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花弦月第三卷>第67章

他没有戾气,不带血腥。任何污浊都无法沾染他,因他已经被冥隐气层层的保护,游于世,却于世之外!温暖无法接近他,同样的,鲜血也不能玷污他。

天慈便是这样看着他,一直看着,心被无法言说的情绪占据,在他四肢百骸汹涌,但却未掀出他预想中的浩荡。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在触到他那双有如妖精清辉透羽的眼睛。天慈恍然浮于眼前的,是雁来纤弱翩跹的身影。雁来,因为她太美丽,所以他要保护。她过得很寂寞,一直在华阳山,像被折了翅地大雁。她一直失落了她地天空,因她的父亲,不让她飞翔。

而她地儿子,如今也是如此,不,是比她更完全的封闭。被冥隐气,隔离在琉璃樽里。没人可以玷污他,但同时,也不可能再牵动他。

他一直怔怔的看着,似是一切都不存在。唯有月与他,孤立在这山巅之上。直到,他听到伯凯的低唤。这才恍惚间收回目光,看到七个弟子躬身立于他身前。天慈顿觉失态,一时间轻咳了一声:“刚刚想起往事,有些恍惚。”他微微抚了一下眉,低语,“自十年前收了怀锐为关门弟子之后,便是一共有十七位亲传弟子。而如今,只剩轻弦,秦乐。衍思三人。至于容康,轻池,原安。独信,你们的师父虽过世的早,但这些年,你们亦孜孜不倦,苦心锤修,皆有所成。皆是华阳之中,不可缺少地支柱!”

他接着说:“现在你们有些也成了师父,育教徒弟,授以强法。而现下很多华阳门人。也有赖你们指点,这些年来,实在辛劳不已。”

“宗主!”众人因他的话,不由的微生悲意,郑原安年纪最长,轻声开口:“这些年,宗主为华阳呕心沥血,弟子的辛劳,比不得宗主万一。宗主伤还未愈。还请宗主重归关门,以疗伤为要。无论宗主授何令喻,我等皆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天慈明白原安的意思,原安在诸弟子之中威望很高。他这样说,其实是给天慈一剂定心丸。轻弦回来之后,弟子之中是有些人议论纷纷。但议论归议论,但华阳一向团结,况且宗主这些年为华阳所做的有目共睹。纵对轻弦有不满。也不会因此而变。就算天慈要求魔宗地人进入华阳,弟子再诸多猜测。也不会有任何反意。所以,原安是想请天慈放心,好生养伤!

天慈轻轻摆了下手:“原安,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但我身为华阳宗主,行事必要有所交待,若我不言明,便是在此的诸位不加猜测,又如何让我华阳上上下下的子弟,依附华阳而生的百姓心平?”

他说着,看了一眼众人:“再过几日,就是三月初一。你们通传各个门人,凡七阶以上弟子,皆集于华阳山双极宫,以拜三尊殿,我会正式将华阳府宗主一职,由轻弦继任。自轻弦起,不必更名为天。替天界而守路者,非我华阳一门,而是人间众生!”

他这话一说,众人皆惊,连一直立于他们身后的洛奇迎舞等人也略愕了一下。开始洛奇一见轻弦急头白脸,也以为宗主快不行了,想临终之时见月一面。但现在一看,虽然气色不是说多好,但也不至于到那种苟延残喘的地步。既然如此,何必要急着让位给轻弦?况且现在,明显弟子都对轻弦有这样那样的猜测,此时继任,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轻弦更是直接跪倒:“师父,轻弦无功无德,资历太浅,无法担此大任。”其他人都有些发怔,连一直偷眼去瞅洛奇的伯凯也有些愣了,忍不住低叫着:“宗,宗主,你……”

“轻弦六岁入门,十一岁入金绞盟,十三岁下山为华阳四海奔波。论资质,他是弟子之中,唯一可自行摧动轰天雷杀之人,如今其力更胜于我。论品行,轻弦尊师重道,为人温怀悯德,其性宽厚,其志坚忍。不藏私,一直竭力教导门人。不嫉亦不好勇斗狠,不贪功更不慕权好势。论功绩,更不需要我一一细述,同辈之中,唯他无第二人选!”天慈没有理会轻弦和伯凯,径自开口,“至于之前,他携同六位同门前往洛吉。乃是受我指派,当时他于途中也受到魔宗风临止地穷追猛打。负伤之中,与其苦战,身中蚀骨之毒,却不为毒之所蛊。魔宗因其天生灼力融魂,所以对其力一直觊觎而不肯罢手。更借挥兵南下之机,深入华阳擒拿。当时我正是因此,才会将他留在华阳山。没有让他出去,与魔宗对战!而这些事,不仅你们,华阳上下,皆是知晓。”

天慈说着,伸手将轻弦拉起来:“至于他为何要前往魔宗,并非是他受魔宗诱引,而是……是因我而起!”

“师父!”轻弦一听大惊,一时忘情。上前一把抓住天慈的手,眼中痛彻,微微摇头。而伯凯,更是有如身中急电,僵颤不止。

“我让轻弦继任,是因他于此行之中,更能明白何为天路门徒。何为真正三界的平衡!”天慈轻轻推开他。“而我,却让华阳府偏离了最初地轨道。让它沦入了偏执,自私的旋涡里。”天慈忽然扬起声来,“当年你们的师叔韩谨枫,之所以会反出华阳,到魔宗成了郁天枫。那是被我逼走的。魔宗之所以会出现月君这样的人。也是因为我!当年他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却不肯摧用真经救他一命!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外孙。生死有命,我怕我救他一命,日后有千万人求我用真经续命,此例一开便就难止。我不肯救,但我该当初一掌打死他,让他少些苦痛。魂归幽冥。但我没有,我只是不闻不问不理睬,任他的父亲我地师弟。一点点绝望,一点点的疯狂!”

他抬眼看着月,无视身前弟子一个个目若铜铃,满脸惊愕。而远远站在身后地月,身影已经罩上一团清辉,那静淡又深幽的眼,正与天慈相对。

“枫为了救他,而受了夜魔罗的引诱。他去魔宗,以玄冰帮月续命。而他。日复一日,以真经之热,替月摧碎那冰魄之中的妖鬼之力,以便它们可以融入月病弱地身躯,孱弱的灵魂里。就是这样,月没有被冰中妖鬼之魂吞嗜,反而汲收它们的力量。在冰中康复,在冰中成长。直到,他储足了足以破冰而出的力量。而那时。他已经被冰中的寒冷,团团地笼罩。若我当初了结了他,他不会有痛苦,他的灵魂不会受束缚。而枫,也不会在魔宗受二十多年的苦,一点点耗尽自己的真力。”天慈看着月,他当年不肯救亦不肯杀,所以,这个过错。如今要他来背负。当年知道这些事地人。都不肯再提起,亦不愿意再触碰这伤口。更不愿意让他这个,为华阳苦持的宗主伤怀。他得到华阳敬仰的好名声,而枫和月,就在魔宗挣扎不休。枫救了月了命,却断了月地情。他救了儿子,也失去了儿子。

当轻弦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那已经被刀割绞过千百次地心,再一次地鲜血淋漓。当年他再狠一点,一掌打死了月。枫恨他入骨也就罢了,哪怕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以枫的个性,也不会再甘为人下,任魔宗驱驭。至少还有一个解脱!就是他当年地不管,才是最狠最错的!

四周一团死寂,唯有风轻扬,漫卷山林有如鹤唳。埋藏一个秘密,的确是艰难,而坦白那难于启齿的过错,才更加地艰难!

静了一下,天慈继续说着:“魔宗有七君,任锋刀者有四,月,继任影君的风临止,血族残余千波醉,以及三圣门的叛逆娑纱凝夕。这四人,除却止来历不明之外。其他三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是因华阳而投向魔宗!而作为华阳的宗主,却在执掌的这些年,不停的为华阳竖敌百千!十几年前,天宗将血族诛于华阳山,此令为我所下,从此魔宗便多一个醉君。也正是因此,孤檀忧刹母一逃出界外,便前往华阳,于清波湖畔,将两城俱化成血狱!”

“身为一宗之主,我目光短浅,无纳众之胸怀,墨守成规不思变通。更因错误决定而让与羽光相分的华阳日渐衰败!宗主之职,我早该出让!”天慈说着。

“宗主!”包括伯凯在内,众人一并单膝而跪。伯凯眼眶发红,咬着牙低吼:“华阳至今日,并非宗主一人之责,当年之事……”

“我跟你们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们甘愿接受轻弦的领导,轻弦能否当此重任,亦前路漫长,你们师兄弟,必要同心方可为之。此时华阳风雨飘摇,人间危机重重,我此时也并非要卸任而推卸责任。只是华阳府,不可无人执掌,我若不在,必要有人坐镇,才为安妥。”天慈静静开口,“轻弦归来,我已经知道千波醉和寂隐月来到华阳。我之所以要轻弦放过千波醉,莫要苦苦相逼。是因他已经脱离魔宗,不再为夜魔罗谋夺人世。他是血族的残余,但这月余,他并未滥杀。于此我便愿意赌个万一,赌这场持续千百年地仇杀,在这里可以停下!”他微凝睇着远方,于月身边不远,千波醉迎风而立的身影,“孤檀忧刹母是冥界必擒之人,若她来此,必要紧追不放,绝不姑惜。他本欲往海域,我曾几番思虑,怕其本性凶残,将成海域之祸。但想不到,他竟犯险来此,如此,倒是让我心中笃定。世间的生灵,或会因贪因利而杀,亦也会,因杀久而成疲。”

醉远远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居然提起血族的事。但他最后的话让醉微微心宽,世间的生灵!从华阳府宗主的口中说出这句,终是承认了,血族也是世间生灵!

“至于月,我之所以让轻弦将他带来此地。并不是因他是我的外孙,要弥补我心中地愧疚。我现在依旧是华阳地宗主,一切自当以华阳以及人间界为首要。之所以让他来,是因他曾入冥,夜魔罗的魂力有一部份于他体内。诸位皆知,北地此时已经冥罗狱初成,有新成虚空汲魂收魂,冥界虚空扩大,与之争抢。如今,夜魔罗魂力不全尚能如此,是因玄冰在人间偷存以久,汲收万万妖鬼之力而成。月现在已是夜魔罗与冥界首争之人,待冥界再来之时,夜魔罗必要相抗,以保证月与他同成一线。当下唯有华阳一地,可以阻隔虚空。”他看着众人,“当然,我也想救他,这是我地私心!我虽是宗主,但也不能挟私以害华阳。若夜魔罗可阻,冥界回归之时。天慈自会给诸位一个交待!”

他突然自呼名讳,更是让弟子凄然,秦乐哽声低语:“宗主,往事不可追忆。当初宗主是为了华阳,才会弃自己的外孙而不顾。如今,宗主如何说,我等自然遵从。”

“三月初一之时,我让轻弦继位,领华阳府宗主一职。轻弦,你必要应为师一件事。为师方能安心。”天慈说着。

“轻弦不能应。”轻弦跪地垂首,强抑自己的眼泪,“师父心中所想,正是轻弦心中所想。”他开口称师,而不再唤宗主,“既然师父刚才赞徒儿功已得成,那么徒儿就该身先士卒,做该做的事。而师父,才该在此坐镇,以定人心!徒儿自认没有师父的威望,更没有执掌华阳的才干。若师父欲传位,就该于此战之后,凭能者而得!若师父追悔,亦该在此战之后,以动其心,再叙天伦。师父,徒儿没有宽宏之心,一直以曾经误入敌城,轻敌以害死诸位同门而自恨。徒儿愿掘先人之金身,以唤来天界强兵,让冥界闭虚而返,让夜魔罗愿满而归!”

天慈一下子怔住了,他真是老了。居然让轻弦抢先说出他的意图,居然让轻弦看透了他的心思。他想借天界之力,但华阳需要有人以真元之罩相护。真祖之魂,唯他与轻弦可纵。他托给轻弦,便是无憾。此行是生是死,已经不重要,因为他终是回到最初,他无愿!但是,这个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徒弟。像师徒,像父子,更像祖孙的轻弦,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第三卷神魔归位第七十二章感觉与宽容

天慈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掩去面上的怆然,微微笑了一笑,伸手欲扶跪倒的伯凯,低声说着:“别跪着了,都起吧。”这一天,他说了太多了话,亦倾出多年来压抑难安的心事。虽然悲怆,却是轻松了许多。

“大师伯。”纪衍思忽然开口,亦不称宗主,而称师伯,“弟子认为大师兄说的对,如今北地陷入虚空,欲借天力以阻夜魔罗。此事当由弟子而为之,师伯该作镇华阳山,以安众心。师伯今日肯坦于过往,就莫要再拘于过往。如今若保得寂隐月与千波醉,必是与冥界为敌,更因齐心合力,方可过得此劫。孰是孰非,弟子不敢妄加评论。不过于弟子心中,师伯之恩,从不敢忘!”

“错并不在师兄,而在我。当年是我,我害了妹妹,亦害了妹夫。更害了枫!”伯凯忽然泪流满面,颤抖起来。他从不会如此,一向坚强如钢。轻弦看着父亲,一时间呆愣住了。在他眼里,父亲是一个死都会站得笔直的男人。他是固执,甚至有时不通情理,但他为了岳家,为了华阳,他做了太多太多了!

“你,你们……”天慈扯来扯去,一时间乱成一团。他们后面一堆人面色各异,迎舞是听得心中戚然,嗟叹不已。这些事,虽然陆续她也从轻弦和洛奇的口中知道个大概。但从天慈口中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而见岳伯凯如此,更是让她泪都掉下来了。崔家与岳家交好,虽然她见这位伯父的次数不多,但印象中,也绝对是一个刚毅能撑的男子汉。而当他露出软弱悔恨的一面的时候,却更让迎舞感怀不已。

洛奇更是眼眶红红,往死了憋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当她知道月的身世之后,自然对这位华阳的宗主生出许许多多的不满,加上之前因母亲的事,更让她觉得。华阳府的人根本就是一群打着护天旗号地自私小人。但当她再度进入华阳,登上这华阳山最高峰,来到这凤歌台上的时候,当她如此清晰的看着倒挂层云有如悬城。看着这里清辉之光,以及看到这位头发银白的老者。突然间,她有些明白。站在这里的艰难。

人,的确从力量上,要输于妖怪。为了不让当初那种万妖横生,以至人类几近灭绝地事情发生。更多的为人着想,为多的想让人类也能登上天路,成为天界的一员,自然会想着限制妖怪。自私的界限其实很模糊,莫天慈如果自私,又怎么会不管自己的外孙。但他若是不自私。又为什么要灭了血族,驱除妖怪,向部属于发出妖鬼杀无赦的命令?看着他的削瘦。眉眼间的怆痛,看着他坦然过往地平静,看着他承认自己的软弱与错误的时候,洛奇对他地种种不满,悄然间消退了不少。

而凤宣喑则抱着手臂,懒懒的半歪着倚着阶边的一根柱,想不到二十多年前居然还发生这么多事?当时他虽然也在天宗,但自真祖持掌开始,已经渐渐将妖怪分离至华阳外围一带。华阳山,更是完全由人类把守。想必,当时定是闹得鸡飞狗跳吧?

宣喑身边的几个,亦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刺蘼一向是个喜欢看戏的,如今见这一堆师兄师弟什么的拉扯成一团,哭的哭,叹的叹,嘴都忍不住有些咧开了。直到凤宣喑偷偷掐了她一把,她才有些回神。瞄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月。一时间又放下心来,看这小子也不像是个会认亲的。这会子盯着那些人的眼神,就跟看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月盯了他们一会,突然扬着声音说:“你们打算说到什么时候?把我们叫上来不会就让我们听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