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陡然降下一场大雨,随后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青鸾城的海船刚刚靠岸,朱炎风撑着伞慢慢走过踏板,上岸以后独自前往青鸾城,因怀有一身极高的武艺,步伐轻快,不足半个时辰便抵达青鸾城内的香玄筑。
此刻的紫烟斋内,四面护法居所皆静悄悄地,似是无人存在,朱炎风进到廊子里就降下了油纸伞,将伞尖朝下倾斜,让残留在伞盖上的水滴顺着伞骨汇集到伞尖之后滴落。随后,他缓缓迈步,走向楼梯口。
即便是下雨的日子,香玄筑内终日飘浮的流雾仍是不散,而下雨时流雾变得更浓,令香玄筑几乎陷入一片朦胧之中,因此朱炎风缓缓登上楼梯,格外小心。
快要到楼上的楼梯口,忽然传来叶子的乐音,朱炎风的步伐蓦地停下了,抬头望去,便瞧见在上方的楼梯口正坐着一个人,虽被雾气笼罩,但仍看得出是黄延,看到他捏着一枚翠叶在吹。
只是一小段曲子,引来了朱炎风以后,黄延便停止吹叶子,勾起了浅浅的笑意。
朱炎风不由问道:“你何时过来的?”
黄延答道:“一个时辰之前。”
朱炎风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黄延的头,摸到头发是干的,确定没有被雨淋湿便安心了,把那只手降到黄延的面前,黄延看得明白,大方地把自己的手放在朱炎风的掌心,朱炎风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穿过廊道,至一间房的门扉前停下,朱炎风打开门扉,领黄延步入房中。这一间不是寝房,而是一间茶室,朱炎风先把油纸伞挂好在墙垣上,回首时见黄延已然自行坐在了桌案前,便问道:“要不要喝茶?”
黄延微微伏在桌案上,听闻他的问话,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低头瞧了瞧桌案上的插花竹筒,伸手把玩几下竹筒里的几支干莲蓬。
朱炎风坐在桌对面,静静地瞧着黄延的举动,片刻也没有说话。黄延抬眼,迎上了他的目光,但两道目光温柔地相撞却没有怯怯地收敛,直到黄延启唇,才打破了沉寂。
“听说过几天,青鸾城内要办大祭典。”
朱炎风愣了愣,猜道:“是不是青鸾神宫里的祭典?”
黄延轻轻应了一声‘嗯’,接着道:“所有弟子都要参加,包括你在内,可是那一天,你好像在国子监有课,看来你不得不请假三天。”
朱炎风答道:“想不到我也有需要别人代课的那一天。”话音刚落,黄延忽然轻轻叹了一叹,朱炎风见状,不禁好奇,又问道:“怎么了?”
黄延坦白:“当教书先生那么累,还要在青鸾城与平京之间跑来跑去,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呀,何不向那苏姓小子辞了这份活儿?反正大正天子已经入了政阁,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何不回青鸾城干别的活儿啊?”
朱炎风浅笑了笑,答道:“有些舍不得那些孩子。”
黄延向桌案倾身,侧脸枕着胳膊,幽幽道:“难道你就舍得我吗?”
“延儿……”朱炎风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角,稍稍安慰,随即道:“这次我回来,如果城主也在的话,就顺便问问吧。”
黄延立刻抬头,看着朱炎风,说道:“听说人还在神雀台。”
朱炎风讨好他道:“明天就去见城主。”
黄延满意了半分,倾身向前,轻轻贴上朱炎风的唇瓣,送上一个轻吻。
傍晚过后,两人一块儿去了香玄筑的膳堂吃晚饭,一块儿散心了一个时辰,然后一块儿沐浴。只因下过大雨,夜晚寒凉,两人便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须臾,热气将彼此的肌肤蒸得透出了绯红。
黄延回首,瞧了瞧朱炎风的绝美而健壮的身形,一时难以收敛,瞧了须臾。朱炎风也偶然回头,捕捉到了黄延的目光,黄延缓缓靠近,扑进他怀里,主动邀请一场风月,一次水中良宵。
从热烈的亲吻,到贴背式的狂野撞击,他们身边的洗澡水也随之飞溅起来,开出漂亮的晶花,落在他们的肌肤上,鼓掌的声音连续了将近半个时辰,黄延撒娇似的叫声不断刺激背后朱炎风的本能。
时辰一点一滴地逝去,黄延终于疲惫了,尽兴完了便停下来,靠在朱炎风身上。朱炎风收拾好呼吸后,转过身,扶住黄延,横着抱起黄延,带他离开了浴池。
两人一起更衣,并为彼此系上衣带,为彼此整理衣襟,然后一起离开浴房,手牵手,缓步走过径道,来到金云楼。
在打开的窗子前,黄延披着广袖长衫站立着,一只手里拿着酒杯,晶莹的甜酒沉在杯底,淡雅的酒香慢慢溢出杯口,忽然一阵微风吹进房中,带进了几片薄薄的花瓣,黄延轻轻闭眼,安享这样的微风,再想抿一口美酒时,刚低头,却瞧见杯底的美酒浮着一片新鲜花瓣。
他毫不介意,还举杯凑到鼻尖前闻了一闻,花香与美酒融为一体,更平添了他的几分雅兴,大方地抿了一口。
朱炎风从他身后走上来,从他的背后搂住了他,和他一起望向夜空,看着零碎花瓣飞过夜色。当夜,两人一起在这座小楼里安寝。
到了翌日的午前,朱炎风仍没有离开黄延的身边,只与他一块儿来到神雀台,跟随着神雀台常侍-叶双双步入塔楼第三层之中的一间房。
这个时辰,苏仲明果然还没有离开青鸾城,只坐在桌案前,一边享用早茶一边捧着书册看得入迷。叶双双进来禀报‘有人求见城主’时,他才肯放下书册,信手放在桌案上。
朱炎风第一个向苏仲明捧手行礼,寒暄道:“见过城主。”
黄延尾随着,只淡淡地捧手,但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那一本书册,瞧见书名是‘金银天下浪荡汉’,不禁微愣,心忖:怎么连他也看这种书?这本是续作,难道畅销榜上的书,他一直都有买?
苏仲明瞧了瞧他二人,好奇道:“怎么你们一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朱炎风答道:“其实是我有事想求城主。”
苏仲明听罢,忍不住心忖:还真是青鸾城有名的夫夫,秀恩爱秀到我这边来了!
随即,他才启唇:“何事求我?”
朱炎风坦然:“当初城主任命我为国子监的教书先生,好好教导圣上,如今圣上已经入了政阁,我想辞去教书先生一职,回到青鸾城。”
苏仲明想了一想,答道:“你不说,我差点就忘记了。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在国子监教书,我今天可以写一道谕旨,让祭酒解除你的劳动契约,你的工钱也可以结算了。”紧接着关心道:“不过……我倒是想知道,离开国子监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朱炎风不先回答,只先回头瞧了黄延一眼,见黄延眨了一只眼睛有所暗示,才确信地答道:“请城主任命我为——金陵阁少卿。”
苏仲明顿现沉默,只拎起茶壶,往杯子里斟了温热的蜜桃乌龙茶,用手扇了扇热气,过了片刻才启唇:“金陵阁是干嘛的,朱先生应该很清楚。查案很辛苦啊,甚至很危险,尤其是眼下这件连环奇案,迎庆长老一定不希望身为大师兄的你也陷入危险。”
注视着苏仲明严肃的双眼,朱炎风心里很明白——青鸾城不希望人质遇上任何意外,如此才能套牢黄延的野马之心。于是,他自行开出交换的条件:“若任命我为少卿,我仍旧遵从约定,如从前那般出行,若我违反此承诺,青鸾城可罚我。”
黄延听闻此言,愣了一愣,旋即暗暗思虑起来。
苏仲明的严肃在脸上渐渐化开了,浅笑着答应道:“既然如此,我便知会长老阁,让你在金陵阁当差。”
朱炎风忙捧手道:“多谢城主!”既无他事,便又补充:“那我就与延儿告退。”
黄延见他迈步,没有马上跟上,只趁他拉开门扉走出去后,忙回头,瞪着苏仲明,冷冷地脱口:“苏仲明,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仲明抿了一口茶,只叹道:“他真的是很爱你呀,所以才一直瞒着你?但这样不是很好吗?只要他呆在金凤岛或是平京,和你一起查案就不会有意外。”
黄延冷冷地瞪着苏仲明:“我要你说清楚!说得明明白白!”
苏仲明只好道:“如果朱炎风不当人质,你是不会愿意回归青鸾城、替青鸾城查这件连环命案,而朱炎风为了不让你被处死,才甘愿当人质,逼你回归青鸾城。”
一句真相,令黄延握紧拳头,咬了咬牙,从齿缝间挤出话语:“我早该猜到,青鸾城不会这么轻易释放我……”
苏仲明想要好好安慰,启唇:“无极,其实你……”
黄延不愿意再听下去,当面脱口一声‘哼’,便悻悻地转身离开,一去不回。
苏仲明可惜着,只好在嘴边喃喃,把想说的话续下去:“其实你只要真正地回归白道,真心地服从青鸾城,朱炎风就早已无须当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