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东来>第61章

  方海问的这话, 可来的有些突然。明明二人素未谋面, 方海问第一眼却一口断定他是顾东来。

  这恐怕是某只花里胡哨的‘蝴蝶’都没想到。

  在此之前,这个人身为一个傀儡, 已经三十六年没有踏出这妖洞一步。此刻却能在受制于魔的情形下, 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结合,他之前在那种酷刑折磨下还能隐忍隐藏的样子。这样的人,要说他真的成了一个软弱负义到背叛恩师师弟的僧人, 的确有着很多解释不清的矛盾地方。

  可顾东来也不是那种被人一诈就会取信他的人。尽管他对龙泉山弟子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段记忆中。

  但他天性谨慎,对他人也没那么信任。就算被识破, 不到真摊开来,他也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 所以心思一转, ‘蝴蝶’口中发出了一连串‘讥嘲’般的笑声。

  “…方海问, 你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想的很不错。”

  顾东来这么说。

  “我只是现世修行的一只妖, 才不是什么好心人。你不会以为你师弟和那个什么明王会来救你吧, 他们早就把你当做了魔的手下,现在搞不好还自身还难保呢。”

  说着,这一只紫色的‘蝴蝶’停在关押这人的结界外看他, 又拍了拍翅膀。对此, 方海问听到了。但他好像并不在意顾东来的试探。

  “明王把我当做什么不重要。”

  “但不管现在是谁来,都救不出已经不人不鬼的我, 方海问多年被关在这里,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别人真正将我从这里救出去。”

  这话,方海问垂眸说的很淡, 却冥冥中暗示着什么。顾东来对于他的话没有反应。

  无光下,他一张面孔模糊的脸瘦到根本没有人的样子。人因为常年囚禁而一片惨白爬满了伤疤血痕,脖子更是套着被虐待后的锁魂钉。

  接着,这个年岁阅历长了,但性格好像一直没变的人才以一个仪态俱佳的姿态抬眸也不动怒地缓缓道,

  “这三十六年放在一个常人身上,是漫长的。但对我而言,屈辱这两个字,只有一个人被打垮,彻底屈服才算是屈辱。”

  “龙泉山弟子多为我师傅当年在山下收养的弃婴,自出家后,就需谨记师祖训诫,不为魔不作恶,众生救世,普度众生,所以这肉身之苦,或是踩进泥里,对我这种人来说从不算屈辱。”

  这说话方式,倒是挺有师门风范的。顾东来心想。但一人一蝶还处在对峙状态。所以,紧接着,有心想探出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明王殿下本人就一点不留情地反问道,

  “哦?不为魔不作恶?可我听说你帮青狮白象立了不少功啊。”

  “杀了你那好师弟,反过来再把整个龙泉山毁了,对你来说也很有好处吧,青狮的重用,妖魔的利诱,现在正好能给你卷土重来,不是很好。”

  这直揭人伤疤的话,可有些过分。放在任何一个尚且留有尊严的人身上,都会动怒。可即便面对顾东来,毁容又被妖魔折磨成这样的他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怒态,相反只语调纹丝不动就来了句。

  “我从没有把定海真正的身世告诉给青狮白象,更没有说出真正能解龙泉山守山结界的办法。”

  “那现在的这个洞府是怎么回事?”

  顾东来抓住这一话语漏洞往下追问。刚好这时,塔内有一阵使墙粉都顺着楼顶往下颤落的异动传来。

  “明王想知道么?”

  “哦,不,我的面前根本没有明王,只有一个在现世修行的妖,更没有什么好心人。”

  这话可算是一句回敬了,双手被吊在铁链上,方海问这么多年来的性格却很强势,说着还抬起眸子很苍白地咳嗽了下又扯了扯嘴角。

  这种人,你要说一般人碰上或许也只能和他翻脸不谈什么救人了,可顾东来这种本来就爱怼人的反而被挑起了一丝好感,紧接着,长发菩萨才一下变出人身和这个人从高处对视了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啊,好!方海问!没想到啊!你很有个性啊。”

  长发男人挑挑眉问。

  “可你觉得这么有个性能救你自己的命么。”

  “一般。只是方海问大概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作为一个这么多年受困在地狱中半死不活的人,这个叫方海问的倒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智慧和风度,根本没一点危机感就和顾东来彼此开口道,

  “在聪明人面前要像一个聪明人,在大蠢货面前要像一个大蠢货,在魔物面前要像一个魔物,而在菩萨面前也要赶紧表现立场,我的个性就是从不找死,以及把死这个字再亲手送给别人,因为方海问想要的只是活命,活着走出去,活着战胜自己的命运。”

  “天下的人死光了,死的都不会是我。”

  “因为命打不倒我,天杀不死我,佛救不了我。唯有我自己,能一步步走出去,踩在这三千佛法之上,亲手报我的仇,血我的恨,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天的来临。”

  这话,可真是太有个性了。

  所谓一身傲骨,柔中带刚或许就是这样的人,顾东来这一辈子见过很多各型各色的人,却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的独到之处。

  可恰恰这时,塔尖上方操纵和改变人间气象的那两只护法法器阴阳二气瓶原地震动了一下,异变,竟是再一次发生了——

  一刹那,一到十八楼的电梯,通向另一边阴司地狱的红色数字在鬼哭狼嚎中剧烈地开开合合,卡在中间楼道的那个巨大的排风扇剧烈地刮起妖风,风声引起了更大的震动,将嵌在这栋被魔化的人间建筑中央的妖洞吹得四面都令人站不稳。

  透过这和单元房已经完全像血肉长在一起的鬼塔的两侧窗户。

  外头城市的云层像是被劈开了两边。一边脚下是正常的车辆行驶的马路,一边脚下却被红色的魔光被映照,眼看就要渐渐蔓延出出去。

  对此,身处于妖洞顶上的二人都朝下看,又在运起护法金光稳住这里的局面后,不约而同露出了不妙的表情。

  因为这意味着,在今晚,那个死过一次的白象很可能要活过来了。这妖塔外圈,一直在扩散向城市外部吃人吃楼的阵法也要再一次复苏了。

  当顾东来再低头,就注意到对方也在关注着这一切。这让刚刚还在试探的两人一顿。而既然二人狭路相逢,方海问面对顾东来倒也没有始终是这种被动的状态,因为下一秒,这两个人就再度说话了。

  “龙湖之水过去多年,明王现在还关心迦楼罗菩萨的下落么。”

  方海问说。

  “你什么意思。”

  顾东来回。

  “恶果报应是一个循环,在解开最后一个因果前,前一个因果总会给下一个带来提示,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之所以还活着的缘故,因为我正是那一重因果。”

  方海问回答。

  也是这话音落下,这个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僧人先是咳嗽着,抬起一条手臂,又在锁魂顶的虐待后手指动了动低声道,

  ①“南无光明大慈悲佛祖在上。”

  “发力不思议,慈悲无障碍。七粒遍十方,普施周沙界。”

  这②佛门残食咒一落下,方海问的手指隐约有淡白色佛光闪烁,他的眉心出尘不染,浑身上下的血痕上却开始绽开更为狰狞的血花。

  这些将他的身体蚕食啃咬的血花令他痛到剧烈抖了两下。

  对此,他却咬着牙尽可能保持着隐忍的状态,一字一句闭目继续念下去,又终于在大汗淋漓下堪堪站了起来,露出了自己的全身。

  顾东来起初还弄清楚他是怎么回事。但当他随着对方稍微用跪到流血的膝盖撑着而艰难站立了起来,始终在和顾东来试探彼此的方海问就这么露出了自己狼狈的身体。

  也因为这一站起来,他刚刚念咒到底什么缘故这次也揭晓了。原来,他的上半张脸其实是完好的。不仅如此,那一双温润宁静的黑色眼睛和眉心的天生的一颗痣还在。

  可那双眼睛,和他少年时已经不同了。

  按岁数,方海问比方定海至少要长六七岁,所以他的面目多了丝沧桑和年龄感,更因为经历了‘许多’,而变得更加沉淀。但这并没有损毁他的气度。

  透过那双眼睛,方海问好像还是那个心性坚韧,风度极佳的三师兄。

  那一身温和如风的气质,简直是拥有强大智慧,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最好诠释。

  可就是这么一个出众无比的人。接着一眼。顾东来就看到了他从眉骨到嘴唇下方的一道很狰狞的疤痕和他的腿。

  那终生都无法愈合,深入骨骼的咬痕,使他原本的脸已经完全地被咬坏了。下半张脸,只有一点点褶皱牵动能够表达他的真实情绪。

  而最使人不忍的就是他的腿。原来,那一双‘腿’因为某些法术影响,已经完全和妖塔的紫色瘤状血肉长在了一起,像是寄生般不可分割了。

  但凡方海问随便动一步,他和妖塔长在一起的血肉就会拉扯撕裂,更甚至外人想毁塔,也会把他作为一个傀儡一起杀死在这个妖洞中。

  “中阴身。”

  顾东来一下明白了什么。

  “那两个妖把你弄成中阴身了。”

  这话,是自二人见面,顾东来头一次语气变了。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人身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因为所谓中阴身,即自亡者断气,第八意识脱离躯壳,至转世投胎前之历程。一般人只有在死后被人所囚禁,用妖法炼化了神魂,才会落到这种□□和妖物长在一起的下场。

  这妖塔短短两天,就能一下子变成这鬼样子。看来,就是有方海问这个‘特殊’缘故在。

  因为用人魂炼中阴身,只要这个人在,妖塔就能支撑下去。可面对顾东来终于正视了他的腿,方海问这个一直没和他说明白的人却抬眸扯了下嘴角。

  “不,是我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这话,可又是一个大反转。既然方海问还活着,又一直隐藏实力能够有本事从妖魔手上脱身,那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将自己沦落到这一地步。

  可偏偏下一句话,这个青衣残破下的人就好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眼眸用自己的浑身血性一字一句道,

  “青狮和白象是八部之一,受文殊普贤菩萨点化过,身有佛光庇佑,能将它们彻底杀死的办法很少,但也不是完全办法。”

  “死,是一件世上最容易又困难的事。如果只是为了摆脱屈辱,做一个了断,那么,也许我早就已经死了,可龙泉山上下当年受害,我的师傅师兄不能白死。这就是我这样一个废人还活在世上的……唯一价值。”

  “而现在,支撑我活着的价值出现了——因为,这座和城市相融的妖塔上方正有一处法门可以收服它们。”

  “什么法门。”

  顾东来缓缓眯眼问。

  “此法门,名为三十七道品,也是魔王遗留下的魔界法力之一。”

  “传说,是因为当年灵山佛诞日,魔令八种动物吞吃佛祖的肉身血肉,但唯一一种动物没有吃下佛祖,而这种动物就是此法门的天敌之一。”

  方海问回答。

  “我和另一个人留在它们手中多年,以彼此肉身炼化这塔,形成这一重对抗,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天,和有两个能打破这重法门人的出现。

  “我们会用自己的中阴身化身为这二人手中法器,以自己的血和肉去帮助你们彻底杀死青狮白象。”

  “当你们的法器再度活生生砍上妖魔的身躯,就是我们的这两个人在用自己的神魂在用牙齿,用骨肉帮助众生去撕咬报复着这些魔物,因为只有仇恨者才能杀死仇恨者,而我们二人就是这样心里只剩下恨,唯有恨支撑这一切的仇恨者。”

  这一舍身度魔的意志,当真是血腥,残暴,却又于血海深仇中活出了一身血性。

  这大千佛教世界,要是少了这么一个人。

  那么,就如同少了一个宝物,少了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劲敌,一个又一个令他大开眼界的朋友,在这芸芸众生中,拥有这样一个劲敌,一个即便交浅缘深的朋友,是一件值得尊敬和佩服的事。

  而他的命。哪怕是和狮驼岭以及轮回道秩序的恢复无关,仅仅凭这样一句话,顾东来也一定会救,并且还会救到底。

  “方海问。”

  “……”

  “你赌赢了,顾东来不仅会救你,还会还你尊严。”

  “……”

  “你所受之屈辱,尊严上的雪恨都将在今夜得以一并偿还!因为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来了!”

  ……

  23:15

  一道如黑夜流星般的金光划过半空。和顾东来一样,此刻,另一边的方定海也在楼中一个人快速穿行着。

  他并不清楚,有个人现在在哪儿。

  但他和顾东来选择一起进到这里。今夜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已经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斩妖之行。

  当他借助那一根由法术勾住塔尖的绳索上来时,他的身影也从一个小妖挖出的洞穴中闪现,楼内妖气四溢,被他一手挥出帝释挥散。

  接着,他才曲起膝盖一下跃起,用手臂抓着天花板上方的一个转动着扇轮,这么跳了下去。等踩着楼层窗户边缘落地,年轻僧人的面容隐藏在半帽下,一手握杖,一手插兜,一双隐约从瞳仁底泛着一缕金光的眼睛显得很冷。

  这里,是中间靠近顶端的一段楼层。

  底下,盘根错节。下面还有呼呼的风声。现代楼层建筑和古时魔物的洞府连筋带骨地长在了一起。

  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洞。一个个死亡后的凡人住户化为白色鬼头趴在一堆白骨化的尸骨之上,隐约在咀嚼着什么。

  明明楼内还保留着现代产物,诸如空调,电视机和电梯。但这些东西上,却像是已经深埋于地底多年一般长出了锈迹斑斑的魔物。

  扭曲变形的黑色魔气,使这个矗立在城市正中央区域的住宅楼房无法恢复正常。

  内里的一个个惨死被吞吃的亡魂也都被困着,从墙面中发出哀嚎。

  这一幕,用一句现实和神魔结合在一起的怪诞世界也不为过。

  而年轻僧人纵身一下来,就看到所有已经损坏了的防盗门都朝着自己一侧开着。

  伴着,妖洞深处不知从哪传来的影影绰绰的锁链声,还有古怪,类似人在呼吸的风在顺着天花板往下刮,使这地方里到底锁着什么更不为人所知了。

  “……,……”

  这粗重迟缓的呼吸声是什么发出的,并不为人所知。

  但方定海能感觉到这东西的体型比一般的一只阿修罗还要庞大。

  更甚至,像寄居在妖塔中一样骨肉都已经和这墙面电梯长到了一起。

  这使年轻僧人保持警惕,隐藏在暗处的身子先侧过来一些,又猛地抬起一条肩膀撞开一侧铁门。

  可当一排铁门被他用手臂快速一挥带起风,又吱呀一声重重开启。内里却什么都没有。

  接着,一个背对他的巨大黑影在顶上划过,方定海扭头,身后却是空的,等伴着锁链摇晃的声音消失了,尽头的‘呼吸’却好像还在。

  这一次,这气息危险无比黑影的存在已经很明显了。

  狮驼岭是妖魔所在。那藏身在这其中的定然也是魔。

  既然是一个魔,它对方定海一个人就不可能不心存杀念。对此,和这黑暗中那一个明显不容小觑的‘魔’保持着一种敌对下对立的僧人不言不语。

  他现在没有能一眼看穿妖身的眼睛,却通过这段时间,和顾东来在人间的共同磨砺感觉到,这东西还在,只是在用一种俯瞰的眼神观察着他。

  即便它善于隐藏于黑暗。

  但魔到底是魔。

  它本身所带着的气息就已经足够令方定海在背身聆听着这四面八方的风声时一下确定一个位置了。

  “出来。”

  方定海闭目冷冷道。

  “我不说第二次。”

  这话,十足不客气。

  对面那面孔落下晦涩不明光影的魔见此低下头呵气出声,又在静默了下,用爪子抵着身体的骨骼站稳,才嘶哑着声音开口道,

  【“真不愧是法僧。经过多年,现在已经成了这么比你的师祖们心性和本事还要了得的僧人了。”】

  这话,这只魔字里行间似乎很了解方定海。

  他说话的咬字,不像是阿修罗那样故意模仿凡人说话。倒像是本身就会说人话,却因为咽喉等身体器官的缘故而咬字稍微有些模糊。

  【“不过,也难怪当年能狠下心肠以一己之力挥刀斩魔,取代所有人成为新的龙泉山庙众之首。”】

  【“可你现在也落的这种报应了。”】

  【“但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是谁把你捡回庙里抚养长大,又是谁把你当成亲人一般照顾,保护,你把你的师傅师兄当做魔一样举刀杀死,这么多年,你的夜晚可曾睡得着,又是否还会梦到当年惨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方定海?”】

  这些话,上次女具也和方定海说过一次。

  可那只女妖只是用预言来暗示他想起这一场杀劫,但现在这只堵住他去路的魔口中的话,却明显更直戳他内心深处的记忆。

  方定海的面孔上的神情保持不动。但一只手已经是以一种极肃杀的弧度朝内侧握起。他犯杀劫这件事,除了少数知晓内情的人,连当年庙里的年纪还小的师弟们都不知情,这只魔却处处吐露出一种熟稔,甚至是故意激怒他。

  ——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你到底是谁。”

  年轻僧人抬起下巴,濒临睁开双眼看着黑魆魆洞口深处被锁着的魔。

  【“呵。”】

  那生着一头长发的魔物对此沙哑着嗓子笑了,又答非所问地用身子向前摇晃了一步回答道。

  【“我说我是一条不幸惨死的冤魂,曾经‘死’在过自己这辈子最用心保护,真心相信的人手下,却从阴司地狱里侥幸活命,你相信吗?”】

  “……”

  这‘暗示性’极强的一句话,令方定海的脚下的地面似乎有所震动。

  帝释,作为一柄能感知魔性的佛门法器。

  随着二人身边极骇人的妖风和佛光的对峙而不自觉发出‘叮铃铃’的震荡。

  而两边在保持一阵死寂后,年轻僧人率先背朝那尽头走廊,又迈步化为一个金影一个纵身上去,

  等侧身朝前大步撞开一边的墙面,整个人的帽领都飞起的年轻僧人将帝释朝前抵住掀起巨大的金光,又以震荡的佛铃就劈向了那‘庞然大物’。

  这一下,将二人眼前的墙面都被他直接打穿,裂开来的碎石被冲撞得一块块拔地而起。

  见状,那一张灰白色长发,半张神秘冷峻的面孔隐匿在黑暗下的妖魔也闪身而过,却也没有一丝一毫地退让。

  他挥起自己的一只利爪,把方定海身后的一处电梯门从中央击碎。

  一眼看去,这人脚上和脖子里都带着镣铐,斜方肌和背肌上一整个布满鳞片,并不狰狞,反而流畅强劲充满爆发力。

  与此同时,他还在近距离对静止心跳已经开始出现异常的方定海说着一句句勾起二人共同回忆的话。

  【“你的雷火咒是我教的。”】

  【“那年,你还是个孩子,在那有着四千八百六十六节台阶的古老庙门外光着脚,大早上的第一缕太阳升起来,那个打开门看到你的人就是我。”】

  【“是我把你带到了我们共同的恩师面前,还比谁都要急跑去禅房找了好多换洗僧衣给你。”】

  扑通。

  扑通。

  这一字一句都并非是杜撰出的谎话。

  相反,关于这些记忆的每一幕,方定海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不爱和别人说话,小小年纪比木鱼还闷,我们就一天天想办法逗你,野果,鸟雀,把世上最能让小师弟开心的一切给你。”】

  【“我和你说,你以后就是我的六师弟,只因为我在出家前,不是无父无母,我长在山下,曾经也有个十岁的弟弟,可惜,他只活到十岁,我也上山成了僧人。”】

  【“或许,这就是佛祖的安排,也是老天赐给我的一种责任。”】

  扑通。

  扑通。

  又是一阵被迫响起。二人共同记忆中,师兄弟三人,两个大的带着一个一小无忧无虑奔跑在茂林溪流边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明确了起来。

  定海。

  快过来。

  有人在叫他。

  可是那两个站在龙湖对岸对他开心招手的人的面孔却是那么模糊,遥远。

  这使方定海一下跌出去埋头撞在墙上,重重握住自己的手掌,竟忘了继续和这魔打斗。

  【“怎么不动了,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不愿对我亮出你的真本事么……法僧。”】

  【“我曾经‘死’于你手。”】

  【“现在,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到底精进了多少!”】

  就是这一句口气熟悉,到令人心头一震的低斥。使二人身前都裹挟着飓风而掀起了强大的风浪。

  对此,一句话也没有再回答的方定海一个侧身,踩着一侧墙将身子落下,和他正面迎击。

  可当感知到这只妖魔是一个近似于阿修罗,却比阿修罗本身还要强大的奇特存在,他一下收回手。

  这是一个近身下的停顿。如果继续用法器,他就无法彻底撕开这只‘魔’的真面目,所以他先将帝释一扔出去,又扎进旁边的墙面。

  接着,脱手摘下半帽的他才这么赤手空拳以两只手就和对方以生死相搏之势打了起来。

  这完全脱离护法法器的双手相搏,他和这一只‘阿修罗’打的半空只见银光交错。

  方定海一脚踢向对方腿侧。这只‘阿修罗’就一拳直击向他肩膀一侧。

  这一道道爆裂开整个楼道的佛光带起流星骤雨一般的金芒,随着他们身形的厮打而冲毁开旁边的一道道铁门和墙面,

  一时间,这场正邪之争,似乎很难分出输赢。

  直到,那个本该是一只‘阿修罗’的魔物的黑影将手臂挥起,又以一个标准佛门弟子的引雷之诀就唤起一道金光雷火咒。

  见此,方定海也用了一模一样的姿势抵住这冲击。那魔见状又双手合十,如洪水海浪般向着方定海同时也抬起迎接的双手冲撞了出去——

  两道相似,却又不同的雷火咒就这样冲撞到一起。但是,他们都明白,自己心里根本没有想杀对面那个人。

  那人的一头灰白交织的长发被冲开,露出一张眼神,神态都再熟悉不过的成年男人面孔。方定海一下退后,手掌撑住地面,半跪在地上抬眸用一种无法言喻的看向了对方。

  半阿修罗下的那个人抬起被锁住的双臂只迎下一击。

  接着,他才真正抬起那一张面孔,以鳞片后的双眼就这么给了他一个阔别多年,对二人而言都像是隔了上辈子的招呼。

  “定海。”

  “龙湖之水后,你我真是许久不见了。”

  就是这一句话,将二人之间方才的肃静,杀戮和僵持一下打破。

  师兄弟二人如同亲人般给了彼此一个再默契,再用力不过的击掌。

  接着,一跪一站,一人一魔双手伸出手也在这妖洞中就一下拉住了彼此。

  方定海握住帝释站起来,但像他这样一个无情无心之人,一时间,都无法去形容自己在见到张天纵还活在世上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巨大冲击。

  “为什么不回来。”

  方定海眼中隐约有一丝异色地开了口,手也冷冰冰却力道惊人无比地抓着自己大师兄那一只已经沦为魔的手掌。

  “为什么和他,一直不肯回来。”

  这话,任凭是谁都无法回答,连这个人也是。

  所以他只能再度抓着他低下头,紧接着,这个‘起死回生’出现在方定海面前的人就告诉了他一句话。

  ——一句,他守候在此,化身为魔也一定要亲口告诉给方定海的话。

  “因为,我的身上也有我的职责,除了作为你们的师兄之外,我还是一个龙泉山的佛门弟子,我个人也有着保护这人间世道的责任。”

  “阿修罗或许曾经杀死我的肉身,却到底没有杀死张天纵的神魂。”

  “现在这份职责轮到了你。”

  “我们一直在等你。”

  “定海,你也是时候……该面对你自己身上真正的因果。”

  与此同时,在这座即将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异变的鬼楼这一边,和方海问一样像是守候在此地,就是为了说出这一句话的人才这样异口同声道

  ——“方定海。”

  “三十六年来,我们等候在这里要等的人,就是……你。”

  “这一刻,忘掉你自己是谁,忘掉你是一个和尚,去只是替自己亲手拿起你手中真正的屠刀,我们会一起用自己的中阴身化身为这二人手中法器,以自己的血和骨一同彻底杀死青狮白象。”

  ”你我他三人,再不相欠。”

  “因为,今夜,真正让这一群魔偿还血债,一雪前耻的时候终于是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