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帝君劫>5、第5章

  拂晓过后,因为盛夏昼长,天很快便亮了,灿烂的日辉洒在屋顶片片瓦砾上,青鸾纹的瓦当亦也平添几分光彩。

  偌大的石砌浴房内空无一人,九曲屏风背面的衣裳架子上,悬挂着几件衣袍,架子旁边亦放着干净的鞋袜,夏风通过敞开的门扉,徐徐吹进浴房,仍是难消暑气。

  只听响起一声哗啦水声,浴池的水面便不再平静,黄延从水底钻了出来,破开了水面,浑身挂满了水珠,用双手将不经意遮盖了脸庞的湿漉漉的发缕往脑后推了推,露出脸庞,顺便用手擦去脸上的水珠。

  他像刚出水绽放的白荷花,浑身干净透彻,白长发的发梢在水里荡漾,自内而外地散发出月亮仙者的光辉神采。

  清凉洁净的池水,暂时洗去他身上的暑气,他仍旧没有打算出浴,像鱼儿一样在水中悠然地游泳,及时双脚一蹬溅起了水花也不在意。

  朱炎风走进了浴房,从篮子里拿起了一块大布巾,走到浴池边,看了看浴池里边,半蹲下来,想了一想,勾唇笑了笑,只先将大布巾挂在臂弯里,一只手伸入手中,捧起了一些水,轻轻抛向不远处的黄延。

  黄延立刻回头,灵敏地接住了水珠,反手便退回去,水珠朝着相反的方向直飞向朱炎风!但朱炎风不慌不忙,只竖起手掌挡下,只是有几颗小水珠仍飞溅至他的额头。

  黄延含笑着轻哼了一声,启唇:“想偷袭我吗?”

  朱炎风回道:“本来想逗你,反而被你逆袭了。”

  黄延笑道:“你不下来,当然无法成功。”

  朱炎风催道:“快上来了,泡在里面太久,你会上瘾。”

  黄延便立刻游到池边,踩着台阶离开水面,朝朱炎风走去,朱炎风立起身,打开了大布巾,轻轻裹住他的湿漉漉的身子,吸干他身上的水珠。

  黄延穿上了衣裳,没有马上梳理发缕,只是坐在浴房外面的一段回廊里的护栏坐凳上,让夏风徐徐吹干发缕。

  朱炎风轻坐在黄延的身侧,随他一同望向远处,过了一会儿,黄延启唇:“一起去吃早饭吧。”朱炎风立刻答道:“其实我,带了早饭过来。”

  黄延微笑道:“今日带了什么过来?可是我喜欢吃的?”

  朱炎风答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兴许延儿喜欢,便都拿了一点。”

  话落,他便去将食盒取来,与黄延一起缓步穿过回廊,走下曲曲折折的台阶,来到一棵松树下的石桌前,食盒轻轻放在干净的桌案上,将食盒子一层层取出来,摆在桌案上。

  黄延扫了一眼以后,笑道:“有我想吃的,也有我不想吃的。”

  朱炎风大度道:“你不想吃哪个?我替你吃了它。”

  黄延不多说,只用手指往食盒子里的几个格子指了指,分别是葱花卷、生煎蔬菜包、油条、水晶蔬菜饺子、溏心蛋卷培根和番茄酱,然后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轻轻撕成了两半,从中央露出了香辣牛肉馅。

  “这样的早饭为何要配番茄酱汁……”黄延说罢,才往包子轻咬一口。

  “大概是这几个的蘸料。”朱炎风说着,指了指他方才不想吃的那几种食物。

  “真是食欲大减。”黄延不由道。

  朱炎风不由分说,将那一小碟番茄酱从食盒子里取出来,放到一旁。

  黄延继续道:“油条没有炼乳做蘸料,好过分。”

  朱炎风回道:“大概是膳堂的人觉得番茄酱可以做很多食物的蘸料,便送了一碟。”

  黄延很无奈,什么话也不想说,只默默地吃包子,吃了两个包子,又吃了一只小盖碗里的桂花红豆汤圆,之后便什么也不吃了。

  夏风将他的白发缕都吹干了,朱炎风抚了抚他的发缕,一只手绕过他身前,从他腰带内侧取出桃木梳,缓缓为他梳头,理顺他柔滑的发缕,细细地梳出美人尖,梳理美人尖两侧的微拱发根。

  两人缓缓走过径道,朱炎风用左手拎着空空的食盒,黄延走在他的右边,牵住了他的右手,从旁边的树木高枝上时不时传来聒噪的蝉鸣,打破了清早的宁静。

  黄延不由道:“可真吵,我每日都能早起也是拜这个声音所赐。”

  朱炎风回道:“这种小虫的寿命只有一个夏天。”

  黄延说:“这可说不准是爬得太高,被日光晒死的。明明是天生不耐晒的家伙……”

  朱炎风无奈道:“呆在低的地方,总会遇到捕猎的螳螂。”

  黄延说:“我要是蝉,我便躲在最凉快的地方……”

  朱炎风忙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劝道:“不可乱说,延儿就是延儿。”

  黄延轻轻抓下了朱炎风的手,笑道:“你很怕我会变成这种小虫子?你这么在乎我,我便放心了。”

  朱炎风望了望高枝,喃喃:“希望这些树上没有它们的天敌啊。”

  黄延回道:“即便没有,也是不肯下来的,宁愿被晒死也不想进油锅做一盘菜。”

  朱炎风说:“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到了金陵阁门外,黄延推开院门,回头瞧了瞧朱炎风,微笑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别走开。”

  朱炎风愣了愣,只是站在门外,过了一会儿,身前的那一扇门扉再度打开,黄延自金陵阁里走出来,朝困惑着的朱炎风说道:“走吧。”

  朱炎风不解道:“走?你不是要……”

  黄延立刻上前,牵了朱炎风的手,便轻轻拉着他走,便走边说:“我已经写好了出勤账,今日没有案情的进展,呆在金陵阁也是无趣,不如出去走走,去清凉的地方。”

  朱炎风说:“先回膳堂交回食盒,之后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黄延想了一想,说:“那便去瞧一瞧有无杨枝。”

  朱炎风回道:“清早我从那里出来,瞧见了一篮吉禄芒和一篮紫花芒。”

  黄延问道:“送去了哪里?长老阁还是神雀台?”

  朱炎风推测:“兴许送去水淩筑的祭台做供物也说不定。”

  黄延说:“肯定也送了一篮到长老阁,我们去见师父,和师父下盘棋。”

  朱炎风猜道:“你想蹭几个杨枝?”

  黄延笑了笑:“我可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同一个时辰中的平京宫城——

  杨心素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还睡成了死猪,任由谁也唤不醒,梦呓之时,嘴里不停地念着四个字。

  “猪肉馅饼……猪肉馅饼……猪肉馅饼……猪肉馅饼……”

  正当他淋漓酣睡,几名宦官将他抬起,抬出了秋水堂,李祯走上前,瞧了瞧他一眼,不禁轻轻摇头,笑道:“这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的猴王可真能睡!”接着凑近,冲他耳边低声叫道:“猴王,你今日获得自由了!”

  不见杨心素有反应,李祯便直起腰身,吩咐宦官:“送走送走!”

  宦官问道:“这要把人送去哪里?”

  李祯想了想,来了一个坏坏的主意:“干脆把他扔进荷花池!”

  话音刚落,一阵跫音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把他交给我吧。”

  李祯回头一瞧来者,便认出他是杨心素的堂舅舅-无砚,启唇刚要说话,但无砚很干脆地将杨心素扛在了肩膀上,将人带走了。

  杨心素做着美梦,刚梦到自己在吃一只巨大的烧饼,头顶猛然被人扣下一盆温水,登时惊醒过来,抬起双手抹开脸庞上的水滴,大嚷一声:“是谁!打扰了我的美梦!”

  一只手平静地伸过去,只在他湿乎乎的头顶上放置了一块折叠成方形的素手巾。随之,亦是一个平静的男子声音自他身侧响起:“你醒了,那就好好洗澡吧。待会儿要出宫了。”

  听闻这番话,杨心素才发觉自己精光着身子坐在浴桶里,回头瞧了瞧立在浴桶旁边整理几件干净的衣袍的男子,冷静了下来,沾着水滴的胳膊搁在浴桶边沿,问道:“我什么时候自己爬进来洗澡的?怎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慕容无砚一边拿起干净的衣裙抖开,一边答道:“那是因为是我把你带进来的。”

  杨心素吃了一惊,忙用双手抱住胸口:“那我的身体岂不是被你给……看光了?!”

  无砚将衫子挂在臂弯,只平静道:“你爱穿女子衣裙这么久,可别真把自己当女人了。”又催促一声:“好好洗澡,别耽误了时辰。”

  杨心素好奇道:“这天底下盛行男风,你确定自己不好这一口?”

  无砚只道:“再多嘴,我就要加热水了。”

  杨心素是个怕热水烫坏肌肤的人,忙脱口妥协:“不说就不说。”当面紧紧抿住唇瓣。

  他记得自己是在雁归岛出生,十岁之前在吐罗郡国与桃夏郡国的落梅庄各住过几年,但唯有雁归岛是常住。自他认得雁归岛上的家人之时起,无砚尚未娶亲,如今他也算长大了,但无砚仍然未娶亲。

  他一直偷偷觉得无砚在等一个人,才会一直没有娶亲。

  擦干了水滴淋漓的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杨心素变回了神采奕奕的模样。无砚将他的墨黑长发分成了几束,为他做了一个俏丽的女子发型。

  杨心素拿起银质手柄镜照了照发髻,在镜中露出满意的神情,又拿起一枚小巧的银步摇,自己对镜插上发髻。

  只刚弄好头发,无砚便问他道:“满意吗?”

  杨心素高兴道:“当然满意了!我都不知道无砚舅舅还有这种手艺!可以给你满分!”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到他面前,掌心朝上,乃是索要东西的手势。愣了一愣,杨心素启唇:“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无砚干脆道:“三十文钱。”

  杨心素难以置信:“都是直系亲人,你为何还要收我钱?”

  无砚理所当然道:“把你带来沐浴梳头又不是我本分,该收劳务费的。”

  杨心素反驳不了,微微嘟嘴气馁,只好掏钱袋,不甘愿地将三十个铜钱递到无砚手中。想了一想,他又问道:“那你会不会画眉涂胭脂?”

  无砚收好三十文钱,听闻这句话,再度伸出一只手,又是讨要钱财的手势。

  这回,杨心素在意的并非是钱财,奇道:“你真的会?感觉你在女子打扮这方面……”

  无砚打断道:“少说点废话,要画就快点出钱。”

  杨心素应了一声:“哦……”再度不甘愿地掏出三十文钱,递到无砚的手中。

  只刚化妆完,无砚就将他拽出深宫,带到宫门口,苏仲明与李旋刚好参加完早朝会议,来到此地正与文茜、杨彬话别,杨心素趁长辈都在场,当面甩开无砚,扬声道:“我不回雁归岛!我要呆在宫里!”

  长辈四人闻声,立刻回头,唯有苏仲明回话:“学堂已经放假了,你继续留在宫里岂不是很无聊?”

  杨心素任性道:“我要在这里打暑假工,把钱挣回来!”

  苏仲明听罢,有些感兴趣,浅笑问道:“你想打工?上哪里去打工?”

  李旋轻描淡写地为他补充:“宫里不缺人。”

  杨心素被这番打击也不气馁,脱口道:“平京城隍一定有招人的地方!”

  李旋只怕杨心素拖延时辰,只好道:“城隍胧月坊十三条的路口,右边,自己去试试运气吧。”

  苏仲明仔细一听他所道出的地址,不由微愣,拉住李旋胳膊,凑到李旋耳边:“喂,你是认真的吗?十三条路口右边的店那可是……”

  李旋听进耳朵里,却没有回答。

  文茜担忧着启唇,对李旋道:“真要留他在这里打工?我听说那个命案迟迟没有查出真相,他武艺根基又不深,在城隍走夜路若是真不巧遇上案发时辰……”

  杨彬也有所担忧,但又舍不得将宝贝儿子打晕带走,只好出下下策:“不如让无砚留下来接送?”

  杨心素脱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还要无砚舅舅接送……”

  无砚无奈:“你本来是该回雁归岛继续习武的。”

  杨心素委屈着低声喃喃:“回去习武那么累,外公又那么严厉……”

  无砚故意扬声道:“你就是想逃避学武才说要留下来的吧!可惜我们雁归岛慕容世家就是武林世家,学武是一定必须!”

  杨心素听着并不高兴,冲他伸舌头,发出‘略略略’的嫌弃声音。

  趁他二人在对怼,杨彬带文茜走到苏仲明身边,四个人围成一圈,小声商量。

  杨彬道:“强行带回去,一定更加不愿意习武,不如就让他呆在京师,趁他打工时偷偷塞点私货!”

  苏仲明道:“就,就是以打工之名令他加强根基?”

  杨彬向他竖起了拇指。

  李旋轻描淡写道:“觉得可行。”

  文茜坚信道:“无砚肯定能好好监督他。”

  八只眼一对上,代表了意见谋合,杨彬向苏仲明与李旋拱手:“我的宝贝儿子又要有劳二位照顾,如果他又闯祸了,一定要发信函到雁归岛。告辞。”话落,就带文茜离去。

  杨心素一回头,发觉前方少了两个人影,不由道:“爹?娘?”

  苏仲明穿过宫门口走回来,只道:“他们已经启程了。”带着李旋往深宫去。

  杨心素冲着他二人的背影喊道:“那我呢?”

  只有苏仲明的声音传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心素微微低头,慢慢记起来,低声喃喃:“城隍胧月坊……十三条路口右边……?”

  日上三竿以后,流窜于宫中的雾气终于被朝阳清除。

  无砚打开一扇窗,远眺座座殿宇的屋顶,好一会儿后,喃喃起来,叹道:“也许这次我有机会可以打探你的事情,甚至有机会见到你了。想不到已经十几年了,可你……大概应该还没有变吧?”

  他就这样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景,看了许久许久。

  此时,杨心素与他不同,却是偷偷溜到了云蒸宫,趴在雕花窗前,闭一只眼透过小小的镂空窥探殿内,本是想来瞧瞧李祯在做什么,不巧竟瞧见李祯脱下了朝服,厚实的背部朝着窗户,不由令他怔了一怔。

  殿内的李祯没有发觉,只把衣袍脱了,随手扔在衣服架子上,一转身拿起宴服衫子穿起来的时候,绝好的身材暴露在杨心素眼界里都无从知晓。

  杨心素一边偷瞧一边心忖:明明天生哮喘病,明明不能骑马和跑步,居然还能有这么美丽的身材,老天爷真不公平……

  突然眼界中的绝好身材朝窗户慢慢逼近,杨心素意识到不妙,忙趴在地上摆成‘一’字,把脸庞埋在并拢的两只手的手背上,打算暴露后装死。

  窗子打开,李祯探头往外瞧了瞧,愣是没仔细瞧墙根,低声喃喃:“大概是错觉吧。”便又把窗子紧紧闭合上。

  杨心素抬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再度凑近窗子镂空,再瞧一眼李祯的身影,不由满脸绯红,转过身跑着离开了云蒸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