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东来>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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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下青, 白, 紫三佛光还在以斩杀众生之势,快速向最中央的那一段佛脉突围。

  山顶黑色雷电交织的寺庙的另一边。伴随着这一场因果反复, 四十年后的山中再一次被佛经中的魔物们所占领, 这二十三天的天火大劫也终于是来了。

  这帮平常看起来只会卖矿泉水坑人的比丘沙弥们汇聚于寺院。又将木鱼金刚杵等法器拿上,就在庙里开始诵经超度整个龙泉山。

  当这一天的深夜山中三圣开始围攻三法时,远处山顶寺院中一个点着无数个佛灯的大法坛中央, 海鹏等三个师弟也挨个着僧衣打坐,还有下方台阶上所有寺院僧人们都在为最上方的师兄护法。

  在中央, 这一次再无法亲自主持这次法事的方定海肩膀塌着,双目未垂, 气息全无。

  “……”

  他清冷的鼻梁上疼痛都是汗, 白布条下黑色带着点弧度的长睫毛和惨白惨白的脸形成颜色对比, 那边缘有些血迹流出的嘴唇更是白的没有一丝活人血色。

  蒙在一块白布后的双眸被魔箭射瞎后的失明, 令他看不见, 也再无法感知到周围到底在发生什么,唯有体内凭一丝多年来习惯了的活气还在维持着生死轮的运转。

  这一缕活气,就是年轻僧人如今为数不多的命数。

  他虽年轻, 但这一生的根骨天赋早在准佛之上, 如今这命悬一线之时,却也用自己的这一根佛骨支撑着和他一魂通体的师门。

  那一双好看清瘦的手指骨白的可怕, 身体里一道道流传的佛毒啃咬着他肉身中的五脏六腑,那一张病弱凋零的脸越发出尘,脆弱到就像是一朵佛辇莲花般在凋亡死去的边缘, 而当他穿着白衣,拖长衣摆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又被阵法前众弟子包围只身盘腿低头坐在最上方,被金身大佛保佑着。

  那眉心中央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品白色。

  在一身圣洁无垢,白色婆娑法衣下,他纤瘦单薄,像是一只凋败的白色莲花的腰背渐渐被冷汗和血痕所包裹,烈火焚身的疼痛折磨着这个年轻而隐忍的僧人,令他中央那一朵血色莲花融为一体,也令所有师弟们心如刀绞,不敢有一丝对今夜的一切怠慢。

  这模样使人分外心痛怜惜,如此单薄纯净的一条佛门圣僧的命,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某位姓顾的明王殿下亲眼目睹,怕是才要为他心上的昙花而心痛一千一万次。

  【“弥!”】

  三长老中分别坐于左,右,中心的方海恨,方海孽和方海恨开口,一手挥起帝释使佛铃急速晃动,法阵迸发出光芒。

  【“玛!”】

  其余在这危急关头出手协助的众僧人随后一起跟上,那爆裂开的光随之将佛灯吹得都颤抖了起来。

  【“轰!”】

  龙泉山三千庙众一起向天发力。这三字心经念完,大伙头顶一道金色天雷劈下来,龙泉山三长老和所有师兄弟一起挥起双臂,使雷光中众人法力聚集到一处。

  伴随着,那找回来的生死轮从天空中中一团漩涡出现。龙泉山最神秘,最强大的一个护山法阵就被启动了。

  半空,只见一股力量像是突然注入湖心的一滴水,一道以莲花为圆心。向上张开的金色法阵开始以波纹状在整个龙泉山数千公里的山路上蔓延。

  当这个阵法像浪花一般,向着外部释放出更强大力量。

  一道凡人看不穿的金光中,以寺庙中天王殿为中心,一座座禅房,宝殿上空只见都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景区完全保护起来。

  这个大罩子,至少可以保护今夜人间不至于被龙泉山的安危所影响,但他们正昏迷不醒中的法僧师兄这一点点快速流逝在佛毒摧残折磨之下的性命,才是令所有人心痛紧张的所在。

  而眼看庙门口通向佛脉所在的双方拉锯还在持续。

  就像是一场每个人宿命中必须要有的真相揭穿一般,在庙门口由海问师兄提前下好的真言禁制外,已经有一道众人等待许久,却也消失多日的黑影缓缓地出现了。

  当那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一点不慌不忙的‘黑影’从脚下穿过寺院长走道的迷雾中显现。

  第一眼所能看到的就是这个‘神秘人’的明黄色僧衣下摆,如一个老人般的蹒跚步伐和一双年轻无比的手。

  那手洁白而细长,是真正意义上属于青年的人的手。

  在这双手的手上还各自抱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小沙弥,仔细看这两个小孩的打扮和带血淤青的额头,就可以猜测,这对落入这恐怖而诡秘的叛徒‘黑影’手中的正是一远一清。

  在夜色中,被魔鬼抱着的一远一清一动不动。

  平时,这两个小胖子根本没一天能消停的时候。但今天,被抓着断了声息的二人却都没开口说话,就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师兄……师伯……救命……我们再也不整天,调皮捣蛋了……”

  两个鼻子里都是一滴滴的污血在淌下的小孩子嗓子里发出脆弱的哽咽。他们根本还没长大,也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调皮了,只像两个害怕极了的小动物的就被那双即将狠心掐断他们性命之火的魔手主人亲自带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亲耳听到远处一清一远快接近死亡的微弱啜泣,和这恶鬼催魂般的可怕脚步声。

  人正处在身后那一个保护寺庙的祭坛最上方,以身挡在阵法前的三长老都没有睁开眼眶边缘泛红的眼眸,额头和后脖颈却都不约而同留下了冷汗。

  “……真的是你。十六罗汉……竟然,真的是你这个叛徒。方,海,心。”

  这一句喊出对方名字的话,三长老说完睁开通红眼睛那面容老态的老僧时,恨透了的声音里已经满是颤抖,在遭遇灭顶之灾和来自于亲师兄弟的背叛之时,心底涌上的痛已经令他们分不清今夜到底是什么在杀死所有人心中的信念了。

  “哈哈……是我又如何,难倒你以为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们四个人之间还有同门之情么。”

  “我和你们从来不是一体的,既不是同路人,更不提对你们所信仰的佛祖有任何敬畏之心,我的主人是魔境的魔王波旬,而我的名字从始至终都是八部之一,乾达婆。”

  月光下,发出一阵阴凉的老者低笑声,也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来路。

  那白眉毛,明黄色的僧衣如红蝶一样在背后长出一双妖魔翅膀的白胡须年迈妖僧露出慈眉善目之外真正的真实,也侧过自己年迈雪白的眉毛望着他们身后露出一个恐怖阴森而令人胆寒的笑。

  “我永远高高在上,目无尘土的……法僧师兄啊,你这条里外都被佛毒吃光了的性命果然快撑不住了,所以,你可能也听不见师弟此刻对你说的这些话了。”

  这话说着,这年迈妖僧已经是丢下手中被他利用够了的一清一远两个小弟子,朝着寺庙的前方迈了一小步。

  他身上的那一阵间于魔气和佛压之间的怪异光芒促使寺庙周围的屋顶房梁都发出一种古怪震颤,却也架不住两方对峙下,这个八部之魔摸透人心般的妖言惑众。

  “我知道,那三个人已经去破我的三法去了。”

  “我的两位师兄多年恒心不改,一定要抓出我这个叛徒。”

  “但从魔界赶来成千上万的魔兵已经拦在了路上,光凭他们三个人是一定赶不回来的,你们还是尽早放弃吧。我知道你们在这件事发生前都很相信我,以至于当年龙湖之水,第一个将狮子和白象和阿修罗带上山的就是我,方海心。这么多年来,你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这样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可到底是什么让方海心的一生变得如此疯狂,可悲啊……只因为这座庙本不该存在……”

  “而方定海作为法僧,也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

  “佛法要他这一生无情无心,可他明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职责,偏偏作茧自缚要去救那个魔,他和那个魔之间不清不楚的龌龊私情就算对旁人藏得再好,可总会露出马脚。”

  “你们三个估计还不知道吧,各位心中高洁无暇的法僧师兄和那个魔早就是彼此床/奴/肉/莲般共生的存在,在这佛门之中,方定海却和一个魔背地里大行苟/且之事,说不定背着佛祖,你们的法僧师兄早就被那手段邪肆狂妄的魔头明王亵/渎了一百一——”

  “放你娘的狗屁!不许你侮辱法僧师兄!!”

  明明是这最危机的关头,方海恨一个往常最没脾气的,一听这话都怒极攻心。年轻僧人当下从蒲团上跳起来,朝下运起一掌就要活宰了这满口污言秽语,对佛门不敬的混账魔头。

  可他这凌空拂开衣袖的一掌还没落到下方实处,就被这歹毒无比的年迈妖僧以一清一个小孩子的躯体作为抵挡。

  一看到两个小师侄还在他们手中,海恨脸色大变急急收手,反被那妖僧打的吐出口血。

  身旁脸色发黑的海鹏和海孽见状连忙一把拉住咬牙切齿的海恨,师兄弟三人却也一同面对上了这留在庙中和他们相互制约的妖僧对峙了起来。

  “哈哈哈我侮辱他了么。”

  看他们被心中的善恶之念搞得束手束脚,这乾达婆肉身化身下老妖僧倒也来的猖狂放肆,将全身红色魔气释放,直指他们三人身后那个龙泉山神魂所在道。

  “是他自己违背了自己的佛心,失去了法僧的力量,他死无葬生之地也是活该。”

  “说起来,当初他第一次下山入世,就是我把顾东来身上落下的那半个因果丢在了半山腰上让他去龙江市找真相的,而他如今再一次咎由自取落入我的圈套,就已经是犯了该被如此惩罚的大错。”

  而听到这话,海鹏作为此刻三长老之首握着拳,以酷似弥勒的胸膛肚皮站起来对上了这妖僧。

  “法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丢掉自己的佛心都和你都没有一点关系,他就算以后都不是出家人了,一辈子找寻自己的所爱离开龙泉山,他也依旧是我们的师兄。”

  “方海鹏是和尚,也贪财,方海恨是和尚,也想读书,方海孽是和尚,也可以喜欢游戏,没有人说过,一个诚心皈依我佛,一生普渡的人不能有着心中所爱,僧人应该断的是邪欲贪婪,不是人间至亲至爱,凭你这种品行,当然还悟不了这个道理……”

  “而你这直娘贼既然已经闯到了这里,也不用再说那些无用的话了,现在……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

  “哈哈,果然是龙泉山每个人都正大光明,坚定赤忱,什么事都要摆在明面上决一个胜负啊,我要的是这座龙泉山底下真正埋藏的秘密和你们身后那个人那条命,一个佛门弟子拥有了一颗心,你就不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执法僧人,摩呼罗迦之身的存在,也只会让他成为不堪一击的废物。而神魔世界中,一个废物的结局,不会是有人同情,只有一字,那就是——”

  ——“死。”

  这一字一出,已经是预示着血色必将弥漫这座维持了百年正大光明的佛门清净之地了。没有一个人会天真到以为事情弄成这样还会有什么善始善终,既然决心不离开龙泉山,今晚每一个人就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好,那就看看……今晚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们活!”

  这话音落下,主动承担起今晚在此留守寺庙的龙泉山三长老之三说完各自举起一把打神鞭,三人配合着从两边祭坛上直冲而下闭目大喊出了往生咒。

  他们心中都知道自己三人这一身修为撞上这乾达婆肉身却也是九死一生,永世不得回头了。

  可伴随着三道佛光包围住这黑色魔气中的妖僧,四人还是露天席地就在这寺庙天王殿前打了起来。

  二十招!又是二十招!急急切切雷声从云中降下,三道雷火从中间绕过祭坛边缘阻拦着妖僧去路,但身后的法阵却也在一步步告急。

  远处,山峦中一场血战正在持续,眼前这场灭顶劫数也在步步紧逼着每一个人的心。

  一时间只见,地上顺着额头,鼻梁流淌下来的血水被三僧僧鞋上的绑腿扫过,可三把打神鞭打出来的一道道金光戒律心法却非但破不了这妖僧周围的禁制,还被他后背上生出的四只魔物臂膀上的爪牙给撕碎了满身的僧衣。

  破碎染血的僧衣碎布随着海恨,海孽和海鹏的怒斥和痛吼将寺庙前的正大光明之色染红。

  明黄色僧衣下的黑鳞魔物见此露出一个嗜血笑容,趁机挥出一只背上的魔物爪牙就恶狠狠捅进了最年轻瘦弱的方海恨心口中!

  “方海恨,我现在要了你的命!!”

  “啊!!!——”

  胸口被扎穿过去,那么小,那么单薄,还长着娃娃脸的僧人惨叫一声,血溅三尺也将他两个师兄看得心如刀绞,发了疯般要松开禁制赶来救他,却被那血染僧衣的娃娃脸僧人一下大哭着阻拦住了。

  “别管我啊!!师兄!!”

  “……别让魔头靠近法僧师兄!!不要让这魔头碰法僧师兄!!”

  曾经,所有被法僧一个人保护的人用自己的生命背着那个在死亡边缘的人去到了那生死轮旁边,那个连只是一场儿戏般的法会都怕到整个人咬着牙不停大哭,却第一个上去用自己单薄清瘦身躯的拦住方海心的海恨哭泣着咬着牙一头撞上了那黑鳞魔物的两臂。以自身三法迸发一道金光炸得自己这瘦弱身躯一下焚为焦土,也将那碎布鲜血中的两只魔物手臂一并炸了个干净。

  “海恨……海恨!!”

  亲眼目睹这一幕,海孽和海鹏失声痛哭,双手抚摸在这一地上的鲜血,跪在地上被血海深仇充斥心间时,无论如何面对着妖魔已经生不出一丝退意了。

  就像方海孽之前说的。他们只是平凡的小人物,以前不好好修炼到,紧要关头其实连一身复活甲和打败魔物的法力都没有。他们也怕死,不会像佛经中那些佛菩萨那样一出生就有普渡世人,无怨无悔的决心。

  可他们同样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头丢下龙泉山的一切。

  因为他们是凡人,是众生。人心尽管复杂,总盛满着各种七情六欲,佛却在他们为僧的一生中告诉了他们太多至情至性的道理,当他们在面对选择时,他们的身躯是平凡的,但他们的心却都是一颗颗真正意义上的佛心。

  那一颗平凡却也不平凡的心脏,照耀着满天神佛,照耀着人间大地,僧人来到人间不为享乐,只为渡人,这也才是龙泉山长长久久留在人世间的道理。

  心想到这里,方海孽只笑着跪在地上用一把打神鞭撑着自己,连一边眼镜片都已经碎了,露出内里那张俊朗面容的青年只将充血的眼睛落在那妖僧的剩余的两只魔物手臂,又一下咳嗽着开口道,

  “师兄,其实三师兄他有一句话一直说的对……法僧师兄,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作为我们大家的……师兄,从那么多年前开始,凡是遇到什么事……都是他一个人替我们兜着,从没有一句怨言!”

  “他!既不是龙泉山用来一次次对付外人的法器,也不是我们每天喊着法僧师兄……其实根本不当回事的死人,更不是必须要遇到危险才能想起来的存在。”

  “他的生和死……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等了这么多年,当年我们这些人没能为他做的……终于可以一次性还给法僧师兄了,我们再也不要法僧师兄像保护小孩一样……永远保护在我们大家面前了……方海恨……你说对不对……哈哈哈……”

  “……”

  这话,回头冲在自己的师门最后看了一眼的方海孽已经摘了自己已经碎掉了的眼镜。

  镜片碎裂,化为磷光。

  火光中,真实的一张面容犹如俊秀罗汉的俊朗青年海孽抢在师兄前面一把祭出打神鞭,胖僧人脸上一白落在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子半步,却只见对方法器缠住那魔物手臂时,大吼一声反被被挖出了心脏的亲师弟吐出一大口血化为红蝶消失在了空中。

  “方海孽——方海孽啊啊啊!!方海心!!乾达婆!!你真是好狠的心啊!!你当真是好恨的一颗心啊!!”

  “我佛到底是如何对不起你!!”

  “我们到底是如何对不起你!要让你下如此狠手!!背弃佛祖,背弃亲人,跟着那一群魔……跟着那一群魔反过来把我们好好的日子统统给毁了!!”

  大怒着目眦具裂抱住那丧生在魔头手下的残躯,满脸血迹的胖僧人嚎啕大哭,那一拳捶在脚下砖石从嗓子和胸膛里闷闷发出的粗重哭声就像是哭出了心脏上的疤痕,只疯了般就唤出本命佛财神弥勒就和这黑鳞魔物打到了一起。

  那一尊曾经慈悲欢喜面的财神弥勒陷入佛狂之中,双目充血六亲不认般和自己这个背叛了所有人,更背叛了佛祖的住持师兄打到了一起。

  可那一双深黄色细长眼眸不见有一丝怜悯,只被纠缠的越来越狂躁的魔见此大喝一声厌恶轻蔑地甩开这废物,又将后背和身体相连已经快接近八部完全体的身躯一下刺穿海鹏的肚子冷笑道,

  “你这个废人又懂什么!因为方定海手中的那柄……帝释根本就是我的!!”

  “我就是司徒感应和比丘尼的亲生儿子!!”

  “可所有人,你们所有人,包括师傅他当年却一直在骗我……你们所有人都一天天过的那么开心,可曾想过有一个人需要一直背负着自己这肮脏不堪的血脉活在这高洁的佛门中的恨!!”

  “我的恨!我一步步沦为一个魔,却始终离不开龙泉山只能做一个失败透顶的和尚……我心中的那些恨又有谁知道!”

  这魔物的一声咆哮恰如古钟震荡整个寺庙上方,化身为山体之黑暗面的乾达婆脸上愤怒,不甘,怨恨从丑陋扭曲的面颊上一一划过,却更多地是在望向自己为僧人时一生的记忆。

  原来,司徒感应在年轻时为了促成佛门保佑世人的大义和帝释花所生下的那一个孩子就是他。三月三,本是这对龙县男女结婚的日子。那一代的始终师傅却用一掌雷火打断了年轻的试图感应的双腿,将他关在庙中逼着庙中的其他僧人们为这个青年剃了度。

  司徒感应疯了般想逃离这个可怕到想要逼他出家的寺庙。这个逼着他断绝五蕴一定要做和尚的疯老僧的手中,却得到了他师傅的十八下叩拜。

  面前这位从来心狠决绝的当世高僧用头颅叩到鲜血撞开了台阶,并放下一个上师的全部修为告诉司徒感应。

  如果龙泉山没有下一代法僧出现。

  那么,延续了千年的生死轮和守山之职将没有继承人,古佛留下的延续龙群山佛脉定将不保,对方不是一个完美的僧人,却是一个固执到可悲的殉道者,他用自己一生的自负,狂妄和自私逼迫司徒感应做出了世上最残忍的抉择。

  新娘等了七天,丈夫都没有归来,她心中隐隐约约明白,那个人不会背叛自己,可在蓬头垢面之时终是等到了一个双目空洞,一身僧衣的僧人。

  变得不再美丽,只有一头白发的新娘想走过去,看清楚他是谁。却才靠近一步,就眼看那僧人却在蓑衣竹帽下退后了一大步。

  【“为什么不过来呢,我的情郎。”】

  【“难倒只因为我现在是人间的新娘,而你是一个僧帽遮蔽面孔,僧衣芒鞋行过人间不曾为一个女子停下脚步的僧人么。”】

  那名为帝释花的女子问。

  【“不,菩萨,我无法向你走过去了,只因为我作为男子,对一个女子做了世上最不该的错事。”】

  两行眼泪顺着鼻梁滑落的僧人闭上眼睛双眼通红地回答。

  【“不,这不是你的错。”】

  【“我们都没有错,在这因为上天无情所造就的错面前,你永远不要先去责怪你自己,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泪水,我的情郎,现在就请你告诉我你成为僧人的决心是什么,然后我会把这身嫁衣的一角剪下来给你,为你制成一件新的僧衣。”】

  【“只要你真正说服了我。”】

  【“你眼前的这个平凡的人间女子不会不懂你们僧人心中必须怀着那样的大爱,现在,与我说说你的决心吧,然后,当我们这一次分别时,你去寻找你的大爱,我也去寻找我的。”】

  【“僧人师傅,你就成全我这个平凡的人间女子吧。”】

  【“施主。”】

  【“贫僧要做众生法的僧了,也许从此以后都无法再下山了,请将施主的帝释留给贫僧,让贫僧这一生能带着施主心中一起抚慰苍生的信念独自走下去可以吗。”】

  【“那就请僧人师傅带走帝释吧。”】

  【“帝释花会保佑法僧一世无情,早日成佛,永永远远地去为他的众生好,而这就是你我之永别了吧。】

  龙泉山那位大师圆寂后,这一位年轻的僧人司徒感应站在了龙泉山山顶,受佛祖的选择成为了为新的法僧。

  他一生渡人,善心无比。可那个甚至都没有揭开过盖头的妻子帝释花从此失踪在了龙县。有人说她死了,好像死在了湖水边缘。她因为无法摆脱一生情爱之苦入魔迷途并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乾达婆,成了山火的化身,也有人说她嫁人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却丢了。

  ——“……这下,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实叉难佗和你们了吧,因为我的母亲……就这么死在了龙湖旁,甚至都没人知道。”

  脸上长满了一片片黑鳞,开始趋向于魔物状态的方海心甩开满手鲜血淋漓和海孽被自己活撕开的半边残躯发疯指着这寺庙周围无尽的黑色山火大笑道,“因为那个时候,司徒感应这个一生渡人的龙泉山法僧,正在和实叉难佗为了争夺那成佛的机会而大战三天……她就这么死在了人间……”

  “帝释是我的!当年一手创造器冢的比丘尼帝释花,是我母亲的名字……帝释是我母亲造的……还有那该死的司徒感应……该死的龙泉山……”

  “为什么,明明是我母亲的东西,我却要看着……它落入一个事事压在我头上的人手中!!”

  “没有人,比我更配拥有它!而你们的这一位法僧师兄方定海,只是一个废物,一个在我手中只能像现在这样被打的爬不起来的废物!”

  “凭什么他这样的人都能成佛……我却不可以!我乾达婆一样可以!而现在实叉难佗已经死了,只要他这个法僧再死了……这场法会大典的胜利就将属于我乾达婆了!”

  “佛毒世上无人能解,波旬魔王在上,这次一定会助我……将这座龙泉山彻底毁了!哈哈哈……哈哈!!”

  被乾达婆这化为巨型魔物而踩在脚下又一把抓握着丢起再一次反抗跌倒的海鹏全身碎裂的骨头痛不欲生,心下作为小人物的求生欲,使这个胸中从没有救世济人之心的胖僧人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痛,可这痛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败了,而是他真的很怕,自己到此刻还是没办法救下自己的师兄。

  他身后那个地方,脸色煞白,昏迷不醒躺在阵法中央的方定海因为佛毒而陷入了被众人保护的濒死状态,他搁在阵法中央的手指握得很紧很紧,却无力抬起来,以他如今的状态无法再启动生死轮。

  如果不能撑到天亮,等到此刻山中三圣一起降服这乾达婆妖僧和龙泉山相连的地冲灵,所有庙中的僧人才是真的已经要走到了穷途末路了。

  他的法僧师兄……

  还那么年轻……

  他一生还有着光明无边的成佛之路,只要他成了佛,一定会为人间带来更多光明,将更多无辜救于水火,他的法僧师兄一定是世上最好最慈悲的佛……怎么可以败在这一个难关了。

  “别他娘的再这儿……一个劲自我说服,自我感动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魔头。”

  心想到这儿,像个被打瘪了的胖布袋似的方海鹏被这黑鳞魔物的暴虐攻击下发出一连串不怕死的辱骂笑声道,

  “……你说了那么多,说了,自己的母亲当初死的多么可怜,说了当初对师祖和师傅的怨恨,说了对法僧师兄海问师兄大师兄的嫉妒,说了对你自己身世和命运的不甘心……可说到底,这和你现在干的事……有直接关系么?”

  “我方海鹏,还有死在你手里的那两个叫方海孽和方海恨的,可是庙里师兄弟间众所周知的废物了吧?法会法会也赢不了……整天吵吵闹闹厚脸皮到处闯祸……但我们俩……还是瞧不起你。”

  “而且……我就是得实话实说告诉你……你现在干的那些事,和你说的人和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最终主导了你心中的恶。”

  “说到底,就是一句话,因为你……心眼最坏。”

  “因为……你欺善……怕恶。”

  “因为你……恩将仇报啊!”

  平常性格最市侩最自私,大难临看上去头最会各自飞的方海鹏一脸怒气难消,并挥起臂膀,任由自己浴血挡在了那身后那一人所在的真言禁制中大吼道,

  “要说,咱们头顶的这个三千佛法光明的世界这么大,十七万佛陀弟子中天赋强大者,比你有佛缘者,又何止法僧师兄,海问师兄他们这些人……你既然这么恨,当初为什么就不敢带着你这些恨跑去外头满天下找别人报复,尽找这些对你好,相信你的人下手,还次次都得手呢……”

  “就因为他们人善良,从来不去害别人……还是你的师兄弟,而且统统都……都相信了你啊!”

  “这些根本就没干一点错事,就只是自己努力活着,也一点没欠你的好人,被你在背后一次次捅刀子害了一辈子……你现在还有脸振振有词觉得自己无辜,可怜,报复他人是理所当然,你这个杂种,垃圾,魔僧……到底是哪里来的厚脸皮?”

  “你这种人……要是还觉得自己很可怜,那我那可怜的法僧师兄……他这一辈子又该多可怜啊。”

  “天纵师兄,海问师兄他们这些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有那一去,就真的再也没有睡醒过来的明月和无常师兄……”

  “还有我的小师侄……一清一远……他们这些人一次次在这人间挣扎……从来没违背过自己当年心里为僧的意志,甚至有时候,还必须我们大家所守护的龙泉山做取舍……”

  一边说一边痛骂这迷途害人且不知悔改的魔物,眼眶被打的变成一团烂肉凹陷下去,面孔上血肉模糊的海鹏说着胖乎乎的脸上已经是咬着一口血牙。

  任凭真的痛到极致的泪水淹没过了面颊,唯有一双通红通红,真的恨透了眼前这个把所有人推入无间地狱的人,又一下握拳歇斯底里地朝他一边发狂捶打一边大吼了起来。

  “你说啊……他们这些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这辈子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这个狗/杂/种了!!”

  胖僧人这一个巴掌打的那魔物错愕的脸都扭了过去,但此时,被魔物抓在爪子里显得分外渺小的胖僧人已经抬起一条手臂恶狠狠地又打了这铜墙铁壁般的妖魔一个巴掌。

  啪!啪!啪!

  这一个个抖个不停的巴掌就像是棉花打在了铁上,那被打懵了的黑鳞魔物听到这话,血眼珠血红咬牙看着这个自找死路还在一次次激怒它,拖延时间的死胖子,却又被鼻青脸肿的海鹏嗤笑地举起血手大笑着大吼着打了一巴掌。

  “你说什么!方海鹏!!你再说一遍!!”

  名为乾达婆的魔物挨了一巴掌怒而抓着他的身躯大吼。

  “我再说一万遍我都要说!你就是心眼坏啊!!垃圾!!该死一万次的死杂/种!!”

  “我草你祖宗的!心眼……坏成这样的人!!你居然还不懂为什么自己一次次为佛法而努力了,却怎么得不到……佛祖的垂怜,得不到师傅所传授的佛法……怎么也比不上别人……”

  “你他娘的……说还能为什么啊?!!因为你猪狗不如!因为你就是个禽兽!!因为你早就没有良心!!因为这世上不止佛祖!!就连方海鹏和方海鹏这样的废物都看不起你!!”

  “……因为,你自己就是一个该死一千一万次的魔,一个最不该活在世上,连人心都早已经出卖了更不要说佛心的魔啊!!——”

  “你根本就不配拿起帝释!!帝释也根本不会……认同你这样的人渣魔头!!”

  “闭嘴……闭嘴!!”

  心中被撕破了最真实也最伪善面目,以至于恼羞成怒的黑鳞张开大口喷出黑色地狱烈火的乾达婆用魔神所附体的嘶哑咽喉发出一连串震得人胸膛染血的怒吼——

  “我杀了——你们这一群只知道混吃等死,根本连佛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佛门废物——”

  挣扎着和那魔头从地上腾空飞起来的海鹏抬起两只手,龙泉山三长老已经陨落两个,但和师弟们一样挣扎飞起来爬起来的海鹏却并不畏惧,这打的鼻青脸肿,像个猪头一样的胖和尚反而下一秒爆裂衣裳攻向了这大魔物——

  “嗡!——贝也!萨哇那耶!!!梭/哈!!!”

  面有欢喜弥勒相的胖僧人说完腾空而起,一轮护法神金光和那乾达婆魔物的护体红光凌空对抗到了一起,一圈火花瞬间爆裂在寺庙前,可感觉到自己的口鼻都在流血,海鹏却用大光头一下顶撞上拼死大吼道,

  “南无阿弥多婆耶!”

  “哆他迦哆夜!”

  “哆地也哆!”

  “滚啊……滚啊——保护法僧师兄!!别动……我家法僧师兄,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和他比……”

  “海孽,海恨……你们俩别怕,走慢一点……海鹏师兄我……这就是来找你们俩了……哈哈哈哈哈!!”

  那个化作一幕幕划破胸膛肚皮的血色充斥在他记忆里的,是他小时候还是胖乎乎的小胖子时候的记忆。

  那现在的凡间僧人方海鹏,到底是怎么一定要决定成为一个和尚,一个出家人的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在成为僧人方海鹏之前,他作为凡人的父母因为没有钱,把他丢在了龙县的孤儿院里,他是个小胖子,饿的每天吃不饱饭,被赶了出来,只能来庙里出家。

  可到了庙里后,他还是所有被收留的弟子中吃得最多,小胖子方海鹏心里一直很很怕被师傅师兄再次丢掉,所以只敢吃半碗,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却第一次被自己冷冰冰不说话的六师兄在门口放了一碗斋饭。

  【“六,六师兄,这碗饭是给我吃的么。”】

  长得胖墩墩,一滴鼻涕挂在鼻子边上的小胖子和尚呆呆看着面前的白衣的少年僧人。

  【“嗯,吃了。”】

  那个大家背后都说整天冷冰冰很可怕的定海师兄像个可靠又冰冷的小哥哥一样,用他手指白皙地像玉石一样的手把一大碗完全没动的斋饭放到了小海鹏的脚边。

  【“你,那你自己不饿吗。”】

  【“我没事,我去后山了,吃完早点睡觉。”】

  比小胖子大不了多少的白衣小少年说着站起来,还是冷淡地转身走了,可快走到佛牌底下时,小少年僧人却单手举起了一块上面写着‘我好饿我要中一百万’的佛牌又声音冷清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方海鹏。”】

  【“有!师兄!”】

  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和尚抱着一碗终于能吃饱的饭,挂着鼻涕对着自己的小师兄中气十足大吼一声。

  【“要加油,以后挣很多钱养大家,我等着你将来中一百万回来。”】

  【“好!我,我一定会做到的!!六,哦不是,是定海师兄!!我一定会为大家努力做到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这双臂追着僧人少年不停地挥着的小胖子和尚言之凿凿的声音在脑海中一点点微弱,血红色的记忆开始回到四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外头在下大雨。在他对面,只是小男孩模样还有五六岁的海恨和海孽坐在寺庙前大哭。大家都在一起不吃不睡的守着那两个倒在台阶前,被少年法僧师兄从水中扛回来的尸体流泪。

  唯一没有哭,还是少年模样的法僧师兄脸色煞白,浑身都是血和水,只肩膀僵硬笔直地闭着眼睛跪在那两具尸体前带着所有人度过难关。

  大家都哭的死去活来,只有法僧师兄一个人面无表情从来不哭。可他真的是从来都不知道伤心么。不,明明法僧师兄才是最辛苦最沉默为大家分担最多的。

  而在所有人中间的那两具尸首,正是他们活活累死了的二师兄和四师兄。他们一起为了救大家在龙湖中失去呼吸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就和大师兄还有三师兄一样年轻。可大家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趴在死去了的二师兄和四师兄身上死活不肯放开的海孽哭的好惨,不停地喊着说要去找海问师兄和其他师兄们一起回来。

  可大家都知道海问师兄和所有师兄也回不来了。然而就是海孽这个笨蛋生了病,海问师兄为了照顾他才会出这种事,他现在怎么会不难过,不讨厌死自己呢。

  【“是我把海问师兄害死了,海问师兄都是为了照顾我才会生病的,都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们什么也为大家做不了呢!”】

  【“师兄,呜呜,师兄……我真的想你们都好好回来……我真的很想你们都什么事,都没有好好回来,海鹏会保护大家……海鹏以后都保护大家……”】

  【“我以后一定要挣钱……让庙里的大家都吃饱饭,不让六师兄一直都瘦巴巴……海鹏一定给大家要挣好多好多钱,把大家都养活……】

  【“海鹏也能保护大家……你们相信我,海鹏一定能的……”】

  “……现在,后边……所有守着阵法中法僧师兄安慰的弟子听好——”

  “余下活着的龙泉山弟子!听我一令,山下无辜的凡人们还有……看山师兄和监寺师兄一直守着,但今日山顶众弟子为法僧师兄虽生犹死,势要保护法僧师兄一人不受魔僧所害,人间大地,永远有我佛如来照耀!不惧生死!”

  “至于,爷爷我方海鹏这就去也!哈哈哈……哈哈哈——”

  “是!师父,一路保重……弟子们一定全力保护龙泉山和法僧师伯,等待来生您之三法重见天日——”

  一个个眼眶边缘已经禁不住流泪不止,却举起双臂,盘坐在蒲团上向天借命的一宝一金领所有弟子齐齐回答。

  而话落下,那整个人挡在了金光阵法前哈哈大笑起来的胖僧人已是咬下一嘴血迹,拼死运起一掌拍下那一块块碎裂飞起来的金色地面。

  那一下照耀半个寺庙金色屋顶的法相之中,一尊欢喜面,慈悲相的弥勒佛脚踩一只光明无上的金钵,将心中佛法光明释放,双手合于掌心,运起掌心拳风将一声金光梵印爆开。

  化为一只吞天蚀日的巨大妖魔的乾达婆见此迎上,用黑色毛发生长的爪子运起庙门口的金钟罩住了那胖僧人在法阵前的身躯,又用那个门口的法僧铜像一下下击打在古老厚重的钟壁上。

  “咚——咚——”

  “——咚——咚——咚——”

  “咚——”

  整个化为一团金光笼罩天空的古钟在所有人的耳边轰鸣作响,以鲜血和钟声惊醒三千世界所有沉睡世人。

  那一个重达千斤的金钟罩顶下,一个大活人被压在底下只能骨骼断裂,死无全尸,那平日里嬉皮笑脸,混吃等死的胖僧人满身的骨头,浑身血肉被那乾达婆魔物一掌打烂在瓮中,粉身碎骨守住眼前这一刻危难时,竟只有一道道鲜红鲜红的血水顺着台阶滑了下来——

  连一场双方根本就是闹着玩的法会都打不赢,却在生死关头赢下了自己的方海孽,方海鹏……圆寂了。

  随着一身染血的胖僧人如弥勒佛转世般的一声用尽力气的嘶吼,一条条后方寺庙中朝着中央魔物袭去的性命如海恨,海孽,海鹏那般倒下。

  生死之时,方见大义。地上一个个最普通不过,只是揣着多年必须活下去念头的芸芸众生将自己化为了烈火,到底把法僧师兄只留下那么一点点神存念头的身体一步步地试图拉回了人间。

  远处红色的火焰还在蔓延,那个由生死轮铸成的法阵之中。

  最中央像是已经死去了,倒地不起,依旧脸上蒙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白色布条,双眼失明,不省人事的方定海已经如同一个真正的死人般在红色生死轮中动弹不得了。

  他一生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苍白到接近真正的死亡过。就像是一朵被折断的白色莲花,从少年时就一步步守在这里的这个年轻僧人终于是要去见给予他职责的佛祖了。

  “方定海,哈哈哈……哈哈哈!我可算抓到你了……你这个从来都活的比谁都要高高在上,占尽了好处地废人……你有何面目在这儿为这群无用的废物说着什么渡人?高洁无暇的佛门弟子?你也不过是一生不明不白的人!污秽不堪!天生下贱!连自己到底从哪儿都不知道!”

  “……”

  被这一只乾达婆一掌打的跌出去,从阵法跌出去的身体重重砸在了生死轮上,眼睛上蒙着白布的方定海不知不觉地躺着,眼眶嘴角都是淤痕血迹,他其实还很年轻的鼻子里流淌的是血水,身上被妖魔的利刃穿透,胸膛中间那块空的地方也被活生生挖了出来。他的身体被撕碎,脖子被妖魔啃啮,双臂都断裂成一节节。这时,在他耳边,来自于生死轮内里晃动的金光中竟传来了模模糊糊的声音——

  ——“法僧师兄……法僧师兄……我们走了,对不起,我们三个笨蛋……这次还是不小心输了。”

  是海恨。

  ——“法僧师兄,你一定要加油,你可以的,一定要使出终极大绝招把这个妖怪给打灭。”

  这是海孽。

  ——“是,法僧师兄,你一定要好好坚持,你可以的,还有就是,我们大家真的没有一直把你当做保护我的工具,大家是真的很喜欢你,法僧师兄,其实我们也可以保护你呀。”

  在那金色光中,看不见脸的海鹏也笑着在光中拍了拍他的肩。

  “方定海。”

  耳边有一个人也在叫着深陷佛毒折磨,整个身体已经接近于濒死所以昏迷不醒的他。

  “你的一世不该是放下,放开你的手,你听懂了没有。”

  “你是自由的,看清楚,前路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拦住你的脚步了。”

  “去乘风破浪吧。”

  一身是血,五感具毁的方定海站在大雨中,大颗大颗的倾盆雨水打在他清瘦年轻的肩膀上,他的面目惨白,浸透着痛苦折磨的双目却被血水淋透。

  他一身是血,从来没有心跳的胸膛中却好像听到了两道从遥远之所传来的心跳,他宛若不知不觉地如同即将肉身死去般模模糊糊从望着天空,在这最后一刻还在思念着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一个个人。

  烈火。

  婆娑。

  他这样一个渺小的凡人在眼珠子化为布满一根根血丝的血红,身形巨大,拥有三颗头颅的黑鳞巨型乾达婆面前,一个渺小,单薄,但是是纯白色的影子竟从尸山血海中奇迹般出现了。

  那个浑身是血,染红了一身拖在地上的洁白僧衣和地面的人,那个本该已经被佛毒侵入心肺,身处无间炼狱,连眼睛都瞎了的人竟然真的摇摇晃晃地从生死轮和龙泉山的尸体堆了站了起来。

  “……不,不可能……方定海……你明明已经——不可能!!!”

  【195X年】

  【龙县】

  【从前,六十年代龙泉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叫做无名村。】

  【无名村村口生来有一个无名佛,无名佛是石头做的,他和所有庙里供奉的菩萨都不太像,听说连心窍都是硬邦邦的,也没有人认识这一位佛陀是谁。】

  【无名村中的某一家人在山里捡到了这个不爱吭声的小男孩,就把他抱养回家。】

  【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和善,家家户户都关系很好,但在龙湖过去却有个传说,说是山上有一个湖,叫龙湖,很容易引发洪水,县政府外的公社门口的那一尊石头菩萨,专门就是留在这儿保佑这座山的。】

  【那个年头,村子里还过得苦,庄稼地里长什么吃什么。】

  【大家只有年年种地卖鸡鸭生存,那个女人却对这个看上去像哑巴的小男孩很好,给他留鸡蛋。孩子长的聪慧,是个很俊的男孩,还有双光明漆黑的眼睛,但他就是死活不会开口说话。】

  【“跟我们回家,以后你就是叔叔阿姨的儿子了。”那女人对无名的孩子说着,就将他带回去了。】

  【自从这孩子来了,三年村里都风调雨顺,家家户户都丰收无比,大家都说是孩子带来了好运。】

  【可有一年,无名村突然一滴雨都没有下,县政府门口的那个石头菩萨都要裂了,公社领导着急,开着拖拉机要把这一座无名的石头菩萨修好。】

  【可就在这时,那个真被误认为哑巴的孩子却那对夫妻说,等到这座菩萨有一天裂开了,龙湖村还有整个山下县城都要洪水吞没了,让大家快逃。这话很耸人听闻,大家一开始不相信。但小孩偏说,是自己额头上的眼睛看到了,他的眼睛看到那个菩萨对自己说,让所有人逃出村庄。】

  【因为这到底是现代社会了。就算没读过书,村里也有小学,有下乡来的知识分子,怎么会相信一个孩子的话。】

  【可那天之后的第五天,龙湖县政府门口的那座眼睛瞎了的石头菩萨竟然真的从中间裂开了。】

  【洪水真的要淹没整个村子,把所有人都淹死,大家急不可耐地收拾家当逃命,但在这时,一个决定,却也不得不存在于整个村子人的心里。】

  【那就是,他们不能把无名村口这个捡来的无名孩子也一起带走。】

  【他们大家只是普通人,可这孩子不是人,甚至可能是一个因为自己眼睛就能引来灾难的恶果。】

  【一个能听懂菩萨口中的话,用自己的眼睛提前看到洪水来到的孩子,不能成为一对俗世夫妻的儿子,那些守旧村子的人想淹死这个孩子,还想把凡人一家也给全部放火烧死这一家子妖怪了。】

  【孤立,饥饿,还有龙湖之水。】

  【在这样种种折磨下,再好的人心都会变质。】

  【这就是那个从天上第一次来到人间,还不会像凡人们一样说话的孩子,在那时候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因为人不是佛,在度过人世间的重重劫难成为一个佛之前。】

  【每个人心中的善都是有限的,多一点也只能分给家人,再多一点也不过给自己有能力救的人,救不了真正的众生疾苦。】

  【而不得已,就在全村人准备离开的那天夜里,那个孩子一个人就被丢在了即将大洪水的无名村。走之前,拿着包袱,捂着脸大哭的女人给他煮了一个来之不易的鸡蛋,又给了他一个完好无缺的木盆。】

  【“……你要怪就怪我吧,天打雷劈,是阿姨对不住你,一万个对不起。”】

  【“拿着这些吃的,要是吃得饱,还有力气,就一定要从这场海的劫难中……活下去。”】

  【“如果你能活下去,那就是山顶上大师傅口中说的的那一尊无名佛不愿你死,孩子,从此以后,你就是菩萨的弟子,不是我们的孩子了。”】

  【“菩萨是要保佑所有人的……孩子,以后就算你有一颗再好的心肠,以后都不要只对一个人好了,去好好地拿你的菩萨心肠爱世上所有人吧,将来,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出现愿意一辈子都不辜负你的。”】

  【没有面孔的女子说完这话就和其他人一起丢下了小男孩,沉默寡言的小男孩闭着眼睛抱着膝盖,没舍得吃,只听着村子里外头的人都在逃跑。】

  【大家走了之后,海真的来了,他只是个孩子,仿佛生来就无法离开这座山和村子外的那尊石头菩萨,这时,水冲进来,他就趴在盆中随水漂着,他饿了三天,待到洪水终于下去,他爬出来,却在荒芜中无处可去。】

  【他只得漫无目的地走,往山上走。他很饿,也不怎么会说话,不认识任何人。天地一片空白,洪水的泥沙让他的双脚都变得没有一块好肉了。】

  【“海。”】

  【“海!——”】

  【“海!”】

  【“叔叔!阿姨!”】

  【“是海——”】

  【一双黑色玻璃一样的眼睛,倒映着的漫无边际的洪水里走出的孩子第一次会张口叫人了。他还是只会恐惧而茫然地呆呆喊着一声眼前所看到的所有都是海,但叔叔阿姨和村里的人却不见了。】

  【龙湖村彻彻底底毁了,山体中的泥石流还在山涧中肆虐,好在山顶却还保留着,是佛菩萨留下了这一切。】

  【因为他记着那些人最后对他的话,从此以后,他不是他们的孩子,是菩萨的弟子了。】

  【所以随着洪水下去,那个无父无母,连到底是怎么一夜之间来到龙泉山和龙县都是一个谜的孩子就这么赤着脚穿过山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又该往哪儿去,可谁也没想到,经历了这一场从天而降的‘海’的侵袭,山顶的一个特别的地方竟还在,孩子第一眼抬头,只听到古刹里的幽冥鼓声,和一节节寺庙的台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那被红尘俗世一次次抛弃了的孩子稚嫩懵懂的眼中所见,是一尊庙宇山顶最上方的那一尊不悲不喜的石头大佛在和自己对视着。】

  【那佛,就是那在梦中告诉了他洪水即将来临的盲眼无名佛。】

  【“无名佛,佛无名,无名之佛度尽众生,十七万佛皆将其供养,视您为师兄,待到来日定一起还于您一生恩情。”】

  ……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没有名字也没有家的孩童了。”

  想到这儿,那一身白衣身披烈火的人已经是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一只染血摩挲着自己折断了的法器的手向着远处月光,胸膛血肉模糊的抓着那一朵常开不败的紫色莲花,闭着眼睛,身体正在失去所有温热的年轻僧人断断续续梦到这儿仿佛停下了。望着天上的月亮,和那天上像是海穴之心的明昼天空如此给了这个故事一个结尾。

  “我佛……”

  “方定海能一直留在这儿保护着……所有人,已经是……我一生所愿。”

  “出家为僧,不是我的谋生方式,不是我的理想职业,不是换取活下去维持温饱的途径,我没有那么多普通人的心愿,但成为佛门弟子,就是我的一生。”

  “因为……人并不是佛,在度过人世间的重重劫难成为一个佛之前。”

  “每个人心中的善都是有限的,多一点也只能分给家人,再多一点也不过给自己有能力救的人,根本救不了真正的众生疾苦。”

  “可如果我……愿意做那个爱着一切的佛呢。”

  “那我这种什么过去和记忆都没有,对于别人来说……也根本不重要的人……是不是能一直救那些来不及分出自己善的人……了呢。”

  “……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

  “……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常有生老病死忧患。

  “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原来,玄奘心中一心想去得的真经从不在西天,而在路途。

  他所追求的佛祖不是如来,而是自我。

  可他终于等到了那一个不辜负的人……那个人却——

  拈花,一笑,龙泉山古刹,幽冥鼓前的惊鸿一瞥。一身虔诚赤忱的白衣定海终于是浴血再一次站了起来,为救所有人施展佛狂下一身法力,一把本用于铲除妖魔的金刚杵砸向了自己的肉身,经历九死一生,只为正法!

  “我慢自矜高,谄曲心不实,于千万亿劫,不闻佛名字,亦不闻正法,如是人难度。”

  “我方定海……不跪你这位魔,因我当的就是佛。”

  “我要……做佛,与金光争辉,日月比肩……”

  “和尚不是……我的谋生方式……不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是我的一生……从不停下的一生……”

  “这佛法大道……险阻永远,永远也挡不住我,你听着,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我,一千年有何长的,有一日我就踏破一日,你……听懂了没有……”

  他剧烈疼痛,几乎要疼的惨烈大喊出声的眼珠子为彻底失去光明的灰色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身上却仿佛在冥冥之中觉醒着另一个□□凡胎下真正属于三千佛法世界中等待悟□□回的真正佛躯。

  这几乎要粉身碎骨的佛躯下究竟是十七万佛之中哪一南无至上尊者的真身没人知道。

  但年轻法僧那血染白色的蒙眼纱布后鲜血不断顺着面颊流淌,唯有那一条已经断裂的手臂滴着血朝着身侧举了起来,又从那宛若从阴司地狱复活过来般的声音一把抓住那自地上折断了的琉璃禅杖出声道,

  “…帝释。”

  “杀——”

  “……杀!”

  ……

  00:05

  随着两柄法器横空出世,以手中智慧宝剑和如意拂尘劈开了两座属于东,西天门的两座大山,将山一起搬回了寺庙前的人终于是赶回来了。

  当从暴雨和血海之中,奔跑着飞身迈上山门台阶的两道身影背着已经几乎折断了的智慧剑和如意拂尘回来。二人跌跌撞撞闯入山门时,龙泉山几近在大火中倒塌的寺院中已经没有一丝一毫干净的砖石了。

  一头黑发从佛簪下散落,脸上满是血痕的张天纵沿途杀了一天一夜,一路连爬上山门的力气都没有,只抱着怀中的智慧剑一下倒地,又眼看眼前这一幕一下跪了下来。

  在他身后半步,同样满身血污的方海问银发都倒映出了血色,他茫然无措像个孩子的眼泪一滴滴顺着下巴滑落,耳朵上象牙白耳环已经掉落了一只,皎洁出尘的面容上只一步步摔倒在地上,丢开手中拂尘就扑到那些尸体上失控哭了起来。

  “一清一远……海恨,海孽……海鹏!!你们这几个臭小子,快点回答三师兄一句……”

  海问师兄声音都失了常态,不断落下的眼泪顺着面颊上的血水一起滚落下来,他的莲花法衣和满头散乱的步摇就算是再厉害的法器,也挡不住这生灵涂炭下的劫难和自己这一个个视若珍宝师弟的命。

  他悔,他悲,他恨不得和这还没有从劫数中逃脱的天地一起化为烈火死去,可眼下这情形容不得他去哭,他去悲,因为那个和他一起跪在师门前的黑发银髯男人已经是仰头强忍着泪快速看了圈地上,又咬着牙道,

  “除了定海人不在这里,所有人已经都在了……东来说的没错,只要我们设法一起毁掉了乾达婆魔躯其中的二法,现在即便身中佛毒,但是只要龙泉山还在,他的三法现在还有一线生机……”

  “……而且,不出所料,定海成佛前的最后一场雷火大劫已经来了。可折断帝释现在正在引下天上的雷火,要杀他自己的主人,可他现在身中佛毒根本不可能一个人撑得下去……那个预言中,必定会引起的二十三天后毁灭龙泉山一切生灵地劫数……到头来竟然是从定海身上引起的。”

  “三法却还有一法没有找到……东来!你在哪儿!你看到了没有!”

  “可毁灭龙泉山的大火竟然来自于这一代入魔后的法僧,可这不可能,难倒这就是因果……定海!东来!!快回答我们的传声!你人现在到底在哪儿——”

  这一声声,大师兄嗓子里嘶哑了的传声传遍了整个染血的寺庙,可就在这时,从那一个个染红了台阶大门的尸体堆里竟然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怪笑声传来——

  【“方定海……死了……他今晚绝对,绝对活不成了……就算他从我手中……跑了,他也逃不过头顶的佛劫……他注定要死在了这儿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古怪声音使满脸泪痕的海问师兄一下抬头,一把抓住地上血色充斥的如意拂尘就把那尸体堆里身着明黄色僧衣,却被什么利器砍断了手脚,只有一节身躯和一个魔物脑袋的‘怪物’显露了出来。

  “乾达婆……说!定海去了哪儿!”

  【“我说了……方定海死了……他虽然瞎着一双眼睛把我的肉身毁了,但他自己也撑不下去了……他不想让雷刑打在这间破庙上毁了这些尸体,所以带着那具佛毒发作的废人身体跌跌撞撞走了……”】

  【“他准备静悄悄的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死去……哎呀……真是好可怜啊……或许四百年前,我们的佛祖死在佛毒之下时,也是这么想的吧……】

  那个没有了四肢,却依旧有一颗恶毒嫉恨他人的心肠‘怪物’扭曲着一张死不悔改的脸嘲笑着那个存在于它记忆最后的白衣身影,而听到这话,原本已经失魂落魄的天海二人却一下站了起来,那手握如意拂尘的银发师兄也跟着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是啊,定海……就算他再如何强大,再如何无畏,再如何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佛之弟子。”

  “但他始终无法和你这种卑鄙小人一样去犯下万劫不复的罪。”

  “就像是佛经中,魔……总嘲笑着那一个个佛总是为人间,做着无畏牺牲一样。可怜,你们这种妖魔永远无法了解连你们的命都是别人的慈悲换来的……”

  “可方海问本来就是一个罪人啊,我少年时出生卑贱,从来没有一天知道善这个字是怎么写的,可我这么多年化成厉鬼也要回到这里,又守在这里……就只是为了能找到你,再活活剐了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方海心!!你可知错!!!”

  三法只待最后一重保护壳突破,血衣染红了背后天空的天纵和海问作为监寺和看山的双手举起,手中那一柄智慧宝剑和如意拂尘一起举起划过凡人皮肉,一抹溅起的人血染红了数千年光明照耀人间的寺庙的台阶。

  “啊啊啊啊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啊啊啊啊我杀了你们!!!”

  “方海心!!你可知错!!!”

  血衣天纵和海问作为监寺和看山的双手举起,手中那一柄智慧宝剑和如意拂尘一起举起划过凡人皮肉,一抹溅起的人血染红了数千年光明照耀人间的寺庙的台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大师兄!!!饶命!!饶命!!!三师兄……三师兄……不!!!!放过师弟!!!放过师弟!!!啊啊啊!!!”

  “方海心!!你可知错!!!”

  血衣天纵和海问作为监寺和看山的双手举起,手中那一柄长穗染血的智慧宝剑和如意拂尘一起举起划过凡人皮肉,一抹溅起的人血染红了数千年光明照耀人间的寺庙的台阶。

  “啊啊啊啊杀了我……大师兄救我……三师兄……三师兄,求你不要再拿智慧剑和如意棒割我的皮肉了……不要了啊啊啊啊!!!”

  一刀一刀。

  又是一刀。

  说是亲自用屠刀来处罚这禽兽败类,背叛师门龙泉山十六罗汉中唯一一个叛徒,这让他从此下阴司地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刀就一刀没有少。

  那被一点点凌迟剥皮,身上所有血肉变成一块块被割掉的肉泥,以至于血红色流淌了一地的刑罚到后面已经没有力气再嘶吼都没有减少一刀,那个躺在地上一点点在破口大骂和求饶中变为一团血红色的烂肉,还死不悔改的和尚就这么完完全全成为了一根恐怖血腥的人柱。

  以佛之手,大开杀戒,杀到这眼前劫数再杀不了无辜世人,杀到这因果终于等到了该有的报应,三十六年循环反复的因果报应在这一刻都全部得到了偿还。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一团躺在地上从人到变成抽搐蠕动的‘烂肉’从一开始的咬牙死撑,直至终于受不住,痛到哭到如同一个终于明白了自己做了错事的孩子,也从这场酷刑中终于从恨,惧,怕,求到开始褪去了眼睛里的魔欲,有了忏悔明悟以至于留下血泪的大彻大悟。

  “对,师兄……呜呜……哈哈……你们骂的……其实对……我这么多年明明做了那么多一步步毁了这庙的事,我告诉自己我该讨厌你们……可是,到头来,我却发现。”

  “佛说的……果然没错。世人皆苦,我一人的苦到底算作什么。”

  “我的师兄,师弟都是一个个苦命人,却落入这因果被我这个苦命人再害,这苦这一世解不开,下一世也解不开,原来,我才是这一世带来苦的人。”

  “大……师兄,三师……兄……还有法僧师兄,不要再割了……师弟知错……龙湖之水因我而起……哈……哈哈……海心蠢笨,当真是……知错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哈哈……”

  “法僧师兄……还有大家,今后……没有我在,也要一定要好好的,永远,永远地恨死方海心这么个害苦了大伙的罪孽之人吧……”

  ……

  “还有。”

  “一定要……小心!不动王——是不动王——是不动王!!你们千万,一定要……小心不动王!!否则,人间就要真的毁于一旦了!”

  ——不动王。

  这此刻尚且未曾揭开神秘面纱的三个字成了这个隐藏在龙泉山百年,早已经和山体连成一片的魔界叛徒这辈子最后警醒世人的三个字。

  这从魔界而来潜入龙泉山百年已经和这座山无法分开的叛僧魔物口中歇斯底里却令人不知到底是何用意,只指向黑压压天空的话落下,眼看那一只再没有一丝一毫气息的血红色人/棍已经气绝。

  【“Buddha!”】

  【底下一群盘坐在蒲团上,耳朵里带着电子讲解器的红马甲师兄弟们应声回答。】

  【“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怎么说。”】

  【捋了捋眉毛,海心大师满意地点点头又抬起袈裟下的一只手面朝大家问。】

  【“Put down the butcher\'s knife and become a Buddha!”】

  【“好,今天这个单词记得不错,很好很好……”】

  【“法僧……师兄,法僧师兄,是海心知错了呜呜……海心以后一定好好练功,绝不给龙泉山丢脸。”】

  【“法僧师兄,你抱抱海心好不好,海心给你摘一个树上的大果子吃!”】

  【“法僧师兄,我天资很差,但大师兄和三师兄不在,这个住持我一定得当,哪怕用我五十年的阳寿抵消生死轮的罪孽,我也一定要这么做。”】

  “法僧师兄……”

  “法僧……师兄。”

  那一根用带血手指向天空尽头隐藏的幕后主使,矗立在庙宇中央的血红人棍生前所有一切作为凡人的回忆尽数从肉身上抽离,这时,身染鲜血如恶鬼一般一起犯下杀生虐杀复仇三重大罪,此时已经撑不下去的张天纵和方海问一起站在那尸体两个人浑身是血,陷入了山火和回忆之中。

  用手中法器一起活剐了这妖僧的天海二人都明白经过这千刀万剐终于得以报仇雪恨的一遭,他们俩自己也已经没法回头了。

  佛家弟子拿起屠刀杀生是大罪,更何况是像他们俩这样。

  如今,他们虽一报还一报,杀了这恶徒,可是他们自己也只能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当下,银髯佛剑僧人一手抓住自己手中连剑穗都已经染得鲜红的智慧剑,单膝跪在地上,脸色血腥到像个恶鬼一般,他身旁这个同样血染白衣的手握如意浮尘白发男子一起疯子般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

  “……这世上因果循环,竟是如此循环反复,善恶关头!原来我们为僧人都只能亲手用杀生来解决这一切,哈哈哈,哈哈荒唐啊荒唐,佛祖啊这就是你告诉弟子的道理么……那就来吧!妖魔!尽情都来吧,咱们俩早就把命丢在多年前了,有我在,别怕,方海问!”

  “…开什么玩笑,谁会怕你,张天纵!”

  “好!咱们俩这辈子同年同月同日来到世上……一生扶持,相信,从没有离开过对方,如今死了也做一辈子的兄弟哈哈哈……哈哈哈!”

  【“喂,你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都不说话,那天虽然我们想杀了对方,但现在我可是你师兄,要不咱们俩认识下,我父母已经死了,听说你父母也已经不在了,现在又一起做了和尚,咱们也算有缘吧。”】

  【“我叫方海问,我没有朋友,以前别人都只教我偷东西抢东西,我从来不知道做好人是什么感觉,我现在做了你师弟,你会觉得我狠毒的小偷么。”】

  【“方海问,行,那咱们就是朋友了,只要你做了我师弟,你就不是什么狠毒的小偷,你是我师弟,就是我一辈子的师弟。”】

  【“方海问。”】

  【“你看,当下雪的时候,它是不会一落地融化的。”】

  【“它会经历漫长地被践踏,染黑,但雪真的就能一直一辈子高洁么。”】

  【“或许吧,或许有一天一定会的。”】

  【“只要雪能永远坚持做自己,这又什么难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亲手毁了方海问……我是世上最应该答应保护我们两个人一生情谊的人,到头来,却成了把世上最大的痛苦亲手带给他的那个人。】

  【无常!明月!还有大家……我的师弟们一个个都……】

  【我真该死。我真的……该为大家这一辈子死一千次一万次。】

  【“张天纵!快拉住我!”】

  【“走开……我现在已经……是阿修罗了……别傻了……别跟我一起下阴司……快放开我的手!”】

  【“……不,可能了。”】

  【“方海问一生钦佩你,仰视你,你是我的佛心如一,你死,方海问便不再能去往西天皈依,曾经是你来指引我,所以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

  【“就算前面是……地狱,这一辈子……我也跟着一起去,有你在的地方,才有你我的佛法皈依所在,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

  【“我们,一定能活下去……活到将这血海深仇终将还回去的那天……佛门弟子不杀生……我们就回到杀生还债的那一刻……债一定会得以还报……”】

  那属于二人共同回忆中的对方在无间地狱里一次次痛到几近入魔时,都只有一个人紧紧地抓着他,那个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一遍遍地,两个人跨过了生和死的边界,超越了世上一切最简单的信念支撑,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要是我的双手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钵就好了,方海问。” 】

  【“为什么。”】

  【“因为那样,我就能一直为你接住眼泪了,别看你从小到大一副很阴险的样子,却总是为别人的烦恼而想很多事,为别人的麻烦而感到不开心,你这样的人,总是会受苦的,所以我这辈子都为你接住眼泪好不好?”】

  【“张天纵,你总是骗人的样子真的好讨人厌。”】

  【“我没有骗人,我真的从来不骗人,方海问,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真的没有骗过你,一句都没有。”】

  “看,天就亮了,三法已经消失,咱们俩这中阴身已经撑不下去了,不过这一辈子做够了鬼,能堂堂正正做一回人这在阳光下灰飞烟灭的也好,你说呢?”

  “好,那这次还是一起走吧,我们坚持着回来的所有心愿已经全部了结了。”

  “好……那我佛如来,弟子张天纵和方海问这就一同去也——”

  两个一块亲手杀了那妖僧的血人话落已经是为了自罚向佛祖谢罪一起跃入了火中,那远处一青一白二光眼看一下从一双被烈火吞没的常人身体中迸发,那蔓延的黑色山火也仿佛被一夕之间浇灭了。

  可就在这两道一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佛心动摇的佛弟子之身这次真的要被阴司地狱完全淹没时,在那群山之中却有两个身影踏着烈火如同佛菩萨降世般一道赶在这时候出现了。

  “这两个人……真的是一辈子都活不过自己那颗想当佛菩萨的心。”

  “真是死了都活该,一点不想下去救他们。”

  那在树上的‘白色身影’看着因底下佛狂失控引发的黑色山火,而一起赴死化为两道青白光芒的身影,扭头在夜色中隐藏起来的表情和之前确也有了明显变化。

  “别说假话了,你眼睛都红了。”

  那一直望着下方那一幕,眼看二人谢罪跳入大火都强忍着不出手以至于握得发白生出血迹的双手,面色同样触动颇深闭上通红双眼‘黑色身影’也开口。

  “劫数过半,我们终于可以动手接触他们身上的这一层因果了,快用你净瓶里装的剩下的‘龙泉雪’让他们俩从肉身离魂下醒悟过来。”

  “这一场毁灭了所有人眼前希望的劫数,我们虽然明知会这样,却也无法去干涉过程,只能旁观结果。但此刻众人历劫时间已到,一切因果也已经安排上了……他们大家,也是时候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话落下,那两个树上的黑白身影已经是不耽误一分一秒将身上真正藏匿许久的法器拿出。那一只手掌中净瓶下的柳枝和一只莲花中泉水涌出,浇灌了下方大火同时,也将自尽的那二人一起救下。

  而伴随着大火一点点弱小,奇迹般的一幕竟发生了。

  因为原本已经被烈火焚身的火中二人竟一起受那柳枝和净瓶中的露水被唤醒了,更甚至二人脸色煞白感知到眼前有什么人来搭救他们时,他们一睁开血色弥漫的眼睛,只堪称做梦般看到了两个阵法中依稀能看见轮廓的……影子。

  可这两个人的影子,这两个影子从黑色山火中一步步走出的面容轮廓,明明熟悉到他们一眼都能认出来——

  “你们这两个…这是在开什么见鬼玩笑。”

  “那两个阴阳脸……小和尚是你们两个人变的,可你们是人还是鬼……定海他们明明说,你们俩当年都已经——”

  和天纵师兄一起活过来的海问师兄的眼睛又红又懵,只直直地抬起手掌伸向眼前这一对像是鬼魂又像是上辈子才见过的二人,心底却无论如何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定海说我们俩都死了是么,那为什么你们俩当初也早就应该‘死’了,现在也还‘活’着呢。”

  那两个走出救人所用的白色阵法,一起糊弄人那么久的人,看身形也是很年轻的男子说着一人一把用力地拉起了二人。

  四人就此重逢,却如何也无法解释一切。

  接着,那一开口凉飕飕,实则性情至善的白衣圆寸男子才抬起了头,一把真正意义上跨过那么多年的生死岁月般用胳膊用力地搂紧了自己两个师兄的后背。

  “张天纵,方海问。”

  “你们这两个混蛋……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把抱住他们俩后背腰肢的白衣男子口中这一句即像是恨极,又像是爱极了他们的话,已经是向眼前二人证明了一切和他们到底是谁。

  天纵师兄和海问师兄被抱了个满怀,只得伸手搂住四师弟让他挂在自己脖子上,却也心头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眼前只见,这剃着个贴头皮黑色圆寸的白衣男人脸上正带着一块洁白面纱,他的耳朵上有两串珍珠细耳环——而刚才就是他用一根柳枝挥洒出一场甘霖将眼前的大火熄灭的。

  那明显是出家人的黑色男性圆寸,配着这完全女子相的打扮,正常下都会看起来有点不协调。

  可这个单眼皮,带耳环的白衣圆寸男人这样穿着却莫名十分合适他。因为他的脸生的就像是天生拥有男子和女子的两种性别中的美一样,一双不悲不喜的黑色眼睛更是慈悲温柔,是一种超越了曾经记忆中少年感更完美的成熟男子之美。

  而眼看四个人再度重逢。另一个一头黑色如墨的及腰长发,抱着一只宝瓶和一朵白色莲花的男人和白衣男人一起出现,二人这才从一起从这白金色佛光中现身和他们紧紧地一把抱在了一起。

  “明月,无常……真是你们!真是你们俩,这原来不是我们梦……你们是活人,你们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有……人的温度的!”

  “我的好明月!我的好无常!真的是你们!”

  四个至情至性,至善至纯的佛门弟子禁不住就这样用力拥抱到了一起,彼此双眸中极尽克制却都有些忍不住眼泪盈眶,这四十年后的相遇宛若经历了一场久别重逢,在这血水汗水交织下竟红了眼睛,连抱着自己师兄弟的双臂都有着说不出的颤抖和不敢相信。

  “……不。”

  可听到这话,在他身边的那白衣男子脸上却是从明月般的皎洁无欲生出些别的情绪,接着他才垂下略有些泛红的黑色眸子,用雌雄莫辩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地打断自己的师兄道,

  “或许人间的时间过去那么多年,你们俩现在也已经不该这么称呼我们了。”

  “作为你们的师兄弟,我们当年作为僧人的肉身确实早就已经死在了龙湖之水,如今是从另一个遥远到超脱于人间的三千世界来的。”

  “另一个……遥远的三千世界?你们两个现在说的什么地方。”

  散开了一头银发垂肩,一身是血,被净瓶中的柳枝泉水救下的海问师兄语气古怪,他一刻之间受法相驱使,而变为淡白色的双眸映照着这两个和他们一样奇迹般死而复生的人,仿佛心中带着某种可怕的直觉后双手才保持冷静才开口问道。

  “海问,我们俩的法身其实是从那个已经荒芜无比的小西天,为了在人间重建新的大雷音寺和点化你们而来。”

  那个黑长发,抱宝瓶和一只莲花而来的男子同样用漆黑慈悲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嗓子温润耐心却也低沉地缓缓回道。

  “小西天,大雷音……寺?”

  听到这话,两个一身鲜血淋漓都已经在渐渐从双手中褪去变了颜色的已经是脸色一起变了。和海问一起因为这个答案陷入了面孔的空白,单手撑着手中那一柄青光长穗智慧剑的天纵师兄强行闭上眼睛许久才缓缓道。

  “复读机,阴气重。”

  “你们俩……现在这是来真的,那种只存在于佛经传说中的地方怎么可能真实存在?而且实叉难佗不是都说了,人一旦成佛去了方外世界后,根本也没有小西天存在了么。”

  他心中其实有了一种预感,从当年他从人间流落到龙泉山脚下丢失了自己的护法宝物,再到成为佛门弟子陷入狮象的因果劫数中一次次死里逃生,一个正常人的命运本来就不会像他和方海问这样。

  除非——

  除非,他身上也有着一重对于佛法世界来说,只有至高无上佛菩萨,才能经历的象征磨难开悟才能悟出的生死劫数。

  “我们在这个关头一定要赶回来,到底有没有和你们开没开玩笑,你们俩很快就要知道了,小西天确实已经不在方外世界了,因为早在四百年前,大雷音寺的所有佛菩萨就已经转世轮回,离开小西天了。”

  被叫做‘阴气重’,带着珍珠耳环的那个圆寸白衣男子这时才语气冰凉,一手挥出手中那根常年翠绿不败的柳枝,一口打断了眼前手握智慧剑,一身鲜血望着他的张天纵道,

  “南无大自在天,人间又一个四十年轮回已过,属于我们俩如今的佛家法号已经不再是应无常和方明月。”

  “而为大势至和观自在。”

  “从已经没有大雷音寺存在的小西天回到人间的大势至菩萨和观自在菩萨如今已经活生生站在了在你们二人面前。”

  “此番,我们正是赶在人间将有一场魔物引发的大劫数时,来引渡这一世转世投胎在龙泉山的两位菩萨一起想起他们的转世,并一起和你们救下我们大家的龙泉山的。”

  “凡人张天纵,凡人方海问。”

  “你们这一生所受的万般折磨痛苦已经消散,青髯狮狂和白佛象花已经由你们的双手亲自用杀生之血彻底唤醒,快回忆你们身上所有的轮回和因果,想起自己真正叫什么名字吧。”

  ……

  【“天纵,海问。”】

  【“为师今日的这一节早课,便和你们说一个佛经中的古老故事,说在从前佛魔混战的婆罗门国度中,有两位不同国家的王妃在同一日生下一个儿子。”】

  【“这两位王子投胎转世来到人间时恰好同年同月同日生。”】

  【“而他们一位为驯象国的王子,一个为骑狮国的王子,天生都生的血统高贵,智慧超群,天生英勇非凡。”】

  【“可这二位婆罗门王子所在的两国中间自古有一条河,广袤辽阔的国土刚好各占河水的一半,谁又都想跨过这条佛国最长的河水,成为大地上唯一的婆罗门第一国王。”】

  【“这造成了两国自存在就世代交战,两位王子更是前世最大的仇敌,他们为了父辈留下的一块块土地牺牲无数生命,骑狮国王子曾在对方脸上砍下一刀,另一位王子还曾经将对方推下王国的鬼阵中。”】

  【“身上因战争留下的疤痕使两个王子铭记了对方给自己耻辱,发誓这一世定要杀死对方,因这越演越烈的战争,二人更因他们亲手发动的大战而身负罪孽,死后变为亡国上的鬼不得超生。”】

  【“二人死后,每一日都能听到地狱深处,传来因自己而死去亡魂怒骂他们的声音,二人的尸体亦在阿鼻道的尸骨底下被身上压住自己的狮象所食,日夜痛不欲生。】

  【“此时,有一位古老佛陀冒着万鬼的怨恨,来到已经受地狱大火毁灭的狮象国焦土上,以手中那两颗大雷音寺带来的阿伽陀药复活了两位深陷地狱的王子。”】

  【“佛陀对两位王子说,贫僧感知到三千佛法世界外,有两位身份尊贵的枉死者仍在人间执迷不悟未能皈依,所以亲自来到此地。”】

  【“二位都是世间少有的大智慧者,本不该一生为仇人,因你二人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是生来要做一世同胞兄弟的,可惜终究阴差阴错,投错凡胎,可这是佛祖赐予你们生来的佛缘,如今正是你们一同觉醒,彼此偿还的时候了。”】

  【——“原来,年迈佛陀一人来到这里,只为将死后的二人从地狱中点化,告知他们前世战争所造成的罪孽。”】

  【“这位老佛陀的话,使两位王子自愿出家,并化身为两个苦行的僧人,一起在人间已经受苦五十年的大地上行善,以还报狮象二国当年的罪孽。”】

  【“他们凡遇贫穷者,年幼者,女子,无子女的老者则停下授予知识和文字,以王子之躯一生谦逊将自己心中智慧和贤德努力教授世人,而当五十年后,两位出家后的王子终于偿还了肉身上万鬼的怨恨,徒步走到了佛国顶端的大雷音寺,二人这才在那位曾度化他们的佛陀——即过去世界尊者释迦摩尼面前剃度,完成了一生皈依。”】

  【“因二人同日出生,同日修得法身,同日为佛菩萨,更因为二人为菩萨后一个座下骑青狮,一个座下坐白象,从前即为互相杀死对方的敌国仇人,出家后又成为一生修行,还恩彼此的师兄弟,这二位王子成佛后的法号即为——”】

  ……

  201X年

  “——!”

  一道蜘蛛网状的青白二雷划过混沌一片天空,狮啸象鸣,电闪雷鸣,带着一滴滴血痕深深插在地上的智慧剑和如意棒在鲜血淋漓的地上剧烈颤抖发出共鸣,暴雨如注灌入人之肉身,佛祖使佛弟子顿悟飞升为佛的古老梵音终于在九天之外迎来了四百年后的一场回归——

  “文殊,普贤。”

  一袭白色衣裳如雪,面若皎洁一轮明月的观音师兄只从云中山麓边,随着手中的那一根柳枝化为一柄绿柳银软剑,抬臂降下甘霖熄灭一切黑色山火大喝道,

  “佛教大门已开,皈依之期已至!”

  “你二人当年转世到人间后,心中一切困惑不醒都已经大彻大悟,还不快快唤出你们凡人躯壳内的菩萨真身,从这一场因果轮回中醒来,一同营救你我故国土地大雷音寺,和那一位等待成佛的十七万佛之首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本单元正式结束。

  下章是方顾二人真正意义上成长,迈向新篇章的一章,因此写完下一章,爆肝羊也暂时可以歇口气了,不用这么天天肝了……

  佛教四大护法SSR这下全体上线,以及,十七万佛之首太子殿下,到底是哪一位太子让我们期待一下。

  首先,我来为大家主动排除一下错误答案,小方并不是佛祖转世,也就是传说中的悉达多太子,他是另一位太子。

  另,附赠一个不完全的佛教菩萨体系科普:

  佛教【西方三圣】为:阿弥陀佛(未出场),大势至菩萨(坐骑:大白猪,法器:宝瓶和莲花)√,观世音菩萨(坐骑:金毛吼,法器:净瓶和柳枝)√

  加一个补丁:据佛经记载,孔雀大明王就是由西方教点化的。

  佛教【华严三圣】为:释迦摩尼(故事中的那名古老佛陀),文殊菩萨(坐骑:青面狮子,法器:智慧剑)√和普贤菩萨(坐骑:六牙白象,法器:如意棒)√。

  他们是同一个佛教三千世界的不同教派中,各自得道成佛的菩萨们。没错,观音师兄是一个纯爷们,师弟们集体心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