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39章 遽变【三更】

  议事一下子议到了午饭后, 等白知秋回到书房,已下午了。

  “这边凉。”谢无尘道。

  白知秋微偏了头瞧他,片刻后, 他应一声, 眉眼间的冷淡化开三分:“谁讲给你的?”

  “想也知道是谁。”白知秋没等谢无尘回答,“还说我什么了?”

  明明没说什么,谢无尘还是被白知秋的语气问出了两分心虚。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该心虚的怎么都不该是他。

  这人只是平淡地将话说出来,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理直气壮, 问心无愧的感觉。

  谢无尘默然, 探身将窗户关上了。

  白知秋瘦白的手指覆上凭几上的茶壶,探到几分温热,便翻了杯盏, 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过, 茶水入口, 他停顿了下, 放回桌上。

  “白师兄有什么不能让人说的么?”

  “有啊。”白知秋侧身坐到卧榻上。他披的外袍宽大,袖口一直罩到了手背,动作间如云雾轻涌:“不过完全不能说的,谅他们也不知道。”

  又来了,又是这种不真不假的语气。

  谢无尘被他噎得烦闷了。

  这个人, 说他冷情, 可他又事事动心。说他痴情,他又事事无所谓。

  好像在乎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像云像月,看得见, 摸不着。

  “我问了, 白师兄会说么?”谢无尘道。

  “你试试?”

  白知秋就坐在凭几对面, 一抬头间就能与自己目光撞个正着。谢无尘凝视着他的眼睛,看那一片湖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也看湖上平静流动的雾气。半晌,谢无尘垂下眸光,看向撞入眼中的苍白色:“你的手……”

  这双手的筋骨若是没这般枯瘦,覆上些薄薄的血肉,该是极修长极漂亮的。

  他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但,对于白知秋不想提的事情,常是一开口,他便不高兴了。谢无尘停顿刹那,问道:“每年冬日都很冷么?”

  白知秋好像晃了下神,答了:“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

  短短四个字,没什么波澜。若是不去深思,便这样了。可若是深思,便能明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事情,才要去习惯。

  习惯了冷意,就能无所谓了。

  习惯了在雾中行走,就能觉得前路如何没关系了。习惯了如履薄冰,走在阳关大道上也会提心吊胆。习惯了喧闹,在寂静中便难以入眠。

  白知秋虚虚拢住手,轻呵一口气,打破了寂静。

  那应该很短的一刹,毕竟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谢无尘听见那声呵气,被屋外的细微的雨声和面前袅袅升起的烟雾拉得极长。

  静谧中,他听见自己声音响起,有些低沉:“会疼么?”

  人都是喜欢温暖和煦的东西的,深重如极寒之地的冰冷,要怎么样才能习惯?

  眼睛里的光慢慢褪去,又起了雾。雾气藏在眼底,氤氲出一片阴影。白知秋笑意淡了,敛起眸子,是惯常不太高兴的模样。他声音温温沉沉地:“太冷了,会疼。”

  说完,他好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像自嘲又像无奈,恢复了笑,轻声道:“不过没有很难受,春天便好了。”

  语气中一股子安慰的意味。

  一时间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谢无尘想起第一次见白知秋的时候。

  今年的天存心不想放晴似的,以至于他回想起那日,就会记起那日恼人的雨。

  他那时觉得他太瘦,但从未将他与“弱”这个词连在一起。同理的,白知秋从不示弱,不管是平日里玩笑的语气,还是半真半假的话语。他站在那里,风雨就与他身后无关。

  这大概是他少可的带着情绪的真话。

  会疼的。

  太冷了我也会疼。

  有时候,只需要几个字,就能将人群之外的仙人拉入红尘。他实际上与众人没什么不同,他也会疼,会因为冷而难受。

  “是因为,手上的悬诊丝吗?”

  白知秋很明显地愣神了下,回答时没什么犹豫了,笑着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谢无尘摆出了要知根究底的架势,白知秋转着茶杯,不知是在思考应付的借口还是在思考是否告知他。

  白知秋垂着头,发丝垂下来,掩在其后的面目怎么都看不清晰。

  “这要我怎么说……”他笑叹道,“秦师姐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谢无尘突然就不想问了。

  秦问声说,小师兄是修行走岔了路。

  她告诉他的东西都太残忍,那代表白知秋曾经的恣意和纵情。

  他未曾见过那样的白知秋,但他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那是他对于仙人最初最美好的想象,是天上一弯可见不可及的弦月。

  也是白知秋失去的曾经。

  他没法在白知秋面前说出来,那等于揭他的伤。

  “看来说了。”白知秋在眼角的余光中观摩着谢无尘的神色变化,点头,“那挺好,免得我自己开口了。”

  可这么瞬间,谢无尘是希望白知秋说点什么,或者表现出一些情绪的。他不言不语,反而更让人觉得难过。

  他鬼使神差地拦住了白知秋要往回收的手。

  掌心连一点虚浮的热意都没有,他触碰到的是无尽雨雪冷寒。白知秋被这突然间的动作断了思路,愣怔片刻,动作自然地又扶回茶盏。

  “每年都这样?”谢无尘一字一顿地,重复问了一遍。

  问题听起来其实都差不多,只是这次语气更加慎重。白知秋虚着眼,无奈答了:“倒也不是。”

  问题意思不一样了。

  “你应当听过,万物有灵。可今年四时错乱,万物自然难过。”白知秋张开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把掌纹给他看,“人生天地之间,不脱为万灵之属。仙道院有‘相习’之术,包蕴面相、手相等等,本质上,瞧的便是本相之灵,规律运转。”

  “若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冷会有些,但是不难过。”

  谢无尘盯视着掌根缠绕的丝线,冷声道:“仙人脱开天地六道,哪怕仅是半仙之身,亦不至受春秋寒暑困扰。”

  “你说谎。”

  张在面前的手指已经微屈起,是一个要收回去的姿态。闻言,要后撤的手指停住:“是,我哄你。”

  “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早晚告诉你。”被拦在掌中的手只顿了刹那,便交握于面前。白知秋稍抬起头,温温沉沉的目光落在谢无尘身上。

  那双眼睛太会骗人,此刻看起来竟然是有点惯纵的意味。白知秋的声音同样温柔:“不告诉你的,不知道更好些。”

  谢无尘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轻飘飘的无力感。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白知秋不想告诉他的,他便不会知晓。同样,这意味着,那些被掩藏的事情,关系着更深重的秘密。

  “我没有问那些。”他低声道。

  白知秋是真的顿住了。

  半晌,白知秋“嗯”了声,就在谢无尘以为他要回答的时候,白知秋抵指轻轻弹了下杯口,道:“茶都凉了,你也不换。”

  那杯就抿了一口的茶散光了它最后一点热气,承载了谢无尘的眼神。最终,谢无尘有些恼地拎起茶壶,出去了。

  白知秋目送着他身影消失在隔断另一边,轻轻地曲了曲手指。

  ***

  陆积玉的信等了一个月才回来,只道中苍沙洲与松州接壤一带生了疫病,有传闻自浮关阙而来,他去瞧一瞧。

  “疫病多生南方啊。”余寅看了点医书,班门弄斧,然后收到白知秋一个冷眼。

  “鼠疫等等,并非不可。”白知秋还是拢着暖炉,低声道,“浮关阙,毕竟那么多人……”

  浮关阙与中苍沙洲之间有商路往来,算不得很远。

  “医阁如何了?”明信乍然问道。

  “别打我的医阁的主意了。”白知秋苦笑,摊手,“医阁的弟子再走,就真的青黄不接了。”

  明信静静地看着白知秋。

  白知秋同样静静与他对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觉得闷似的,走到窗前。

  窗户推开,寒气便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冻得余寅都一个哆嗦:“小师兄你干嘛?”

  “不止医阁,言阁这两年,下学宫的弟子也极多。”他轻声道,“三百多年前,学宫更名为汀舟。若言世外之境,自那时起,便不是了。”

  “你心里不安稳么?”明信问道。

  “你算得出么?”白知秋没回答,而是问一旁揣袖缩脖的余寅。

  “我算多少次了。”余寅嘟囔,“次次都是中吉。从古至今,人间遭灾多少轮,老天爷眼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来来回回,最后终能平安。你就是想太多,要不蓍草给你,你算算?”

  “我摆摆卦还行,算是算不了。”白知秋低眉敛目,重将窗掩上了。他靠在窗棂边,斗篷上雪白的绒毛衬得他面色更白,像冬日落一地的雪。

  余寅讪讪收回蓍草。

  “你若是实在放心不下,我下学宫替你去看一趟。”等余寅吵吵嚷嚷地跑了,明信道,“你今年……”

  “无妨。”

  见劝不动,明信也不劝了,“今日大雪,你出去走走吗?你那小师弟在外面等了你一些时候了。”

  白知秋摆摆手,却是笑了:“我没那么多忧思。”

  明信见不得他笑,背过身。白知秋没再说,出了门便跟谢无尘离了院。明信在窗边站了一会,目光停留在白知秋所持的白伞上,最终,自嘲一笑。

  这个小弟子,至今了,仍是习惯将什么都自己担。

  其实,只要真的无妨,这样也……罢了……

  只是这种庆幸却没给他留机会。

  十月没怎么下雪,待到十一月初,大雪刚过,碧云天便被整个被雪埋了,几个人理所当然地留在山上暖冬。秦问声煮着她万年不换的茶,周临风被符阁事务缠身,被迫下了山。姜宁到现在还在磨玉籽料,得亏他性子好不觉得烦。谢无尘在厅内练基本功,旁边一只余寅插科打诨,意图干扰。

  白知秋还是一副倦倦的样子,一手撑头,边打盹边同明信下棋。落完一子,他空着的手就要去摸腿上放的暖炉,明信便多思考一会,再落下一子。

  这本是碧云天上极度平常的一天。

  谢无尘练完了一套剑法,走过来想要同秦问声讨茶。

  炸雷在屋顶之上滚开,震耳欲聋。谢无尘被震得没站稳,伸手扶上桌子,拨乱了棋盘。

  明信乍然起身。

  惊雷破窗,刺入明信手中。电蛇银光炸在他掌心,被明信用力捏散。最终剩下的,是一封信与一块淡蓝色的碎玉。

  暖炉滚翻。

  “白师兄!”

  “小师兄!”

  白知秋掩着唇,急促地喘着气。他平日穿的那般厚,还要怕冷,此刻蜷着身,额间渗出的冷汗却浸湿了发。

  血线自指缝中渗出,止不住似的。他推开了谢无尘递到他颊侧的帕子,哑声道:“传,掌门令。”

  “万象天大阵毁损,所有人,禁止进入仙道院。”

  “召医阁、丹阁弟子待命,安排千象院接治。”

  他竭力地缓了口气,维持住了声音上的平稳:“传信召回当值弟子,封禁驿站,在给出命令前,所有人禁止离开学宫。”

  此时此刻,无人出声。

  三人迅速行礼,疾步出屋。

  血渗地更多了。

  鲜红的血衬着白得近乎透明的面色,扎在人眼中,割得心头生疼。

  白知秋搭在谢无尘腕上的手掌扣得极紧,他却无知无觉。

  白知秋蜷身等了好一会,终于抿住了唇间血,伸手接过帕子,解下斗篷。

  谢无尘扶着白知秋,求助般望向明信:“掌门……”

  明信面如金纸,银字浮在他面前,被一袖挥散。

  “我下学宫去寻陆师兄。”白知秋抬起头,擦净了血的唇瓣是跟面色一样的湛白,“这是‘夜归’剑穗上所配的玉。”

  一道雷,只送来四个字。

  妖邪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