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微弱的电流到达胡亮的耳边,顿时变成了无比强烈的高压电。

  “简万库的舅舅没死,昨天回来了。他没有去海南而是去了黑龙江的五大连池,那里有他的亲戚。”胡亮对古洛说。古洛的心里像是打倒了五味瓶,滋味真复杂。一方面他知道他的担心,或者说他的更符合逻辑的推测是对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不可靠的推理也自有一番道理。“我的联想错了,这个死尸看样子是局外人。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能彻底推翻想象吗?”他第一次犹豫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外甥死了吗?”

  “知道,县公安局的人告诉了他。”

  “是吗?”古洛含含糊糊地说。胡亮知道这时正是古洛的思想如同奔腾洪水的时候,就没有再说什么。

  果然如胡亮所料,古洛在这一瞬间,不,也许是近半个月来思索的能量凝结成瞬间的光芒。他看到了那幅犯罪现场图,虽然有许多细节还隐藏在迷雾般的案情中,但他至少作出了两个推理中的一个选择。

  “我们得出趟差了。”古洛说。

  十二 否定之否定

  昨天孙子雪糕吃得很好,还例外地谢了谢爷爷,这让他喜出望外。他看看窗外,太阳刚出来不久,清凉的风透过纱窗轻轻地吹了进来,天空呈现出深蓝色,真是个好天气。“学校的教育越来越好了。”他一边起身,一边心中赞叹着。一个年轻女老师的形象浮现在他的老花眼前,那副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如今变得那么温柔、和蔼。

  这人一高兴,就总想找个人说说,尤其是寂寞的老年人。于是,他就想起了邻居。昨天在楼道里碰见的邻居,也是个爱晨练的人,有时会和他一起去公园。“他刚回家,不知道又去哪儿了。这人就是喜欢旅游,全国各处走,也不怕外面乱。现在出事的可不少,这岁数能打过谁呀……噢,对了,不是说他死了吗?公安局的人还来问过我……不,不对,是说他可能死了……这事整的,把个活人硬给说死了。”他笑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对了,把这事告诉他,还有借口说说孙子的事。好!”老年人也有急性子的,想到就要做。他拿起手杖,急忙忙地走出家门。当然,他出去时,是十分小心地关上大门的,和往常一样,效果很好,门没有发出声响,这样就不会打扰儿子、儿媳妇和孙子的睡眠了。

  这个被人说死了的邻居就住在他家对面。他走到防盗门前,犹豫了一下,但他认为这个人肯定已经起床了,可以和他一起出去,在路上说说话了。在这种想当然中,他摁了摁门铃。没有人回答,他又摁了一下。门一下子就开了,一个人闯了出来,如果他不是年龄大,就会感到蹊跷的。但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那人狠狠地撞了他,似乎还用什么打击了他的头部。他朝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以为再也看不见孙子了……

  古洛和胡亮本来是要坐火车去兴隆县的,但这回是李国雄急了,他急头白脸地对胡亮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坐火车?你开车去,越快越好。”

  “你说什么时候了?”胡亮也生气了。

  “十万火急。”李国雄这次没有啰唆。

  “那你给派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还宇宙飞船呢。麻利地走。”李国雄话音未落,就走出了胡亮的办公室。他实在不愿意和胡亮争吵,每次这个胖子都会被伶牙俐齿的下级气歪了鼻子。

  其实胡亮心里更着急,他知道古洛这个人爱坐火车,就没敢提开车去的事,这次有了上级的指示,他就顺水推舟,古洛也无可奈何。

  兴隆县离这里不算近,开车得三个半小时。如果是冬天这将是个让人心情阴郁的行程,那光秃秃的大地没有任何生机;如果是阴天,就更能让人对人生或人世产生出无比悲观的情绪了,特别是对古洛这样的老年人。不过,夏天就不同了,到处洋溢着绿色,庄稼地里一片静寂,看不到下地的人。青草地上却有放羊的孩子赶着几十只羊,穿过路边的白桦树。原野上的丘陵起伏如波浪,在村头的大树下,方才停止下来。炽热的太阳融化着村子里的炊烟。这是个活力和懒惰并存的世界。

  “我就不喜欢坐汽车走远路,太累。不过现在还可以,风景不错,和坐火车相比,另有一番滋味。”自认为是诗人的古洛又酸溜起来。

  “对,你说得对。”胡亮应着,但心里却在笑。“现在你不行了,得听李国雄的了。”

  敏锐的古洛察觉出胡亮无言的嘲笑,刚想发作,胡亮的手机就响了。

  “什么?你说什么?死了?什么时候?”胡亮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我们商量一下。”他刚挂断手机,就听古洛说:“我就知道,但还是晚了一步。”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胡亮真的吃惊了。

  “当然,是不是简万库的舅舅被人杀了?”

  “你可真是神……神探。今天早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局里问咱们还去吗?”

  “废话!活着要去,死了就更要去了。加快速度,我们老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丢人!”

  两个半小时后,古洛和胡亮已经在周伟正被杀的现场了。

  “谁发现的?”胡亮问县刑警队长。

  “是他的邻居。可能是他的父亲先发现的,但被犯罪嫌疑人打倒在地。他发现父亲倒在地上,看,就是这儿,就叫了救护车。他媳妇也来了,帮他照顾老人。这时,他发现邻居家的门大开着,就进去看了看,没想到发现了邻居的尸体。”

  “老人的伤势怎么样?”

  “没有太大的危险,就是年龄大,又受了惊吓,现在说不出话来。看样子罪犯并不想杀他。”

  古洛和胡亮没再问什么,而是走进了周伟正的家。

  这是个三室一厅的住宅,从屋子的装修和家具陈设看,主人过着中等水平的生活,这和周伟正这个副处级退休干部的身份很符合。古洛仔细看着现场,在脑海中勾勒着犯罪现场的情景。后来又结合法医等技术人员的勘察结果,这幅犯罪现场图清楚得就像古洛在现场一般。

  周伟正正在睡觉,犯罪嫌疑人打开防盗门,悄悄地走了进来。周伟正发觉了,就起身拿起一支猎枪。看来,周伟正已经意识到危险的迫近,这支枪就靠在床边的墙上,墙上留下枪口倚靠的痕迹。他抄起了枪,想扣动扳机,但对方更快,用金属锐器刺中了他的胸膛。他倒下了,但这似乎是他的伪装,因为这刺向心脏的一刀,被他巧妙地躲开了,刺到心肺之间并不是致命伤。罪犯见周伟正不动了,就开始翻屋子里的东西,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但这东西似乎很难找,罪犯将三间屋子及卫生间、厨房翻了个底朝上,这从古洛第一次见到这么零乱的现场就可以看出来。是劫财?有的刑警,甚至刑警队长都提出过,因为周伟正的家里真的没有了任何值钱的东西。但古洛认为劫财不过是嫌疑人“搂草打兔子——捎带着”,不过,他并没有正面反驳或否定当地警察作出的判断,因为要是解释的话,太麻烦了,何况这不过是他头脑中的推理,没有人会相信的。古洛认为嫌疑人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东西好像很重要,因为罪犯不惜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竟找了很久。这时,周伟正认为自己瞒过了罪犯,就悄悄地爬到客厅的电话旁,拨打了110。110的人接到了电话,听到周伟正说:“有歹徒……”但电话断了,可能是被截断的。罪犯觉察了,他很恼火,因为受到了欺骗,就用凶器疯狂地刺杀周伟正。周伟正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奋起和罪犯搏斗。应该说,周伟正是个相当强壮的人,虽然年过六旬,但他是五十年代就参加警察队伍的老刑警,身体素质和后天的训练都是第一流的。因此,虽然他身受重伤,但居然和这个职业杀手厮打了很长时间。听住在周伟正楼下的邻居说,楼上的动静闹了半个小时以上,邻居正想上来找周伟正,但一切突然就平静下来了。这是场激烈的肉搏,三个房间里都有周伟正的血迹,罪犯也被他打伤,法医查出了罪犯的血型。

  当拼了命的周伟正终于将命拼了出去后,罪犯慌忙地逃离了现场。他太慌张了,以至于没有从猫眼里看看外面,于是,就撞上了邻居老人。罪犯击伤老人后,就逃跑了。那时是清晨,虽然有晨练的人,但却没有目击者。两个多小时后,县刑警队赶到现场,四个小时后,布置在全县范围内搜寻罪犯,但有备而来的犯罪嫌疑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犯罪嫌疑人不仅是个职业杀手,而且胆大包天,居然敢一直延误到早上,冒险呀!看样子他要找的东西很重要,不像是钱。咱们有的人说是劫财,我并不排除这样的推测,但更大的可能是罪犯‘搂草打兔子’,捎带着发些小财,还可以转移咱们的注意力,一举两得。这小子也不是没有头脑,可花那么多时间找东西,是钱吗?不会的,是别的什么值钱的古董、珍宝吗?这里既不是地主大院也不是金字塔的墓道。”胡亮不无幽默但主要以老气横秋的口吻对县刑警队长侃侃而谈,刑警队长笑了。

  晚上九点多钟,当技术人员和法医给出了结果后,办案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主管刑侦的刘副局长坚决要亲自请省城的两位客人吃饭。菜肴点得挺丰盛,但古洛喜欢的菜不多,再说,又有心事,吃得很沉闷。胡亮却兴致盎然,不停地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