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41章 定海

  雪簌簌地落, 大团大团地砸下来。明信站在最前面,被雪迷了眼,也掩了耳。他看不清阵局中的一切, 甚至连千象院那边糟乱的声音都听不着了。

  明信在旷久的寂静中站成了一道剪影, 直到一片雪花晃晃悠悠地落在足边,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渗进肺腑的寒意。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万象天初落成之时,那也是冬天。羽一样的雪自天际坠下来,纷纷扬扬,胜过映花潭的花雨。

  那日不冷, 飞雪覆残枝, 远山不见人。没有风喧过耳,天地都沉浸在难得的温柔里。

  白知秋跟在他身后,一身素衣, 发间系着缎带, 眸光沉静如水。

  他牵住了万象天的每一个阵眼, 扛着万钧之重, 敛衣穿雪而过,从容不迫。

  一如此刻。

  指根的悬诊丝张狂展开,带着破风之声穿透黑雾,锲入地底时撞出金石相击之音。

  在嗡鸣震晃的阵局中,细如蚕丝的悬诊丝如定海之针, 拉住即将溃散崩毁的一切。深冬雪澄澈的冷意随着丝线漫开, 与无形的威压和漫天的血腥气相对峙。

  白知秋垂着眸子,踏过鲜红的地面,留下一串血脚印。

  他走得慢极了, 一步一步却极稳。手垂在身侧, 虚虚曲着。雪白的袍摆染了一周红, 随着他的步履在风中扬起,又接住落下的飞雪。

  白知秋只扫了一眼衣衫,便冷冷地转开眼。

  他懒劲上来了,或者不想理人了,就会低垂着眸光。这会让他带上不近人情的冷淡和恹倦感,于是,便没谁敢再来招惹他。

  平日虚虚垂着的悬诊丝此刻绷得紧直,线尾深深勒入他清瘦的指节之中,割破了手指。鲜血自缠线处渗出,又被丝线吸收,长长地延伸出去。

  都说十指连心,那本该是极痛的,白知秋却没在面上显露出任何。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虚握着落了一道伤的左手,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血,一道一道血符落定,弹指飞出。

  铿锵金石之声顿起。

  每一次屈指弹符都带着果决之意,八八六十四张血符在转瞬之间已经环绕着阵阁落定。淡金色的灵力脉络连通流动如蛛网,闪电一般散开,绽开灼目的光火。

  灼目的金光映照在白知秋苍白的脸色和冷然的眉目上,看不出心绪。

  他停了片刻,在金光淡去时推开阵阁的门。

  阵阁中一片漆黑,遍地是碎瓷,用于照明的夜明珠不知滚去了何处。白知秋扫了一周,落脚时又快又稳,很快穿过一地凌乱,在扶鹤长老面前半跪下身。

  扶鹤长老已经难以起身,双目浑浊。黑雾模糊了他的感知,困锁住了他的灵力。在白知秋要在他腕心落符印之时,出于本能地抬手去拦。

  “是我。”白知秋轻声道,“长老,是我,知秋,我来压阵。”

  “是你啊……”扶鹤颤巍巍地合了眼,撑着的那口气终于落在实处,“都出去了吗?”

  “长老放心。”

  白知秋平日说起话半真不假,轻散中带着不上心。此刻,他声音讲得很低,让人疑心只是微动了下嘴皮,出口的语气却极度温柔认真,仿佛他一张口,此地便风雨不侵。

  “闭眼,凝神,定魄。”

  扶鹤长老对阵法熟知,无需白知秋指引。自符印落下,他已自行引着稀薄到难以感知的灵力流入经脉,开始入定。

  白知秋垂眸看着掌心将要干涸的伤口,在袖中摸出一片薄刃,比了比,最后还是落在掌心。

  其实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修仙之人的灵血,合了主人的灵魄,无论是落福印,还是画符落咒还是布阵,只要和上几滴,威力便不同以往。

  只是李生大路无人摘,自然有它的理由。

  对于修仙之人而言,最凶最煞的东西,也是血。而血用在凶煞之处,对自己的反噬,自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了。

  白知秋收回眼神,抿了下唇,抿到一股腥气。

  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眉,微敛的长睫轻颤。

  他不喜欢血腥味,这会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去。

  他要找人,要压阵,没有任何时间给他感怀。

  扶鹤长老所镇的阵眼是第三个,还有五个。

  衣衫太轻太薄,被雪打潮了,风一过,尽是冷意。白知秋出了阵阁,收回手上的悬诊丝,捏着发僵的指节。

  如潮黑气被悬诊丝切割开,在镇下三个阵眼后平缓下去,浅淡了不少。变得像深秋太阳初升时的雾,风一吹,慢慢流动着。阁楼在雾中露了轮廓,走在其中时,不再那么让人压抑。

  只可惜仍是看不清天色。

  白知秋对时间的感知并不敏锐,这是在学宫中被人刻意养出来的倦懒。进阵局这么久,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该入夜了。

  耗费这么久时间了。白知秋想。

  左手依然绷紧的悬诊丝只剩下一根,被白知秋捻在拇指和食指间。

  像终于理清的牵系。

  ***

  谢无尘收了剑,拇指不自觉地抹上剑鄂处的银扣。

  他又舞错了一式,练过上百遍未曾出错的剑法,今日他连一遍都舞不完。

  没有秦问声提前晾好的温茶,没有姜宁做各种小物什时的窸窣声,也没有不时丢来打扰他的蓍草树枝石块。

  碧云天上从未这般岑寂过。

  石台上放着没磨完的玉料,乱七八糟的。白知秋的暖炉放在桌子上,已经灭了。没人看顾,地龙也冷了下去。

  少了人气,屋子自然没了暖意。

  “山暝。”谢无尘扯起厚帘,朝院中喊道。喊完他才想起,秦问声并姜宁下去时将它带走了。现在没人给他传信告知情况,甚至山暝都未回来。

  岑寂带来的是虚茫感,像入映花幻境时撞来的浓雾,人行其中轻飘飘踩不到实处。随之而来就是不安稳,让人焦虑。

  那种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谢无尘与玉简静静对峙,最终,他先败下阵来。一把扯过椅背上的斗篷,冲出了院。

  他不知那一封雷信代表什么,不知白知秋为何会骤然呕血,更不知诸人为何会如临大敌。

  他只能觉察出出了大事。

  总不会添乱。

  只是,在他绕下垂云翠榭,再迈过丛林,站在白玉桥上,看到万象天东北方向翻涌的黑气时,仍是不可避免地头皮一炸。

  那似是活物,与万象天上笼罩的虚渺云气相撕扯,想要决出一个胜负。

  千象院在西南方向,他下了云梯,转个弯不必几步就能到医阁。

  千象院起了阵,就地开了屋子作为安排。谢无尘绕开围聚在堂外的人,掀起帘子,不及开口脚边就落了一大袋子药。余寅头都不抬:“送后堂去,进去交给玄参长老。”

  谢无尘顿了下,搬起药材往后去了。

  他没看见白知秋,料着他是医阁长老,又传了令往两阁,该在这边主持大局。却不想此刻安排事宜的是余寅,协调弟子的是秦问声。

  后堂人更多,更吵。谢无尘进去的瞬间就被浓郁的药味和嘈杂的人声铺了一身。他来不及问玄参长老在哪,只能紧跟着前方同样来送药材的弟子,放下药材得了句“放在这”才离开。

  医阁丹阁人手本来就少,此次阵局崩溃涉及到的弟子又多,人人都是手忙脚乱。要配药,要煎药,还需得有人看顾受伤的弟子。时间被拉成细线,绷得一触即断。

  余寅掐着笔,舔干了墨,没时间慢慢磨,求个能落字就行。

  最不能乱的,就是他们几个人。

  “小师弟。”余寅刚没见谢无尘,此刻见了也不多说,递出手里写地时浅时深的纸和白玉简,“你带着掌门令去丹阁,让丹阁执事长老调些药材过来。然后留在那帮秦师姐。”

  “白师兄呢?”谢无尘蓦然问。

  余寅头都来不及抬:“他和掌门在东北阵局,没事。”

  谢无尘想多问一句,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最后两个字混在堂中纷乱的喧嚷中,甚至没让谢无尘听清就囫囵地滚了过去。

  他的担心在学宫骤然的动泊中无足轻重。没有人能为某个人的安危停下,他们该承担的,是大半个学宫的安稳。

  他捏紧了白玉简。

  经历过最初的混乱,各阁找到了节奏,有条不紊地接治受伤弟子。

  谢无尘主动接下了核对药材消耗的任务。

  名册和药材都是繁杂的事宜,一时半会理不清。谢无尘没做过这些,秦问声伊始还嘱咐几句,见他做事沉稳,便没再多问了。

  有他帮忙,秦问声终于可以松口气,一心去归整受伤弟子名册。

  夜幕笼罩而下时,事情基本步入正轨。

  姜宁负责驿站,脱不开身,处理好后给明信传了一道信。但掌门令当时在谢无尘手中,谁都没留意。等谢无尘注意到,已经将近子时了。

  秦问声看完,打发他去找明信。加之谢无尘整理出的册子条目清晰,后续不需要费劲。人走时,她把山暝也支使着跟去了。

  千象院正好和东北方位相对,医阁落的位置靠后,想要到那边还得走一段路。

  山暝还要等谢无尘,孰料一出了门,对方步履匆匆,带起一阵丹阁中特有的药香气。

  山暝“嗷”一声,以示抗议,没得到理会。

  今日的千象院人来人往,满地雪没留下一点。唯有檐角雪色依依,被暖黄的灯火一照,泛出晶亮的光。

  天上无月,也无云,整个是昏沉的。平日里,万象天常见云,映着天际一轮月,或是漫天星。那些云或聚或散,清晰无比,托在澄透深蓝的天空中,漂亮得勾人。

  所以,今天的天气,很难让人心情好起来。

  夜色昏昏,守在结界前的长老陆续退了,这会只剩几个身影。为首的是明信,旁侧随着的几位长老都是谢无尘认不出的。

  谢无尘顿了下,上前行礼。明信不爱受,错开一步,给他让出位置,一如往常般问道:“来找知秋?”

  环视一周,根本不见白知秋的身影。明信视线始终远远投去,凝在飞檐所挂的一只风铎上。

  谢无尘心头一动,猝然望向阵局。

  这会,阵局里的黑雾已经很淡薄了。少了黑雾的遮挡,满地积雪被身后灯火一映,折出一层不详的红。

  谢无尘面色骤白,急问道:“白师兄,在里面?”

  他在千象院见过自阵中逃出的弟子,皆是七窍流血,周身带伤。医阁传来的借调药材的命令,几乎没停过。

  白知秋进去多久了?

  话已经到了喉口,谢无尘动了一下唇,被明信转来的目光堵了回去。

  明信温温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审视,又像端量。

  谢无尘在这种目光中颇为不自在,又说不出原因。他的心脏被人高高抛起,挂在冬天的风口里摇荡,冻得生疼;又好似被什么细脚伶仃的东西爬了一遭,不好受,又挠得人难耐。

  他拇指一动,这是他握剑时偶尔会有的动作,他好像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一点小动作,被明信一扫,当即不尴不尬地停在那。

  “只有知秋能进。”明信道。

  这话意味深沉,一下剪断了勾着他心脏的线,“噗通”掉在雪里,更冰更难受了。

  “我在这等等。”谢无尘哑声道。

  他抬眼向阵局望去,看见黑气又薄了一分。

  飞檐上的风铎浴在风中,摇晃不停,撞出一声清脆铃响。

  同他每日醒来,每日在晨光中练剑,伴着他的声音一模一样。

  白知秋就在这样悦耳且让人清醒的声音中,推开屋门,迎着晨光,给他一个浅淡的笑。

  在他怔神的瞬间,最后一分黑气也散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