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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红色的荒漠上，大批大批的秃鹫在天上盘旋。
地上有两辆饱经风霜的黑色越野车，车周围横横竖竖躺着六七个人，或双眼紧闭，或被开膛破肚，伤口新鲜，死状凄惨。
一个少年正在尸体堆里摸索着。
这个少年没有穿着现代意义的衣服，他赤着脚，一圈大叶片围在他的腰臀处，就像是一个用藤蔓和叶片当衣服的原始人。
露出来的体格精瘦而健美，皮肤白皙。
他在一个散落在周围的公文箱里发现了一份折叠的很整齐的文件。
少年打开，发现这是一份调任函。
【调任函
应北方幸存者基地内务部要求，我司调任009行动小组至北方幸存者基地参加安防工作。
包括：
009行动小组组长：杨松
组员：陈平、季葛绍、刘柏良、江允辞】
落款是中原基地人事委员会。
他继续搜索着死者身上的东西，终于在另一个年轻的死者身上发现了一个薄薄的卡片。
【江允辞
16岁
内务部安防司实习干员
编号：00908767】
而右上角的照片因为多次使用而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发白的轮廓。
少年：“找到了！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宿主，我们要这张工作证有什么用？”
少年：“它是我们前往北方基地的通行证。江允辞是被另一个基地派遣向北方基地的工作人员。我可以借用他的身份，混进人类的基地。”
系统：“他不是北方基地的人，也就是说，北方基地并不熟悉他。借用江允辞的身份，不容易引起怀疑。难以想象宿主短短片刻已经想到这么多了。”
少年，或者说，江允辞说：“形势迫人，我们得赶快去北方基地阻止灭世武器的启动，要不然你我都得死。”
就在半个小时前，系统绑定了他，并请求他拯救世界。
江允辞不认为自己是个救世主式的生物，他甚至不是人类，而是一株化形的进化植物。
但是根据系统提供的消息，灭世武器会消亡星球上的一切生灵，包括他在内。
所以他会竭尽全力阻止这件事。
江允辞：“能和我再说说灭世武器的事情吗？我需要你知道的一切信息。”
系统：“好的宿主，灭世武器是北方基地的高层研制出来的武器，旨在灭绝进化动植物，将世界变成人类的净土。他们把灭世武器叫做最终武器。”
系统继续说道：“然而，最终武器启动后产生的辐射会杀死一切生物。人类不会获得一片净土，他们将和进化动植物同归于尽。”
江允辞微微皱眉，“既然如此，人类为什么还要启动最终武器？”
“基地里有一个疯子掌握着大权，这个疯子和他的团队认为：人类和其他生物都是地星的蛀虫，将大地腐蚀得千疮百孔，想要让地星重现光彩，必须要牺牲所有人的性命。
他和他的研究团队蒙骗过了其他人，让他们以为，最终武器只会伤害进化动植物。”
系统叹了一口气，“他们清除生物的计划已经推进到了最后一步。10天后，最终武器将被启动。”
江允辞剥下一个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年轻死者的衣服，混入人类需要这层皮。他在红色荒漠见过的人类，都穿着这层皮。
但是在穿衣服的时候遇到了障碍，人类的衣服怎么这么复杂？
在系统忍着笑的指点下，他将两只腿伸进了裤管，又套上了外套。
江允辞”问道：“基地在具体哪个方位、什么位置，你清楚吗？”
系统：“我有全套卫星地图！还加载了南斗导航系统，包您满意！这里距离最近的基地盘查口有254公里，步行需要6-7天。”
江允辞：“……”
有没有搞错，10天后“最终武器”就要启动了，而他到达基地就要耗费6-7天？
江允辞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一辆肮脏破旧的黑色越野车若隐若现。应该是009小组之前开的车子。
走近一看，它的后轮正陷在泥坑里。
系统萎靡地说：“我考虑过开车的可能性，但是那辆车陷得太深，开不出来了。009小组就是因为这个抛锚的。”
话音刚落，就看到江允辞单手抬起车尾，将破旧的越野车一推，抬出了泥坑。
如果系统有嘴巴的话，它的嘴巴此刻一定震惊地变成了“O”型。
系统惊讶地道：“宿主你真是力能扛鼎。”
江允辞：“……”
江允辞：“你会开车吗？”
系统：“我不会呢。”
江允辞：“……”
系统感觉到自己被隐隐嫌弃了，连忙补充道：“但是我有全套驾驶教学包！包教包会。开车到基地仅需4小时！”
“也行。”江允辞试着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按照系统的指挥打开了引擎，车里还有大半箱油。
系统：“对对对，就是这样挂挡，然后你踩油门——”
车一溜烟跑了出去，如同一只欢快的兔子。窗外荒芜的景色一步步后退，最后因为车速过快而模糊不清，风从窗口灌进来。
“看来你有些驾驶天分啊！”系统感慨道。
“那当然了。”
“嘭”的一声，车子撞向一棵枯树。保险杠都撞歪了。车身的前半部分撞扁了。
江允辞一头撞上车前玻璃，车前玻璃被他的头砸了个大洞，他的脑门却一点事都没有。
系统：“滋——滋——你没事吧？”
江允辞从玻璃碴子里抬起头，“问题不大。”
系统：“你有一颗铁头啊！”
江允辞：“……看看车撞坏了没。”
他下车，围着车绕了一圈，看到了变形的车头。
系统：“啊，怎么样了，车坏了吗？”
“我试试。”
江允辞上车，启动，挂倒挡，车一颤一颤地发动了，像是得了帕金森。
江允辞：“问题不大。”
系统：“呜呜呜……这车的状态，有点悬啊。”
江允辞：“能开到基地，就算胜利！”
在荒野上开车，十分颠簸，系统的导航帮助江允辞避开悬崖峭壁、陡坡沟壑。四个小时之后，江允辞隐隐看到了前方有长长的黑色城墙。
人类基地就在城墙的里面。
江允辞越开，那城墙越近，而靠的越近，越能意识到这城墙的庞大，它足足有上百米高，用厚重敦实的材料筑成。
它看上去森冷而威严，从下面看，仿佛望不到头。它冰冷的外壳将一切心怀歹意的进化生物拒之门外。
城墙底下有一个漆黑的门洞，破旧肮脏、面目全非的越野车稳稳开进门洞里，遇到了一个岗哨。
那哨兵挎着枪，朝越野车走来。
“什么人？”
少年下车，“我是中原基地的江允辞，被委派到北方基地参与安防工作，这是调任函。”
哨兵道：“你在这等着。”
然后他退回到岗哨，同对讲机说了些什么。
门洞前面有两扇略微锈蚀的大铁门，紧紧闭着。
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大门裂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人从门缝里挤出来。
防护服说：“车子放在这，车钥匙留在车里。你跟我来。”
江允辞照做。两个人从门缝里穿过去，走了一两分钟，出了门洞，进到了一个封闭的场地。
场地四个角各站着一个手持机械枪的战士，他们全副武装，头戴面罩，身穿黑色作战服，他们的目光落在刚进来的江允辞身上，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江允辞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紧张。
防护服说：“你去那边排队采血。”
江允辞点点头。
当江允辞还是一株进化植物的时候，听路过扎营的人类说过一些人类基地的事情。
人类在接触进化生物的过程中，尤其是被咬伤或抓伤的情况下，可能会被感染。
当感染程度较低时，人类会平安无事，甚至可能由此发展出超凡能力；但是当感染程度超过一定指标，人类就会失去理智，成为只知道捕猎和吞吃的怪物，这个过程被称之为狂化。
然而感染程度无法控制，大多数人类都极力避免出城，避免接触到进化生物群。
当狂化的重度感染者抓伤或咬伤其他人，也会将感染带给其他人。
联盟政府对待尚未狂化的重度感染患者的方法，是将他们转移到“黄昏区”，集中管理。等待他们的只有狂化一条路。
而采血检查这件事，是为了检测出深度感染者。
排在江允辞前面的有一个人，江允辞推测他也是刚从城外回来。他是个秃顶的男人，穿着老式西装，腋下夹了一个公文包。
很快就轮到了江允辞，小护士消毒之后，将针管扎进他的血管，取了整整一管血。
系统：“你的血……会不会检测出什么不同？你的本体是进化植物，测感染指数的话，说不定会很高！”
江允辞：“我不知道，只能赌一把了。”
江允辞打量着站岗的士兵，对系统说：“我的外壳很坚硬，应该能扛得住几下枪丨械的攻击。一旦血液检测出异样，我们就翻墙跑路，跑得越远越好，最好藏进林业区，那个地方植被茂密，容易躲藏行踪。等风声过了，咱们再出来。”
江允辞之所以知道林业区，也是产生意识之后偷听人类谈话得知的事情。
北方人类基地的行政区划一共分为十一个大区，林业区就是其中之一，顾名思义，那里的人都从事培育和保护森林的工作，为联盟出产了大量的木材。
系统：“呜呜，宿主你都开始研究逃跑路线了，我好慌啊。”
江允辞：“不要慌。没什么可怕的。”
场地中间有几个连着的凳子，是给等待验血的人员坐的。
江允辞坐在椅子上，和秃顶男人隔着一个座。
这时候，场地上的仪器忽然开始发出刺耳的报警声。紧接着，整个场地上的红灯都亮了起来，一边亮着一边报警。
一个防护服工作人员站起来，“阳性！是深度感染者！”她大喊道。
四周立刻传来了枪上膛的声音，那四个士兵神色警惕，持丨枪逼近。
江允辞霍然站了起来，抬眼看向自己想好的逃生路线。
防护服宣布着：“阳性患者：霍金亮，不许动，不要反抗，马上会有人送你去黄昏区。”
江允辞：“……”
原来阳性的是秃顶男人，不是他。他缓缓地坐了下去。
系统：“呼……虚惊一场，吓死宝宝了。”
隔壁那人的秃顶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他惊惶地看向四周，“我没有被感染……我发誓！”
严厉的声音透过士兵厚厚的面罩传出来，“趴下！”
秃顶举起双手，缓缓趴下，像是听到了死刑判决书一样闭上了眼睛，“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被感染，我只是有点靠近进化生物群……”
士兵给他带上手铐，正要拎秃顶起来，忽然，刺啦的一声，秃顶背后的衣服被撕破，一根毛绒绒的蜘蛛腿从中伸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一两秒钟的时间里，八条漆黑的蜘蛛腿从他背后长出来。
旁人大惊道：“他要开始分化了！是蜘蛛型感染！”
士兵们立刻扣动扳机，然而秃顶的八条蜘蛛腿在地上用力一弹，猛地跳了起来，躲过一劫，地上尘土飞扬，多了六七个弹坑。
“他狂化了！快击毙他！”
秃顶两眼翻白，口唇大张，嘴角流出白沫，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神志。
他太阳穴处的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像是两颗瘤子，不断向上拱起着，就要突破薄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下一秒，两颗巨大的复眼破开皮肉，露出真容。
“啊——”秃顶发出凄惨的哀嚎。
伴随着衣服被撕裂的声音，一对光亮亮而细长、生有倒刺和绒毛的漆黑色后肢从他后背伸展开来，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随后，他皲裂的后背上，数条蜘蛛般的足生长出来。
他成了一个半人半昆虫的怪物。那双复眼紧紧盯住了江允辞。
人们只听见一道风声，看到一道黑影划过，怪物已经来到了江允辞的面前。
它挥动镰刀般的前肢，眼见就要划伤江允辞的脸。
旁观者倒抽了一口冷气，为江允辞的小命捏了一把汗。
怪物的动作看似十分迅猛，但是在江允辞的眼里，却像慢动作一样。作为进化生物，他的动态捕捉视力非常强大。
他有十分的把握，能制服这个怪物，但是可能会暴露自己力大无穷、不会轻易受伤的特质。
江允辞就地一滚，看似险之又险地避过了怪物的攻击。
而怪物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镰刀般的左肢右肢直接攻上来，将江允辞逼得退无可退！
江允辞也被打出了战意。他的躯体是为战斗而生的，每一丝的肌肉都充满着勃发的力量。
系统检测到江允辞飙升的肾上腺素，“大哥，你忍住啊！我们可不能暴露啊。”
江允辞：“知道！”
但是对方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可能再次退缩？
他矮下身子，抬腿一踢，踢中了蜘蛛型怪物的腹部。要知道，作为一株进化成人类形态的捕虫草，他的力量和速度都不是普通人类能够比肩的。在江允辞极度放水的情况下，怪物被这力道踢得向后滑了一米。
它绝非是江允辞的对手。
这时候，一个红色的瞄准点落在怪物的额头上，紧接着，爆开了一朵红色的血花。是远处的狙击手，将怪物击毙了。
身穿防疫服的医护人员将怪物的尸体拖离，然后在地面泼上清洁水和消毒水。
他还有心思和江允辞开玩笑，“小伙子，劲挺大啊。”
江允辞：“……”
他何止放了水，简直放了海。
另一个防护服人员宣布道：“江允辞，阴性，未感染。”
他们给他开具了《未感染医疗报告》，江允辞拿着报告，走向场地的出口。这场地后面就是出入基地管理处。
出入基地管理处的人疲惫而厌倦地审阅着江允辞的提供的资料，不耐烦地问道：“中原基地派遣的人，只剩下你一个了？”
“对。他们遭到了进化狼群的袭击，只有我逃了出来，幸免于难。”
工作人员拨打了几个电话，在得到上级首肯之后，她公事公办地对江允辞说道：“资料没有问题，你被安排到了安防司-行动署-T小组，组长段寂然。接下来，有人会送你去位于过渡区的安防司。祝你在北方基地过得愉快。”
“谢谢。”
北方基地分十一个大区。核心区是基地的心脏。高官政要聚集在那里，每一道命令都是从核心区发出来的。而基地的其他十个区如同四肢，忠实地执行着核心区的命令。
过渡区的形状，是一个围绕着核心区的环形，那里驻扎着直接服务核心区的机构和人员。
安防司作为维护治安、预防和制止犯罪的机构，其总部坐落在过渡区。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核心区和其外围的过渡区位于基地的正中央，被其他九个区所包围。
江允辞此刻位于边境，想要抵达过渡区，必须穿过九大区之一的农业区。
江允辞被司机招呼着上了车，农业区刚下过一场雨，路是泥泞不堪的黄土路，到处是车辙碾出来的水坑。
左侧和右侧都是大片大片的青绿色的玉米地，玉米正处于抽雄期、开花期，需要及时灌溉以避免高温热害。
因此地里到处是劳作的农人，他们带着草帽，晒得黝黑，偶尔麻木地抬头看一眼看向路过的车。
江允辞认为，这些人面黄肌瘦，看起来像是半年没吃饭。
“能不能打开遮蔽天窗的布？”江允辞问道。
司机说：“可以是可以，你不怕晒？”
说着打开了天窗遮光布。
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江允辞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的白的发亮。
沐浴在阳光中，江允辞的嘴角微微勾起。作为一株植物，他可喜欢阳光了。
有了充足的阳光，他甚至不用像普通人那样吃饭或睡觉。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两人抵达了进入过渡区的盘查关卡。关卡设置在高高的城墙脚下，江允辞敢说，这城墙的高度丝毫不亚于外城墙的高度。
司机说：“我没有通行证，只能送你到这了。”
江允辞应了一声，跳下了车。
凭借证明，他顺利进入了过渡区，这里的面貌与农业区迥然不同。农业区是如此的粗犷和原生态，被绿色包围，而过渡区则充满了人类改造的气息。
此时已经是傍晚，过渡区华灯初上。
楼宇上灯光闪烁，如同夜晚的星。车队如同银蛇一样穿梭在楼宇之间。柏油马路笔直而干净。人们衣着得体整洁，看起来较为健康。
江允辞嘴巴微张，他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纵使听路过扎营的人类讲述过人类世界的繁华，但亲眼所见，终究是不同的。
以前，江允辞的世界里只有红色的砂土，漫天的狂风，和吱吱叫的田鼠。
现在，他见到了楼宇，见到了霓虹灯。楼宇是怎么修建的那么高的？仿佛能突破云霄！霓虹灯是怎么亮起来的？他见过萤火虫，但是霓虹灯比萤火虫亮一百倍。
人类，真的不容小觑。
江允辞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司机曾告诉他安防司的位置，他步行了十分钟，来到了安防司的大楼前。
那是一栋相当气派的大楼，玻璃幕的表面反射着霓虹灯的光。
江允辞和前台女孩说明来意，前台女孩在电脑上检索后，头也没抬地说道：
“你所在的009小组除了你之外全军覆没，上级将你调至不满员的T小组。你的组长是段寂然。请到1704室向他报道。”
前台女孩的声音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有的只是一种漠然，像是对工作人员全军覆没的场景司空见惯。
“好。”
电梯程亮的像一面镜子，江允辞借助这面“镜子”看清了自己现在的状态。
少年人拥有着蓬松的黑发、苍白的皮肤、淡粉色的唇。他的身型高挑劲瘦、肌肉有力。他还有一双漆黑的，如同漩涡一样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它，你好像在凝视深渊。
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少年无疑是精致美丽的，是造物主的杰作。以进化植物的眼光看，少年人劲瘦的身体体脂率很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他自然十分满意。
电梯到了17层，江允辞离开电梯，敲响了1704的门。
“进来。”里面应道。
江允辞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约十五平方米的办公室，侧面的大落地窗可以直接鸟瞰过渡区的夜景。里面放了一张后现代化的办公桌，老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二十多岁的样子，黑色的短发如同钢针一样根根树立起来，浓眉大眼，制服袖子下面是肌肉贲张的胳膊。
他的通讯器正凑在耳边，显然他正在接打电话。
段寂然微微皱眉，语气微怒，“……怎么可能有人在那样的爆炸中存活？田明明是因公牺牲，你不能因为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就拒绝给他的家人发放抚恤金。”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段寂然的眉头一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可以看出来，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但是，他还是克制着声音里的怒意和不满，“他进我的组里三年了，他绝不是那种背叛的人。他是立过二等功的忠诚干员！不可能死遁并投奔义军。”
他以一种协商的语气说道：“田明明有一个残疾的妻子和一个三岁的孩子，看在他们的份上，你能不能……”
听起来，段寂然有一个叫田明明的下属，疑似因为一场爆炸而尸骨无存，段寂然认定他因公牺牲，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却不这么想，对方怀疑田明明背叛了组织。
江允辞站在原地听着，段寂然要么和田明关系很好，要么非常体恤下属。
接下来，就是段寂然不断的恳求、说理，试图说服对方，并希望对方发放抚恤金。
这通电话持续了一个小时之久。
要是江允辞是正常人类，可能会感到不耐烦，并意识到这是段寂然给他的一个下马威。
然而，江允辞的本体是一株植物，扎根地下、一动不动是他的本性。就算让他原地不动、直到天亮，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化成人形前的很多年，他也是这样，静默地生长在红色荒漠，未曾移动。
这个下马威对他来说毫无作用。
段寂然一边打电话，也在一边观察着这个新来的少年。令他惊讶的是，少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和举动，甚至可以说，从进入办公室之后，他的姿势和动作就没有变过。
小小年纪，却很能沉得住气。段寂然想道。
大概是和电话那头的人达成了共识，段寂然的眉梢多了一分喜色，挂掉电话后，他的神色变得平静。
“终于结束了，我们可以谈谈你的事了。”
江允辞看向他。
“你之前的组长和组员都走了，上级把你丢给了我，其实我是不想接收你的。”
江允辞瞳孔微张。
“那么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小组接收你呢？”段寂然站起来，“你有什么本领吗？”
江允辞沉默着，他有很多本事，他的本体是一颗捕虫草，他可以吞噬其他生物，解构他们DNA，由此获得他们的超凡力量，这是他得以生存的根本。
然而他不能这样说。
“我的身手还不错。”
段寂然却显得有些失望，“我的小组不缺身手好的人，然而这类人往往死得最快。如果你不能说服我，那么你最好回到中原基地去。”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考验。要是没有经验的萌新干员听到这话，恐怕会慌了神。
但是对江允辞来说，这个考验打了折扣。他并非中原基地派遣来的真正干员，只是一个冒牌货。作为一株进化植物，他可没有被上司考验的慌张。
他也不在意眼前的人类是否在刁难他，毕竟，空口白牙的，能造成什么伤害呢？在荒漠上求生的时候，他经历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大战，和进化白狮王抢地盘，和进化猩猩王抢食物，危险重重，比起那些来，眼前这点小考验算得上什么？
不过，安防司好歹是政府机构，混入其中有利于探听最终武器的消息（据系统说，最终武器的消息是机密，普通人类是无权知晓的）。所以他最好能加入安防司行动署T小队。
他需要赢得段寂然的认可。
江允辞想到了两个理由：
“面对和进化狼群的战斗，我是小组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这说明我比他们更强，也说明我更适宜生存。那是一场非常惨烈地斗争，我想，就算是你的组员，也未必经历过那样的战斗。”
“而且安防司干员的牺牲率这么高，大概率是缺人的，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呢？”
段寂然穿透性的目光注视着江允辞，“你认为你更适宜生存？”
“对，首先，我的警惕性很高。总是能够提前感知危险。第二，就像之前说过的，我的武力值很高。第三，我的求生欲很强。”
段寂然审视着他。他并非是刻意刁难眼前的少年，而是想看看，他在压力之下的表现。这有点像压力面试。
江允辞有条有理的回答让他还算满意。
“算你通过我的考验了。但是在我的小组里，光靠吹牛是不够的，你跟前辈们学着点。要是干得不好，我随时把你开除。”
江允辞：“……嗯。”
他知道，他通过这个测试了。
“你对北方基地还适应吗？”
“和我以前经历的环境有所不同。但是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很新奇，我喜欢。”
“在北方基地，联盟干员的工作可是很辛苦的，如果适应不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我会适应的。”
“明天7点来报道，不许迟到。另外，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按照规定，我要给你约一个心理医生。只有心理测试通过，你才能上岗。”
说着，段寂然又拿起了通讯器，“喂？莉莉安娜，你明天有空给我组的新人做一个心理测评吗？”
不知道通讯器那头的人说了什么，段寂然嗯了几声，挂断了电话。
“莉莉安娜说她现在有时间，让你现在就过去，在地下3层。等等，先别走，你现在是不是没有通讯器？工作卡和通行证可以找前台补办。通讯器、装备，安防司会发的，只要你打个申请报告。你今晚去前台领一套制服，我会和人事处打招呼，让他们给你预支工资和食品券。”
“好的，谢谢组长。”
告别了段寂然，江允辞乘电梯直奔负三层而去。
电梯门一开，阴冷的风灌进来，江允辞闻到了地下室特有的潮味。墙上有些霉斑，看起来年久失修。
“你是来找莉莉安娜女士做心理测试的？跟我来。”一个工作人员说道。
两人穿过阴冷的回廊，回廊上面是没有吊顶的通风管道，底下是水泥路面，废旧钢铁仪器散落在各处，有一股露骨的狰狞之感，和17层的现代感又有所不同。
走到回廊尽头，那人刷卡打开了一扇门，“你在里面等等吧，莉莉安娜女士正在里面工作。”
江允辞谢过那人。
里面隐隐有人的声音传出来：“……如果你合作，我们能愉快地解决这次事件。如果你不合作的话……”
进了屋子之后，江允辞才发现有一面墙是单面镜，透过单面镜，可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被锁在钢制椅子上，而一男一女正在审讯他。
这是一个审讯屋，里屋审讯犯人，外面的人可以通过单面玻璃，观察嫌犯的反应。此时外屋只有江允辞一个人。
那女人多半就是莉莉安娜女士了。
莉莉安娜穿着赤色西装套装，背对着玻璃，只给外屋的人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背影。
嫌犯用愤恨地目光盯着莉莉安娜，“我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能就这样把我从工厂逮捕！放开我！”
他挣扎了一下，晃得锁链叮当响，但显然，这是徒劳的。
男人摇摇头看向莉莉安娜。
莉莉安娜冷笑道：“谎言。”
她掏出配枪，乌黑的枪口抵住的嫌犯的脑袋。
嫌犯一下子就慌了，“等等，我说，我都说，我如实交代——”
“嘭”的一声，莉莉安娜扣动了□□的扳机，在嫌犯额头上贯穿了一个红色的洞。
血花溅到了单向玻璃窗上，莉莉安娜不经意间转身，目光划过单面镜，她的眼神犀利而具有穿透性，哪怕知道她无法看透单面镜，江允辞仍然有一种被她看透的错觉。
莉莉安娜舔舔嘴唇，“我最恨说谎者了。老天有眼，给了我【辨识谎言】的超凡能力。”
男人从尸体上移开目光：“虽然我们审讯官拥有处决权，但是联盟需要的是劳动力，而非尸体。”
莉莉安娜：“我问你，联盟交给我们的职责是什么？”
男人立刻站直了，“作为审讯官，我们的职责是甄别联盟里的害虫，并加以剿灭。”
莉莉安娜指着嫌犯的尸体说：“这个人活在我们的土地上，接受着地星的供养，却恩将仇报。”
她掏出手绢擦干脸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一天，我们会为人类除尽所有的害虫。犯罪者，进化动植物、义军，他们都逃不掉。”
两个隐藏在角落里的卫兵解开嫌犯的拷锁，像拖着一只死狗一样，将嫌犯的尸体拖出屋子，在身后留下了一行鲜红的血迹。
当他们路过江允辞身边，新鲜血液刺鼻的腥味灌满了他的鼻子。
江允辞面不改色。
嫌犯的尸体，对他来说，和一块石头、一朵花没什么区别。
系统微微颤抖地声音响起：“宿主，糟了，检测到面前的女人拥有超凡力量【辨识谎言】，这对我们大大不利啊。”
【辨识谎言】，是吗？段寂然找有这种异能的人来给他做心理测评，是巧合，还是已经怀疑了什么？江允辞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真的能在这种超凡力量的审讯下撑过10分钟吗？
莉莉安娜看起来对说谎者异常仇恨，而且他们还掌握着对人的生杀大权。
如果人们发现了他不是江允辞，而是红色荒漠上的一株进化藤蔓。他们会对他做什么？他们会像对待狂化感染者一样击毙他吗？还是把他关进实验室，等待他的是暗无天日的未来？
江允辞看向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口，开始规划逃生路线。
“系统，扫描楼体，规划逃生路线。”
但是仔细想想， “最终武器”计划10天后就会被执行，就算逃出去，10天后也是一死。
他反思了自己进入安防司大楼之后的所做作为，自己觉得没有露出异样。
【辨识谎言】到底是怎样的超凡能力？该如何应对？
审讯房间里，莉莉安娜说：“很好，收尾工作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另一份工作要做。”
男人头也不抬地应答着，手里的笔没有停下。
江允辞意识到，“下一份工作”，指得就是给他做心理测评。他的心脏跳动的速率快了一些。
“哒”、“哒”、“哒”，莉莉安娜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终于推开门，来到江允辞面前。
她是一个很高的女人，穿着高跟鞋有一米八，几乎与江允辞齐平。她皮肤是太阳常年炙烤的小麦色，脸骨瘦削，如果没有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枪毙嫌犯，你可能会误认为她是一个热心的社会工作者。
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是江允辞吧，怎么了？有点紧张？”
江允辞试着开口：“我没做过心理测评……”
“哈，心理测评很轻松的，就像普通聊天一样，我们边走边说。”莉莉安娜大跨步地走出房间，江允辞紧紧跟上。
“这个地方不适合做心理测评，我们去楼上。”莉莉安娜说道。
两人进了电梯，莉莉安娜通过程亮的像镜子的电梯镀金膜和江允辞对视。
“我听说了中原基地009小组的那场悲剧，真是太惨了，节哀。”
江允辞“嗯”了一声，装作低落的样子低下了头。
两人一路来到8楼的一个小房间，白炽灯一亮，映得屋子里十分森冷，里面有两排对着的圆形沙发，中间是一个小茶几。房间尽头有一个柜子，上面放着咖啡机。
“你喝饮料吗？”莉莉安娜问。
江允辞摇摇头。
莉莉安娜：“我喜欢喝茉莉花茶，它能舒缓我的心情。”
她看上去亲切而健谈，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刚刚杀了个人。
莉莉安娜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摄录机，用支架把它架起来。
“你知道的，这次心理测评会被记录在案，摄录机会记录我们之间的一切对话，如果你感到不适，可以随时叫停。”
江允辞在沙发上坐下，“好。”
摄录机上的红点亮了起来，表明它正在工作。它的镜头正对着江允辞。
“这是一次很轻松的谈话，我们主要是普普通通的拉拉家常，聊聊天。那么进入正题吧——
你是009小组唯一存活下来的人，队友的死一定对你影响很大。”
江允辞斟酌着回答：“他们的遭遇很凄惨。这是一个悲惨的事故。没人想得到，大规模的进化狼群会出现在红色荒野……”
莉莉安娜步步紧逼：“我想知道的是，你对此事的感受？”
“……说实话，我和009小组的人并不熟悉。所以我并没有感受到有多少悲痛。不管怎样，生活还是要继续。”是呢，他们根本不认识，怎么可能熟悉，怎么可能悲痛。
莉莉安娜扬起眉毛，似乎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但是她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
“有传言说，你和009小组的人有矛盾，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这传言是哪来的，但是就像我说的，我和他们不熟，没怎么接触过，我想我并不讨厌他们，他们也不讨厌我。”
“你最近的睡眠质量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他不需要睡觉，一如往常。
“有没有感觉到异常的焦虑？近期是否感受到过度担心、过度紧张不安、莫名的恐惧等心理？”
“没有。”
“近期有没有回避、麻木的精神状态出现？或者脑内有没有重复体验一段经历？”
“没有。”
这时候，莉莉安娜的通讯器振动了一下，她在通讯器上点了几下，然后抬头说道：“是你的组长段寂然发来的消息，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当然，就算他没有提到，我也会问出这个问题的。”
“你是否蓄意让你的队友陷入险境，或者对陷入险境的队友袖手旁观？”
“我绝对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江允辞态度坚决。
“还有一个问题，你和义军有联系吗？”莉莉安娜身体前倾，审视地问道。
“没有。”
接下来，他们又畅谈了二十分钟，针对每一个问题，江允辞都给出了审慎的答案。
莉莉安娜向后靠向沙发后背，“很好，你要知道，我的职责就是判断你经历的事故有没有对你产生精神创伤。很显然，你没有。”
她继续说道：“你可能有一点冷漠，但是你这种工作，就是要冷漠一点，才能干的长久嘛。”
“这么说，我通过了？”
“对，你明天就可以上班了。”莉莉安娜关掉了摄录机。
江允辞猜对了，原来，莉莉安娜的超凡力量，可以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真相。他可以选择隐瞒、误导、回避。
当莉莉安娜审讯嫌犯的时候，会问只能用“是”或“否”来回答的问题。这样，嫌犯无法规避这个问题，只能说出答案。
但是这一套不适用于对内部人员的心理测试。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然而莉莉安娜所以为的真相，和真实故事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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