弄个伤出来。”民警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地看着仇麓，一个字也不间断地道：“那小姑娘自己后不后悔？当然后悔！你也是……都看到犯罪嫌疑人准备再次犯案了，不向我们报案不说！和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商量怎么抓人？亏你还是政大的高材生？！说出去都是砸招牌的！”
仇麓莫名其妙被友好教育了一顿：“……”
但是关键是他什么时候和谭娜商量了？
“这次算你们运气好，那姑娘没什么大问题……马上我们要重查李茜的案子。”民警把打印好的询问记录递给仇麓签字按手印，嘴上还不停：“回去好好读书吧，真要这么有信心，以后往我们公安考就是了。”
“少看点电视剧，电视剧里面都是骗人的。”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你哥在外边儿等着呢。”
于是仇麓红着大拇指，一头雾水地被赶出了询问室。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谭娜早上问他这些事情的原因。
仇麓心里顿时百味杂陈起来。
他心里想着事儿，浑浑噩噩地走到了询问室门口，就看见仇樾从椅子上站起来。
公安局的走廊上没有空调，现在天气又热，来来往往人又多，仇樾应该是很不习惯这样闷热嘈杂的环境，眉头一直拧着。
看到仇麓出来，他才松开了眉头，起身问道：“结束了？”
“嗯。”仇麓点点头。
仇樾熟稔地和跟出来的两位民警打了招呼，还是被方才絮絮叨叨仇麓的民警逮住说了一顿。
仇樾像个孩子犯了错的家长一样耐心听着，态度好得仇麓一时间以为他哥是被什么不明生物夺舍了。
仇麓站在仇樾身后晃神。
非要论个子，仇麓早就比仇樾要高了，因为仇樾常年身体不好的原因，看起来甚至比仇麓瘦弱不少。
但是现在他还是像一个家长一样，神色温和地对着民警同志点头，承诺以后一定会对家里孩子严加看管。
“走吧。”
谈话结束，仇樾拍拍仇麓的肩头，示意仇麓跟上他的脚步。
“嗯。”仇麓点点头，紧跟着他的脚步。
“我要去看看谭娜。”
坐到车上的时候，仇麓突然提出来。
“可以。”仇樾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应下来：“下午我们直接回公寓，明天我要开会。”
“你……”仇樾犹豫了一下，看着仇麓，似乎是在征求仇麓的意见。
“我就在老宅待几天吧。”仇麓道。
“行，正好这边做吃的也方便些，我家里只有钟点工，没人管你的伙食。”仇樾道。
“看你同学的话……让司机带你去就行。”仇樾嘱咐道：“带点东西过去吧，你同学的家长应该也在，空着手不好。”
“如果不知道置办什么，就让王阿姨替你准备。”
“我都知道。”仇麓感觉他叮嘱自己就像是叮嘱学龄前儿童一样，连忙打断道。
仇樾愣了一下，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弟弟已经是一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一样，顿时笑了：“行，你自己决定。”
“正好我这几天有事，你可以自己安排。”仇樾道。
“你忙你的吧。”
仇麓于是说：“少操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