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67章 百年

  “以前, 也有人跟我说过以后。”谢无尘收起木梳,“可我没有等到。”

  他起身去端桌上提前晾好的茶水,伸手时手指停了停, 好似在试探温度。片刻后, 才端起杯子,转过身往回走。

  白知秋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余光中,谢无尘依然立在床侧,开口道:“他许诺给我时, 大概不是兴之所至。只是, 以后的事情,我们决定不了。”

  白知秋就在谢无尘的声音里,垂眸盯着清澈的茶汤, 没有动作。

  “白师兄, 我给你许诺过以后, 你也许诺给我了。”谢无尘声音平静, 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波澜,“我是真心的。”

  伊始,白知秋唇边还是有一点浅平的弧度的。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那点弧度也拉平了。微挑的眼角低敛着, 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谢无尘的目光顺着他的眼角瞥扫下去, 看到了白知秋耳上的小痣,还有对于男子而言有些显温和的侧脸。颈线在有点昏暗的屋内不算清晰,一直没入外袍领口。里衣袖口因为动作有点下滑, 露出瘦削的手腕和包着一层纱布的手。

  这一层近乎完美的皮囊下面的真心, 会是怎样的?

  思绪仅仅转了刹那, 就被谢无尘及时收了回来。他看白知秋不再喝水,伸出手去接茶盏。

  手指刚刚触碰到茶盏的边缘,一只修长的手便抬了起来,摁在他手背上,把他拨开了。白知秋微侧过脸,抬起的视线正好撞入谢无尘的眼睛。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丢了不成?”白知秋轻声道,竟有一分近乎任性的不满,“不哄你,去帮我拿衣服。”

  白知秋过得随性,但无论是在四时苑,还是碧云天,他的宿处都是简约却规整的。哪怕书籍列了满墙,熟悉后就会发现他的分类习惯。这人对外物的容忍度相当高,在涉及到自己的时候,又常常喜欢对人爱搭不理。

  说好伺候也好伺候,说难伺候也难伺候。毕竟能让小师兄舒服的那个度,委实不算好拿捏。

  谢无尘递了一套素淡的白袍过去,背身坐到桌边,低头拨弄着茶杯。他将杯子转了一周,看见自己留在杯壁上模糊的倒影。

  夕误是一个惯于不露声色的人,心若九旋之渊。他游刃有余地游走在谢府中,甚至保护了谢无尘十年。在他面上,永远看不出一句话是真是假。

  白知秋却不是,他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上心的东西,故而没有了表露情绪的必要。哪怕是必须表露时,他的表现同样流于表面,是出于人与人之间的礼节。

  至于自己……

  他的心沉寂了太久。从小到大,他不是无知无觉的。他知晓压在谢府表面荣光之上的重重算计,知晓自己金玉的外表之下的名不副实。于是,他被迫学会了处之泰然,无动于衷。

  直到现在,要把一颗心拿出来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尤其是对上白知秋这样一个没有心的。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安静下去,继而是轻飘飘的脚步声。谢无尘停下转杯子的手,听见白知秋道:“我那日教你散灵,你学会了么?”

  谢无尘看着他,点了下头:“识海给你?”

  “不必。”白知秋理好袖子上最后一丝褶皱,“我们去扫尾遗漏的血蛊。”

  昨夜白知秋承住大部分的冲击,锁死了阵眼,没有让一个蛊咒挣脱。而他们破阵前逸逃,附着于人身的,寥寥无几。

  故而,白知秋的此刻的姿态,还算放松。

  只是收尾没有谢无尘想的那般简易,加之他二人身份不明,最后为了少些麻烦,又由谢无尘掐了好些张隐身符。

  再回到客栈,已是一日尽时。

  谢无尘从未想过一座城可以这般大,也未曾体会过体内灵力竭尽,灵识长时间感知外周所带来的感受。随着灵力流逝的,还有他的意识与体力。在走完全城,白知秋说“好了”的时候,他几乎站不住。

  呼吸间涌入胸腔的尽是冰碴,脑中更是刀割似的疼。这种疼痛从眉心开始,蔓延到额角,再延伸到全身。谢无尘试着走两圈周天缓解,实在运转得滞涩,只能停下。

  白知秋微俯下身,抬手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

  白知秋做什么,谢无尘向来拒绝不了。那只手落下的时候,他顺从地阖上了眼。

  冰凉的手从鼻尖划过,指尖贴上额侧,又轻又缓地揉按着。

  指根的丝线分明无形,可在手掌划过的时候,谢无尘感觉它们也顺着落在了自己颊侧,带来一种难以忽视的痒意。

  “人间界灵力稀薄,走周天用处不大。”白知秋轻轻缓缓的声音响起来,不在耳边,也不是识海,并不难受。谢无尘想了片刻没想通,只当是传音咒,迷迷糊糊地想着,白知秋分明不能运灵。

  可头疼之下,他无从细究了。

  冬日冷雪一般的气息笼罩在身前,谢无尘“嗯”一声,表明自己知道了。答应完,他就伸出手,勾住了白知秋一片衣角。

  白知秋手指连停顿都没有。他无尽的耐心好似突然得到了一个宣泄口,都落在谢无尘额角上。于是这种耐心很快在二人之间蒸腾开来,蒸腾出语言难以形容的温存。

  屋外的风撞在窗上,不吵,也不算恼人,甚至衬得这方天地有了私密感。谢无尘的心绪在身体里慢慢沉下去,静谧又安然。

  至少在这片刻,他没有需要思虑的事情。

  脑海中疼痛缓解去大半的时候,白知秋收回了手。

  天已经黑了,屋内没点灯。白知秋没动,谢无尘也没有主动去点灯。两人之间沉默了很久,白知秋忽而笑了声。

  他说:“还教训我么?”

  谢无尘:“……”

  昨日他教训白知秋,今日就轮到了自己。

  不算报应,但能算因果循环。

  “行了,不逗你了。”白知秋在谢无尘身边坐下,问道,“你要听我说我师父那些事,还是要歇了?”

  “你不睡吗?”谢无尘问。

  “是我在问你。”白知秋重复。

  他们分明只隔着很短一段距离,却因为晦暗,看不见彼此的面容。黑暗会加重不确定感,谢无尘一时间,拿不准白知秋想要的是怎样一个答案。

  谢无尘动了动唇,道:“明日往苍郡走时再讲,一样的。”

  白知秋又笑了一声。

  “想听的话,把灯点上。”

  床头边有灯,白知秋一伸手就能够到,但他就是要使唤谢无尘。于是谢无尘明白了,这会他不听,日后白知秋又有了借口:是你自己不听的。

  他探过身,一手撑在床侧,一手取过火折子,将灯点上。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白知秋就稍稍侧开一点身,给他让出位置。

  灯火亮起的瞬间,白知秋好像被光亮刺到了眼睛,不由得偏头避了下,眉眼敛得低低地。

  他靠在床柱上,满是倦怠。几缕发搭在衣服上,衬得唇色更白。

  谢无尘手一顿,把灯弹指灭了。

  “不听了?”白知秋问。

  谢无尘看了他一眼:“你睡吧。”

  白知秋探出手,顺着谢无尘的手臂去摸火折子,很小声地说道:“别熄。”

  可谢无尘觉得他此刻分明是不想看见光的。

  此刻屋内归于晦暗,他看见白知秋动作到一半,停下手,然后撑身坐起来一点。

  谢无尘一默,手指又是一动。

  灯亮的同时,白知秋轻轻地垂下眸子,灯火被他长睫撩动,从眼角一闪而过,透出种难以言表的脆弱。

  谢无尘起身,站在他身侧,遮住了一部分光。

  白知秋迟钝一怔,侧眸给了谢无尘一眼。

  谢无尘一直都知道,白知秋的眼睛很好看。那双眼睛足够让一个人在所有的景色之中脱颖而出,落在白知秋脸上却不会分走他本身的昂藏。

  当它落在灯下,被镀上一层温温润润的琥珀色的光的时候,它的主人也会被化去满身的冷淡和不近人情。

  灯下看人,总是要更好看的。

  谢无尘低头,抬手碰上了白知秋眼角,觉得冷得惊人:“我没有一定要知道。”

  白知秋乌沉沉的眼睛转也不转:“我知道。”

  知道什么?

  断然不是知道他这句话的真实度。

  白知秋平日里常是带着一些懒劲,做事不很想费力气的样子;实在不想说话时候的神色虽然是恹的,冷冷淡淡,却不会像现在这样……

  脆弱得让人心疼。

  谢无尘看不清那层眸光后的深湖,他从来都看不透白知秋。

  那人在不为他所知的岁月和红尘里走了太久的路,隐藏了无数的既往流年。那是谢无尘永远无法触及的良夜与晨光。只有偶然窥探到的几分雪泥鸿爪,才能给他面前这个人不再遥不可及,而是真真正正存在于他面前的感觉。

  他们之间有三百年的距离,需要用无数的坦诚和以后去弥补。

  弥补不上,面前这个人,还是留不住。

  谢无尘忽而往白知秋跟前挨了两分,见他没有动,伸手把人囫囵圈进怀里。

  白知秋被他摁进怀中,额头都贴在他胸膛上。

  他挣了两下,没挣动:“又做什么?”

  “你想说吗?”谢无尘问,哄小孩似的拍拍背,“我听你说。”

  停了停,他又不放心似的补充道:“都听,都信。”

  “跟谁学的。”白知秋推他,手上却没用劲。

  好一会,白知秋很轻一笑,又一叹,偏头抵在谢无尘心口,逐渐卸下力。

  “谢名。”白知秋轻声道,声音闷闷地,“我没有骗你,白庄的灯游,那一次,确实是最后一场。”

  “因为两年后,白庄没有了。”

  谢无尘低下头,在白知秋的眼角,看到一线灯影。

  三百年未曾宣之于口的一切,都满满地融在其中。

  是会被灼落的。

  作者有话说:

  大概,可能,我的出没时间还没那么阴间……?

  明天有个线上报告会,3000字心得,更新推到第二天中午,晚上正常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