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帝君劫>69、第69章

  夜深时分,回到灯盏还亮着的寝房,无砚瞥了一眼条案上的篮子猫窝,篮子底的软垫子上空空的,不见黑黑这只猫,嘴里喃喃着:“这只傻猫又跑去哪里了?”借着灯笼的亮光在房里到处寻觅,找不着就放弃了,先铺衾被睡觉。

  只当他拉拽被子时,被子底下忽然鼓起一团,一声沉闷的‘喵’随之从那一处传来,无砚连忙掀起被子,猫叫声更清楚了,黑黑蜷缩在那里摆着无辜的脸庞,见到了无砚又侧躺下来,缩成一个丸子继续睡觉。

  无砚道:“你偷偷躲在被子底下睡觉,现在又睡在了中央,你让我怎么睡?”猫充耳不闻,依旧平静地打呼噜。无砚只好这样铺好了被子,脱了广袖长衫和袍子,掀起灯罩,用金铜质的灭烛罩熄灭了灯火,才爬上寝榻,睡在边沿,没有落下纱帐。

  梦里,在花花草草之间,在一处廊亭里,出现了一道苍青身影,脸庞上堆着笑容,站立着倚靠在护栏前,分不清是阳清名还是阳清远,只当自己走进廊亭,走到他的面前,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这场梦便那样散去了。

  无砚平静地睁开眼,没来得及回味这个梦,就被身上的沉重感抢去了注意力,掀起被子往自己胸膛瞧了瞧,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四肢伸展,靠在了他的胸口上睡得正浓。

  “你这只小傻猫,怎么像阳清远一样总爱往我身上挨,不让我起来,谁给你猫粮啊?”无砚嘴上这般说了,抬起手却仍是怜爱着轻轻抚了抚猫的软肚皮。

  慕容世家的一艘商船早早便离开了船坞,在大海里前进,杨心素应外祖母落梅庄主的邀请,乘船前往桃夏郡国落梅庄,刚好阳清远要回广陵郡国,两人便同行。

  船头上,杨心素悄悄来到阳清远身侧,看了他一眼,趁着周围没有别人,便肆无忌惮地问道:“你是无砚舅舅的江湖朋友,还是我未来的舅丈?”

  阳清远勾起了唇角,答道:“以后的以后,你的确是会有一个舅丈,但也许是我,也许是别人。”

  杨心素吃惊:“还有别人啊?到底有多少个江湖大侠与他纠缠不清?”

  阳清远接话道:“别这么说,无砚很专一,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但似乎不是我。”

  杨心素震惊又困惑:“你们都好到那——种程度了,怎么不是你?”

  阳清远泰然地答道:“我也许只是我哥哥的替身。”

  杨心素微愣,想了一想才道:“你说的哥哥,是听说来我家做客然后被人在那片竹林里刺杀了的那个人吗?我娘说他以前是无砚舅舅的救命恩人。原来关系没我娘说的那么简单啊?”顿了顿,又补充:“无砚舅舅总不能和一个死人厮守一生……”

  阳清远再度勾起唇角,那抹笑意却是嘲讽,只道:“是生是死,还没有定数。”

  杨心素回道:“可是我娘说,当年我外公带人出去把尸身烧了啊!”

  阳清远笑道:“看来慕容世家有些人一直很明白,有些人却还迷迷糊糊的。我只能告诉你,当年慕容世家真的烧掉了我哥哥的话,那慕容世家可就成凶手了,聪明如你无砚舅舅劝了你外公,才把我哥哥送回了淅雨台总舵医治。”

  杨心素听罢,不由脱口:“那他如果活着回来找无砚舅舅,你和无砚舅舅岂不是没戏了?我娘说,他好像不是好人……”

  阳清远忍不住反驳:“依你之见,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杨心素打量了面前的男子一两眼,为难道:“我又不知你在江湖上的作为,怎么可能知道你是好还是坏。”

  阳清远说道:“你娘亲眼见到我哥哥杀人放火了吗?”

  杨心素如是为难着,答不上来。

  阳清远又道:“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最了解我哥哥,也只有我有资格评判他的为人。”

  杨心素稍稍一想,只道:“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阳清远言归正传:“我和我哥哥,有一个会成为你的舅丈,如果你能劝无砚放弃我哥哥,你在江湖上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帮忙,如何?”

  杨心素听之,觉得这样的交易也不坏,便痛快地答应道:“好啊。”

  阳清远笑道:“虽然你武功很菜,但也是绝顶聪明了。只有懂得为利益交易,才是万能的保命符。”

  青鸾城,金陵阁内——

  几个青年手执扫帚,清扫金陵阁院子,唯独巴慈拎着一只浇花壶,走在花木之间,给兰花、大紫蝉,多肉植物和月季浇些水。

  浇水完了,巴慈悠然地抬头瞧了瞧月季花枝,偏偏发现了万朵鲜花之中有几朵已经没有花瓣,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柱花蕊,他不禁喃喃:“是什么风把花瓣吹掉了?”低头瞧了瞧,找了找,也没有找到一片花瓣。

  岑小五扫地扫到他身侧,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部,他一回头,岑小五便问他:“找什么这么认真,掉金子了?”

  巴慈答道:“要是金子,我肯定掘地三千尺!”

  岑小五劝道:“别玩了,赶快干活了。”

  巴慈坦然:“你说奇怪不奇怪,这花瓣怎么平白无故地不见了,连一两片也找不着。”

  岑小五恍悟,不以为然道:“原来你找这个?这花又不能凉拌吃了,干嘛浪费时辰找。”便用臂弯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走。

  辰时以后,两道犹若仙眷的人影缓缓来到金陵阁门外,两人同时止步,黄延侧头朝朱炎风说:“时辰还早,进去写出勤账?”

  朱炎风答应道:“也好。“便与黄延一起步入金陵阁。

  听到推门的声音,打扫中的青年们立刻回头,片刻之间,排成了两列,站得笔直笔直,如同阅兵,朝着走过来的两人大献殷勤地唤道:“大卿早安!少卿早安!”

  黄延在他们之间的径道上停步,只严肃地回道“搞什么幺蛾子?不滚开是想等着本大卿给你们一个个扣工钱?”

  众青年听罢,愣了愣,不敢动。

  朱炎风小声提醒道:“你们把兰花挡住了……”

  众青年立刻回头望去,才见那一株株大蕙兰呀蝴蝶兰都正好在自己的身后,一个个急忙绕到兰花后面。

  黄延微微弯腰看了看兰花,看到朵朵兰花新鲜如初绽,花瓣还带着露水,这才满意了,直起腰,继续往前走,走进了正屋。

  朱炎风吩咐众青年:“继续扫尘吧。”然后叫住巴慈:“就你了,去灶房煮一壶热水,送到耳房去。”

  巴慈困惑:“哪一间耳房?”

  朱炎风答道:“你们大卿常在的那一间。”

  巴慈看着那一道身着白交领袍与浅烟紫广袖披风的背影飘进了正屋里,转身便勤快地奔向灶房。过了五盏茶左右,他用一块葛麻布巾包住了烫手的提手,拎起水壶便送到了左侧的耳房。

  弥勒榻的茶几案上,放着一只茶壶,盖子倒放在旁边,因而能够清晰地望到底部,少许乌龙茶叶沉在壶底,巴慈一见这茶壶,便明白了用意,立刻谨慎地往茶壶里注入半壶水。

  茶几案前的朱炎风便给茶壶盖上盖子,将烫好茶叶的水倒在了一口钵中,再揭开盖子,巴慈立刻再注入一次热水,然后端起那一口钵,走出耳房。

  朱炎风当着黄延的面,往茶壶里放入几个荔枝干,让荔枝干缓缓沉到壶底,趁着茶水滚烫之时盖上了壶盖。

  黄延好奇:“你今日这么早给我弄了一壶别致的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炎风答道:“你吓到了?……这是我在国子监当教书先生时买的,今早突然想起还剩几个,带过来给你驱寒。我知道延儿不喜欢姜茶辣辣的味道。”

  黄延说:“大师兄一早便对我这般好,我怎么能忍住不去想正午的惊喜?只是怕到了正午,反而没有今早好……”

  朱炎风看着他,回道:“看来今日,我也要好好表现才能让延儿开心了。”之后,便下榻,立起身,补充道:“我先回长老阁,如果不忙,便偷偷跑来见你。”

  黄延说:“长老阁比金陵阁晚半个时辰出勤,你晚五盏茶再去,也不会耽误时辰。”

  朱炎风便轻坐在弥勒榻边缘,握住壶耳,拿起茶壶,小心地往一只空杯里注入滚烫的茶水,立刻立刻冲天,并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茶香与荔枝香,治愈人的心情。

  黄延说:“而今我身侧多了一个徒弟,因为前车之鉴,我打算督促云盏早日成家,为我留一个徒孙。”

  朱炎风问道:“你担心云盏也会像你的养子那样,会死于非命?”

  黄延轻轻叹了叹,无可奈何的心思坦然地表露了出来,便答道:“以前我没有安排妥当,如今的我,该好好安排了。”

  朱炎风含笑着问道:“云盏心里有喜欢的人?”

  黄延答道:“我还没有问,不过,既然打算安排,过几日便要问他。”

  朱炎风直言:“只怕他会被你这个师尊吓死。”

  黄延说:“他无父无母这么多年,也许很想重拾被父母安排人生的感觉呢?放他太自由了,只会让他感觉不到亲情。”

  朱炎风笑了笑,然后道:“我从来不知道延儿养孩子辛不辛苦,只是我给那些孩子教书多年,真的觉得很辛苦,又辛苦又有些舍不得。”

  黄延笑答:“太好了,你终于也有这样的领悟!在我孤独的时候,看到身边有孩子陪伴,心里不由得欢喜,哪怕与我毫无血缘关系。”指尖轻碰杯壁,觉得不烫手了,便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曾经有一个孩子,聪明又伶俐,天真又可爱,我本想收他为次子,但他还有一个哥哥,也许我与他无缘。”

  朱炎风问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让他走了?”

  黄延不由垂眸,满脸皆是遗憾:“和天离一样,但比天离早了一步。”

  朱炎风愣了愣,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很心疼地看着他。

  黄延勾起唇角,笑问:“所以,我现在安排云盏成家的事,还算早吗?”

  朱炎风此刻晓得了他心底的无奈,只道:“你什么时候和云盏提这事?我替你说服他。”

  黄延眉目含笑,出了一个主意:“不如你上京一趟,去找他说说?”

  朱炎风不由叹道:“延儿可真机智,我这个大师兄好惨。”

  黄延轻轻拍了拍朱炎风的肩膀,说道:“大师兄可以自由前往平京,进宫也没有问题,去一趟不会为难你。如果你要去,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去。”

  朱炎风问:“公事外出?”

  黄延轻轻点头。

  朱炎风为难:“去找云盏,上报‘公事外出’,不太好吧……”

  黄延大度道:“我们本来就是要继续查案,这个理由外出一趟很合理。”

  朱炎风再斟了第二杯热茶,只道:“你什么时候打算再上京一趟,便告诉我一声。”

  黄延微微一笑,然后拿起茶杯,还没抿上一口,却握着杯子停在半空,只看着朱炎风,问道:“你弄的这壶茶,不打算尝一杯?一会儿我可要喝完了。”

  朱炎风大方地答道:“都给你了,区区一杯荔枝红茶如何比得上你重要。”

  黄延微微一笑:“捧我便不能后悔。”

  朱炎风回道:“我不光捧你,我还会将你举起来,举得高高的!大师兄可不会胡说!”

  黄延竟认真答道:“好,那我便拭目以待你要如何将我举得高高的。”

  朱炎风不再多说,只将胳膊肘撑茶几案上,单手撑着下巴,只静静地瞧着眼前的美人儿轻抿茶水的模样。

  某天夜里,一个孤独的斗篷男子,提着一只灯笼来到一座石砌的楼宇,灯光照亮了石门上的铺首,看清了铺首下方的紫金铜吊环,便抓住吊环使劲拽出了一条粗铁链,石门立刻从中央打开了缝隙,那人不慌不忙地步入屋内,闭合了石门。

  屋内的布置像佛堂,也像道观,薄纱制的五彩莲花神幢自最高处的黄梁垂落到人的面前,每一道莲花神幢并列在一起,像极了半幅幕帐,但透过灯光又能隐约瞧见神幢背后那一尊巨大的彩塑神像。

  左右两边各用石块砌成高台,到人的腰部这般高,犹如一座桥,其表面雕刻着各种姿态的骷髅浮雕,高台上放置或站或坐或妖娆或恬静或凶恶或提葫芦饮酒或拿神兵的鬼神彩塑,每尊约有十二尺高,其眼睛总向着中央的通路,悚人的‘注视’无处不在。

  没有供物,没有香烛台和烧香鼎,在那一尊巨大彩塑神像的两旁有两条深邃的入口,那人进入其中一个入口,沿着石阶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石阶的墙垣上,一路皆是古怪的壁画,男子的影子因为灯火光而映在了壁画上,玄黑斗篷兜帽下的他的下半张脸,长长的乌黑鬓发,都映在了温和的灯火光中。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了,是一个偌大的洞穴,最后一个石阶的前方,与灯火光相辉映出点点星光,似是湖泊水面,然而却是用晶石所造的‘蜂巢’,而里边皆蜷缩着年轻男子,宛如胎盘中的婴儿,熟睡着不动,在他们的伤口上结着一个大蛹,一部分蛹破开了,飞出了羽翼透明的凤蝶,在洞穴里飞舞,甚至有一两只降落在石阶上的那人的袖子上。

  那人瞧了瞧袖子上的凤蝶,又稍稍举起灯笼,照了照飞舞的蝶群,不由叹道:“真美啊,这个地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同一个夜晚,赶了一天路的马车穿过一条幽静的大街,终于停在了一座灯火辉煌的馆子门前,几扇门皆敞开着,大方迎接客人,大门与花厅之间隔着一条廊子,但琴筝丝竹之声还能听得清楚。

  华贵的车门帘撩起来,探出了薛慕华的脸庞,他穿戴得十分华贵,只为了这一晚,下了马车以后,便与随从步入了一座烟柳小筑。

  穿着圆领袍子打扮得很干净的小厮出来迎接薛慕华,干脆利落地领他登上了小楼,为他打开最大最奢华的那一间雅间的门扉,又为他关上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