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吧。”古洛笑笑,但胡亮却看出有一丝不满飘过那张美丽的脸。“比流氓还坏!”他立刻补充道,而且脸上显示出厌恶的表情,这虽然不是装的,却引起姑娘的嫣然一笑。

  “他在硬卧车厢,是十三车,上铺九号。他从中原市上的车,好像还有一个同伴,但不在我们这个车厢。一上车,他就睡觉。我去换票的时候,他……就耍流氓,说要和我认识。我瞪了他一眼,没理他。第二天早上,他去餐车吃饭。我想这个小子还挺有钱。餐车很贵,没多少人吃。他这一去,很长时间都没回来。等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用那种眼光看我,我没理他。他又去睡觉。直到晚上,他打开包,取出好多吃的和一瓶酒,就自己吃喝起来……”

  “中午没吃?”古洛问道。

  “没有,好像就一直在睡觉。第二天一早,他又去了餐车,回来的时候,又喝了酒,这回喝得好像更多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见我又笑……后来,江城市到了,他就下了车。”

  “是几点到的江城?”

  “误了点儿点,本来是八点,结果是八点半到的。”

  “他没和任何人接触?你不是说他好像还有同伴?”

  “我好像听他跟人说话,说我在这个车厢,是十三车九号。”

  “对方呢?”

  “好像就应了一声,说我知道。”

  “可那人并没有出现?”

  “没有。你说这难道不可疑吗?”

  “当然可疑。你见过这个人吗?”古洛给她看乌伏虎的照片。

  “没有。他不是我车厢里的人吧?”姑娘说。

  “可能不是。谢谢你!”古洛说。

  这个记忆力超群的姑娘提供了重要证明,上官杰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被瓦解掉了。但接下来的那些乘务员、大师傅、车长、乘警加起来,都顶不上这个姑娘。他们的脑子里好像没有记忆力这个装置一样,让古洛失望得想骂人。可是,就是骂翻了天,也不会让这些人的“大脑”变成大脑的。

  “福无双至呀!”胡亮说。他是个幽默的人,不仅是说话,他的举止、行动、表情都有喜剧效果,当然他并不这样认为。

  “嗯。”古洛没说话。

  一个人活在世上是有寄托的,否则就和死了一样。这种寄托可以表现成多种多样的事物或现象,但归根结底是精神上的慰藉,是心灵或灵魂的支柱,虽然无神论者认为不存在这种古怪的东西。可是,没有灵魂,那人又是什么?那人还追求或者需要什么精神寄托?不,人其实是精神的动物,如果变成了纯物质的人,那就是野兽或者家畜了。

  他的一生是坎坷的,虽然有许多人对他寄予过希望。但由于他性格暴躁,又不是那么聪明,所以空有一身武艺和力气,却落得一个半废物的下场。

  幸好,他的命没有丢。如果是一般的人,不,就是有些特殊的人也不会再走上旧路,如果你知道他成为这个下场的原因,你就会理解我所说的。但他就是一个不理解什么叫不堪回首的人,还在顽固地追求他的理想,他的梦。多美的梦,即使他没有想象力,也知道那个时候如果到来,他将会多么风光,当然是自我满足的风光。此外,就是那些在阴间的祖辈们,正是他们把这个重托交给了这个天赋异禀(当然是他这么认为)的后代。

  但是,他辜负了祖宗,也对不起自己,一时的错误酿成了那么大、那么糟的后果。幸好他的梦想支撑了他,让他能够重新走进自由,虽然他的肉体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但精神依旧。而最重要的是,他将这个伟大的使命交给了一个他一生中最信任,也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好小子,没有让他失望。比他能干,已经接近了他的目标,即使这个理想不是由他本人亲自完成的,但丝毫不会减少那胜利的喜悦。

  但是,奇怪的是,这几天什么消息都没有了。人没有回来,也没有来信或者托人告诉他些什么。他真的慌了,真的焦急起来,可中枢神经却不会解除他的担心情绪。

  清晨又来了,就像昨夜一样,还是个不眠之夜。阳光没有完全出来,半明半暗的光线让他难以忍受,闷热的空气混杂着做早饭的油腻味道,那是从走廊和开着的窗户外飘进来的。他听到有人在走廊说话,但听不清说什么。倒是下面院子里,一个女人骂孩子的声音很清晰。

  “像她的声音。”一个熟悉但也陌生的影子出现了,就在窗外那阴沉的天幕上,很清楚,带着她惯有的忧郁,有人说那表情是嫁给他以后才有的。

  就在这时,他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的女人在召唤着他。当然他是个精明的人,知道那是幻象,但幻象是种魔力,或者说是魔力的产物。它充满了诱惑力,有着尘世间人不可抵抗的力量。当然,对一个强悍的、从来不知道神、良心、道德的人来说,这在很大程度上被抵消了,但思念之情却战胜了他冷酷的情感。他真的看到了那个女人,她的微笑、她的动作和她的模样让他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那是青春的时光,多美的时候呀!一切都笼罩在那美丽的光亮中,所有的不愉快和愤怒、罪孽都消失在那回忆中的一刻里。他兴奋起来,喘息着,伸出手向着窗外,心里在震耳欲聋地祈祷着:带我走吧。

  床在“吱嘎”作响,似乎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但他还是向床边挪着,眼睛盯着那饱含着雨水的天空。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忽然觉得浑身一阵畅快,因为他感到自己像飞上了天,身体变得那么轻盈,动作又是那么的优雅。就在这一刻他知道了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知道了他背负的巨大使命。其实,这一辈子他都在为完成这个使命而奋斗着,不,可以说是活着,但只有现在,那一切过去的行动才从半盲目中转变为意识。他这个人脑子不太好,但并不是傻瓜,他能渐渐地领悟一些带有哲学意味的人生道理。

  这是一种兴奋,一种愉悦,一种理性的显现,这是多么大的一股力量呀!他忘了自己是不能动的,他想一跃而起,想再劈出虎虎生风的一掌。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人的精神更强大的力量,那就是死神的力量。这种无敌力量的先锋就是病魔。它很轻易地就将这个老人撂倒在地,接着就是胸部剧烈地疼痛,死神劈出了一掌,是他过去梦寐以求想学到的一掌,也曾经打出过这样的一掌……

  上官杰还是那副无耻的样子,还没等古洛开口,他就矢口否认起来:“我没上车,啥也没干,你们就放了我吧。”

  “你没上车?”老张又激动起来。但古洛的问话让他把怒气吞了下去,不过,过了一会儿这怒火就变成了错误。

  “我们找到了证人,很漂亮的小姑娘,你很欣赏她,所以她对你印象深刻,还想见见她吗?”

  上官杰的脸色又像上次那样变得惨白,汗水又一次流了一脸,还把鼻涕带了出来。他伸出大手擦擦鼻涕,又擦擦汗,一时没有说话。

  “说!你是怎么杀害乌伏虎的?”老张大怒,拍着桌子喊道。古洛想制止他,但已经晚了。上官杰抬头看看警察们,眼光中先是惊异,后是困惑,但立刻就亮了一下。这思维轨迹的变化就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我……我凭什么杀他?”他停顿了一下,这是意味深长的停顿,接着又说,“我不认识他。”

  “又在说谎。”古洛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说出了这句话。

  “没有。我真不认识他。”

  “他并没有要你两只眼睛呀。”古洛说。上官杰低下了头。

  “说说你杀他的动机和过程吧。说得要细一些。”古洛从对方的神情中已经窥测到要听到的供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