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金丹碎裂后(修真)>第42章 坦白

  鲜红汩汩涌出,染红了九如道人的青色道袍,一股血液的腥甜之气钻入每个人的鼻腔。群雄见状大惊,顿了几秒钟后,方争先恐后地围上前去。

  九如道人以死明志,一边证明了自己未曾修习魔道诡术、一边与宋余白划清界限。只是,在场的众人要么是修真界执掌一派的掌门、要么是修为绝世的英雄人物,哪个不是一顶一的人才?九如道人未曾修魔如今已见分晓,至于他究竟是否清楚宋余白的所作所为、云溪门其他人是否无辜,却尚未证实。

  如此一来,这些个人精又怎会在事态尚不明了之际贸然施救、平白惹得一身骚?于是,大伙只是各怀鬼胎、装腔作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声啧叹,“这是何苦呢?”

  “九如道人,我等皆知你必是清白的!”

  “唉,九如道人素来高风亮节、光明磊落,我等怎会不知?”

  ……

  如今,在云川地界发生此等大事,谁人都可以躲避,唯有梅依雪不行。她扫视群雄一眼,当仁不让地走上前去。

  她解开九如道人的衣襟,发现他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这刀伤已然迫及心脏,就算神医谷沈烨亲临也未必能挽回他的生命。梅依雪眉心紧蹙,探了探九如道人的鼻息,而后朝围观的群雄轻轻摇头,“九如道人失血过多、已经去了”。

  说罢,她掌心覆在了九如道人的双眸之上,轻轻阖上他浑浊干涸的双目,“您老人家放心,我们定会查明真相,让天下重归太平。”

  听到梅依雪一锤定音,众人反而舒了口气,须臾过后,又接连唏嘘道,“九如道人品行高洁,天下谁人不知?怎么这般想不开、落得如此田地!”

  “九如道人德高望重,唉,可惜、实在是可惜了。”

  “照我说,要怪只能怪他那爱徒宋余白,误入歧途、不只负了九如道人的栽培,还白白葬送了他老人家的一生清誉。”

  ……

  世人炎凉,人在时,嫌弃他老态龙钟、陈词滥调,这也看不惯、那也不满意,整日将世风日下放在嘴边,如今人死灯灭,却各个假模假样地惋惜起来。

  楚晏清觉得乏味极了,他冷着张脸钻出人潮,向着山林更深处走去。

  江河见他离开,连忙跟上前。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十米的距离,却谁都不曾讲话。

  直到再听不到人声、再看不到火光点点,江河才停下脚步,低声道,“晏清,我知你此时心情不好,思绪杂乱,只是魔道一事尚不知是否终了,这云川峰仍不安全,你身子弱,我陪着你。”

  楚晏清闻言反而加快了脚步,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便听到江河气息凌乱,步伐也明显放缓,再隔片刻,连喘息都变的粗重起来。

  “你还说我身子弱”,楚晏清“噗嗤”一笑,旋即转过身来。他靠在高耸笔直的树干上,久久地凝望着江河。

  此时,浓雾消弭,乌云散去,万籁皆静,唯有一轮明月皎皎,映出江河温润沉稳、如琢如磨的面容。细细看去,江河与江衍兄弟二人眉眼很像,剑眉星目,下颌流畅,如巧夺天工的雕刻,然而兄弟二人周身的气质却大相径庭。

  熹微月色下,江河亦深深地看着楚晏清。

  不知过了多久,江河肩膀一酸,口中的喘息声愈加粗重,楚晏清目光向下,就着微寒的月光看去,才发现江河刚刚包扎过的伤口竟又洇出成片的血迹来。

  楚晏清心一沉,他踟躇片刻,可江河到底是为了救自己才伤的。想到这里,楚晏清再不顾及其他,连忙上前,扯开江河的衣领,拆开染红的白纱,露出江河前肩一片狰狞而丑陋的新鲜伤痕,顺着伤痕的沟壑看去,竟在一滩鲜红中看到了伤口下漏出的隐隐白骨。

  楚晏清倒吸一口凉气,他这半生重伤无数,几次三番死去活来,看惯了自己负伤在身,以至于到了习以为常的地步,却偏偏唯恐身边之人受伤。他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怎么伤口又流血了?为什么不跟我讲?”

  江河只是微微一笑,他眼神澄明,凝望着自己身前之人。

  楚晏清皱皱眉头,故意做出副嫌恶的姿态,“你看,这下好了,就算遇上什么危险,怕也要我保护你了。”

  江河失笑,他轻轻耸肩,神色坦然,“不过是点小伤罢了,若是遇上危险,定能护你周全。”

  明明是两人之间的玩笑话,楚晏清却听得心头一暖,他合上江河的衣衫,缓了缓心神,而后才淡淡地说,“回去吧,回去找寻冬师妹为你重新包扎。”

  两人并排而行,因着江河身上有伤,而楚晏清也因为今晚消耗过多而渐渐困倦,两人走走停停,肩膀蹭在一起,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靠近山脚,林木渐渐稀疏,远处可以看到云川院内的点点灯光,还有云梦泽那几叶木舟,正随着微风飘荡。江河突然放缓了吧脚步,他轻声说,“晏清,当初我对你是真心的。”

  楚晏清的脚步一顿。心间那些原以为早就愈合的痛楚,再次裂开细微的伤口,冒出丝丝缕缕的酸水。他垂下眼眸,过了许久,终于闷声道,“我知道。”

  青春少年、比肩而立,曾经他们自以为走遍万里山河、到处行侠仗义便是经历了风霜,其实不然,那时的快意江湖不过是人生长河中的走马观花罢了。

  在他们少年心性的炽热年华里,江河待他自然是真心的。可那又如何呢?彩云易散琉璃碎,年少时美好的感情最是难以留住。

  见楚晏清不再言语,江河停下脚步,他紧紧盯着楚晏清的眼眸,双眼中荡漾的爱慕与痴迷,竟让楚晏清心神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晏清,现在也是。”

  不知是江河的眼神太过蛊惑,还是今晚的月色太过迷人,楚晏清的神志竟倏地宕住了,他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应该讥讽于他,他应该生气的,可他没有。无论是心间还是脑海,竟是一片无尽的空洞。

  他紧蹙眉心,揉了揉自己的睛明穴,摇摇头,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他这般模样,江河没再强求,只自嘲地笑着,“晏清,我知道你怀疑我当初有意斩断你与我们之间的灵力通道,害你金丹碎裂,功力大减,可你好好想一想,当初我们那样的情谊,我怎么舍得、怎么忍心看你一人面对?我只恨自己修为不到家,为结界所斥。”

  “丰都结界何等玄妙,万鬼形成的诡气是何等凌厉,依雪他们将灵力传输于我,起先我尚且可以输送给你,可后来竟悉数被诡气化解,我拼了命要帮你,却徒劳无功。”

  楚晏清阖上眼睛,江河说了许多不曾向他吐露而他自己却思虑过千万遍的的事情,可事已至此,真相早已碎在了丰都万年的冰沙之中,湮灭在岁月长河里。无论真假,他都将永远无从得知。

  念及此,楚晏清只觉四肢麻木冰冷,他声音亦变得冷淡严酷,“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我承认,是我懦弱、是我胆小,我知道你心里疑我、怨我,却一直不敢面对。晏清,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我还是骗不了自己”,天边寒光点点,江河露出一个惨淡至极的表情,他轻声说,“晏清,我心悦你,我想与你携手一生,这些从来没有变过。”

  楚晏清心脏一缩,绵密的疼痛再次袭来,他有千百种理由感到愤怒,可他心中却只是空空落落的。

  他想探明真相,却发现真相早已随风而逝,越是想看透人心,却发现人心深不可测。永远无法知晓的真相横亘在两人之间,越是不甘心,就越是只能得过且过。

  或许,他们也只能这样了。

  楚晏清加快了脚步,逃似的离开了。等他踏进云川派的大门,穿过曲折的回廊,终于来到自己房前,却看到江衍一堵墙似的站在门口。

  更深露重,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显得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像下雨天无处可去的可怜巴巴的小狗,见到楚晏清来了便摇尾乞怜,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可以跟小白说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