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69章 萌芽

  水泡自罐底生出, 从药材的缝隙中挤出去,浮到水面,“咕嘟”一声炸开, 散的破屋中尽是浓郁的苦味。

  白一揪着身上搭着的单薄的外披, 撑住精神看她们二人煮药。盯着盯着,眼皮便开始打颤。再醒过来,杨雨已经不在屋里了。

  扶楹坐在草垛边,从白一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被火堆的光照亮了一半的身形, 还有虚扶着药臼的手。

  那只手上遍是风霜, 指关节处甚至有轻微的皲裂。这样一双手出现在眼里时,不可避免地让他感受到了与周遭的声音一般的安宁。

  药杵与药臼相撞时,会发出“笃”的一声响, 在空中荡起些微的回音。偶尔“噼啪”炸响的柴薪星火声就混在闷闷的捣药声中, 给屋子里添了几分人气。

  白一闭眼数着次数, 思绪和身体都随着捣药的节奏放缓了。等他数到二百余的时候, 捣药声停下了,那人转眸向他望过来:“醒了?”

  白一把眯缝着的眼睛睁开,迟疑点头,乌沉沉的眼睛转也不转。

  “你娘肯定是个美人,能把你生这么好看。”扶楹说着, 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又轻轻碰了碰他的面颊,道:“还有点发热。阿雨下午找了些羊奶,我温好了, 喝一点把药吃了再睡。”

  那只手碰在脸上时, 与白日的触感不太一样, 很是粗糙。或许是白日里感官太过迟钝,或许是这会还没睡醒,白一偏了下头,儿童特有的肉嘟嘟的面颊就从扶楹手背上擦过,触感软乎乎的。

  扶楹的手不由停了下,然后好笑地揉了揉小孩细软的发:“有这撒娇的功夫,怎么中午的时候不对阿雨用?”

  白一只盯人,不说话,像树上机敏又乖巧的鸟。

  扶楹很快把温好的羊奶端了过来,又怕烫着人,小心地在碗边垫了块布巾:“吹吹再喝。”

  屋子里没灯,火堆也暗淡下去了。扶楹又往里面丢了两块木禾,火焰扑朔一闪,在她脸上一晃而过。

  有一种温情到极致的好看。

  白一这才注意到,扶楹并没有他以为的年轻,甚至比他娘亲还要大上许多。但她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利落,温柔又飒爽。这两种有些矛盾的气质叠加在她身上,丝毫不显得违和。也正因如此,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年龄。

  羊奶有些烫口,白一眯着眼避开热气,小口啜饮着。扶楹等他喝完了,道:“阿雨救了你,但你身上的伤还要养许久,呆在这也不合适。等天明,我送你回去。”

  白一端着碗,发呆了好一会,慢慢点了下头。

  扶楹收走碗,又让他吃了药,扶着白一躺下去,把柔软的袍子一直给他掖到下巴:“接着睡吧。”

  说真的,小孩的精力都是很旺盛的。可白一睡了一天一夜,一躺下来依旧困得要命。他强撑着盯了扶楹一会,再次沉沉地闭上了眼。

  在他沉入睡眠的时候,扶楹听见一声很轻的“谢谢”。

  她回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眸,一圈一圈碾磨着药臼中的药材。

  白一不知道,但扶楹很清楚,他染上的不是什么怪病,而是血疫。

  血疫无解。

  那是黄泉道上最深最毒的诅咒,需得以怨煞和不得转世的游魂炼化。当蛊咒附着于活人,游魂生前所受之伤,便会尽数在此人身上重现。

  短则三日,长则半月,中蛊之人的灵魄尽数被蚕食殆尽,自此消散于世间。

  灵魄之痛,是无人可以想象的。

  而被蚕食的灵魄,又会反供养蛊主。在此咒下消亡的凡人,不计其数。

  一百五十年前,仙门集在世所有大能之力,隔绝三界,为的就是阻止血疫的蔓延。

  三界隔绝之后,又是无数仙门弟子的前赴后继,才终于换下而今这样一个还算清平的人间。

  让她发现白一的也不是白一那一声近乎听闻不到的“娘亲”,而是院中的争吵,以及夹杂在其中的“伤口”和“血”之类的词。

  而想要取出蛊咒,需得有人主动引出。扶楹灵魄弱,懂的仙术也不多,只得传信给杨雨,足足到白日才等到人。

  如今,应当快尘埃落定了。扶楹望着透入屋内的一线月光,手中药杵未停。

  尘埃落定之后,杨雨便会去仙京了。

  一百五十多年的奔走与牺牲,终于看到了尽头。

  ***

  白一半夜又一次发起了高烧,扶楹叹气的同时又事无巨细地将人照顾得很好。如此反复了整整半旬,白一的状况才彻底好起来。白日无事的时候,也有精神头东看西打量了。

  只是他身上的伤尚未愈合,还没法下地。扶楹担心再出什么事情,便将人留下来暂时看顾。

  于是扶楹给他做饭的时候,白一就坐在草垛上抱着袍子看。扶楹臼药的时候,白一还坐在草垛子上抱着袍子看。有时候看得久了,自己就睡着了。到了喝药的时间,扶楹再把他喊醒。

  白一实在听话,睡觉安稳,喝药也不挑东捡西。安静呆着的时候像个白狐团子,又乖又讨人喜欢。

  若是换个人,多半要舍不得送走了。

  扶楹喜欢他也喜欢的打紧,无事时教他认了些许药材,或是丢两本医书给他。

  也为难白一小小年纪能对着枯燥乏味的医书看下去,虽然是否看懂了依旧存疑。

  扶楹送他回白庄时,是个晴好的日子。年前的冰雪融了大半,露出下面灰白的地皮。偶尔几处,能见稀稀落落一点绿芽。

  吹来的风没那么彻骨的冷意了,春日好似转瞬间便降临在了此地,昭彰地显示了自己的存在。

  “对了。”在出发前,扶楹蹲下身,把一只小锦囊系到白一脖子上,“这是阿雨留给你的,戴好了。”

  白一乖巧点了下头。

  扶楹将白一交到了白宇云家中,之后依着自己的计划继续往西走。

  对白一能再回来这件事,最高兴的是白宇云,热切地缠了白一好几天,确保人是真的没事了,才终于安分下来。

  而今再回想起来,白知秋觉得,那时候自己一生的轨迹还是足矣看清的。他不知晓杨雨便是创立辰陵宫的大能,也不知晓扶楹是仙门一代杏林妙手。他的人生依旧局限在小小的白庄之中,像顺着河床流淌而下的溪流。他看不到群山之外的世界,也没有去看群山之外的想法。

  他会在白宇云爹娘的照顾下长大,娶妻生子,开门立户。待年纪再大些,与白宇云一道赡养两名老人,再等待自己黄土埋身。

  也可能不得平安,不得顺遂。但无论是那种以后,都不会存在仙门,不会存在辰陵,更不会存在学宫。

  那是只流于传说的遥不可及,甚至是尚未产生的传说。

  可是,人的命运悬如蛛丝,不知会有多少转折。可能只是一个闪念,曾经按部就班的一切就尽数崩塌,然后走向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以后。

  白知秋倚靠在谢无尘怀中,缓缓捻着指根的丝线。他声音又轻又虚,尾调没有任何起伏,旁观者一般平铺直叙着自己的故事。

  “如果可以的话,”白知秋道,“我希望我这一世都不要再见到师父,或者扶楹仙师。”

  “那样的话,你或许入不了辰陵了。”谢无尘垂下眸,细细端详着白知秋的侧脸,轻声道。

  我也许就不会遇见先生了,更不会遇见你。

  无数的巧合,才成就了今日的必然。

  也许吧。白知秋尝试着依照谢无尘的思路去思考,最终笑着摇了下头。

  若是他未曾再次见到杨雨,他和白宇云,或许会随着白庄一起,淹没在过去三百多年的浩浩长波中。若是未曾再次见到扶楹仙师,他不会去到辰陵,学宫自然也与他无关。

  而入辰陵后的三百年,凡是一步行错,他与他之间,皆是无缘。

  “我名中的‘知秋’二字,是第二次见到师父时,她为我取的。”白知秋道,“从口矢声,从禾幽声,叶落知秋,见微知著。知秋者,观于毫末也。那时候师父对我说,我日后会懂的。可是时至今日,我仍未明白,师父想让我看的,到底是什么。”

  “我初入辰陵时,明掌门讲,我不知春来,不知春去,万物未曾入眼。与清远一门,走着一样的路子……”白知秋停顿片刻,轻声问道,“清远一门的心法,你知晓么?”

  知晓。

  清远嫡传弟子,所修心法,无情道。

  仙道院传,这是千象院的东西。在仙门的传说中,白知秋也向他提起过。只是,谢无尘不明白,白知秋而今将这件事单独提出来,又是何意。

  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白知秋没回头,用与先前一般的语气讲下去:“别皱眉。我入辰陵前,已经不修这一道了。其实,在师父为我取名时,我未舍弃自己的姓氏,可能就决定了,我日后与世间的牵系还长,斩之不尽。”

  谢无尘只是沉默,试图以此压抑自己的不安。

  白知秋半晌没得到他的回应,偏头向他扫了眼,而后拉起谢无尘的手,在指节上蜻蜓点水般地落了个吻:“还听么?”

  作者有话说:

  尘崽的生日是五月初九,秋崽生日是五月十五,以阴历为准。苡橋

  至于时间如何确定的,是我自己定下来的。在初九那天我梦见了他们,十五日将这个故事圆了回来,就将这两天分别定为了他们的生日。

  能写到一点半是真没想到,有的鸽子,连ddl都跑不过(嫌弃)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