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37章 红衣

  话落, 余寅却安静下来,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事情。

  他上学宫时候,正是四时错乱的一年。北方一带千里皲裂, 松州求活的人爬到了宜州一带。南方涝灾连绵, 连位处天东平丘的越琅两州的良田,都被冲毁大半。

  甚至以富庶著称的天河盆地一带都饿殍遍地,更何况是仅靠一小片绿洲活着的中苍沙洲。

  可不止于此。

  中苍沙洲以西,齐国的关羌两州生了叛乱,兵分两路, 一指松州, 一指芜州。

  遍地的不只是饿殍,还有家离子散的可怜人。

  余寅躺在施粥的粥棚外,被炽烈灼眼的日光模糊了眼睛。他看不清躺倒在日影下骨瘦如柴鸠形鹄面的灾民, 也看不清被狂风扬起的沙尘。

  他只是在几能将他灼透的日光中, 缓慢地意识到什么。

  世道在杀人。

  是老天不想让他们活。

  中苍沙洲以北是苍山, 三面不挨。没人愿意管这块只有黄沙的地方, 只有征兵时能想起这块弹丸之地。

  饥民在一个无月的晚上袭击了中苍沙洲的粮仓。而粮仓被打开,里面的粮食,早已寥寥无几。

  知晓这件事时,余寅已经上了学宫。

  世界上的生机就这么奇怪,在他以为必死无疑的绝路上, 他寻到了机缘。

  他质问过明信, 为何不下山救人。

  明信用一种沉重到哀伤的目光看着他,没有回答,而是摸了摸他的头, 又点了点他的胸口。

  从此, 余寅再没问过。

  有人问:“你求仙道还是入人间?”

  余寅回答时没有犹豫:“求仙道。”

  他不想再被这世间摆布, 他愿意和世事断的干干净净。

  心念定了,回答时自然没什么犹豫。

  余寅入门最晚,上碧云天时秦问声等人已经在枫院开坛授徒了。白知秋据说去了无忧天,又有人说是下了山,还有人说在山顶闭关。余寅入门三年多,没见过众人口中所说的小师兄。

  碧云天上年岁慢,仙道枯寂,修习起来时间还能再慢上一轮。他在这里走上了漫长的修行路。

  三年的时光里,明信与秦问声他们慢慢抹平了中苍沙洲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

  他就是这时第一次见到了白知秋。

  那天阑风伏雨,红叶浩浩荡荡染红了满眼。

  秋雨带着薄衫难挡的寒意,肆无忌惮自天际坠落,打在枫叶之上便四散溅开,飒飒作响。上枫院的路上一片濛濛,像难寻前路的迷局。

  余寅嫌弃屋子里闷,蹲在檐下,手中抓着蓍草,摆卦算雨停的时辰。

  他在卦象中捕到了与雨停无关的一线灵感,想要顺着这丝灵感追下去,却始终不得章法。

  卜卦的次数有规矩,叫“事不过三”。意思是一个问题,卜算三次不出结果,最好是不要继续算了。算的不准确另说,就怕算出完全相反的结果,害人害己。

  当然,当排一些大卦时,仅仅只能算一次;或是第一卦出现什么不好的征象,也不能算了。

  三次摆不出来,余寅有些烦了,胡乱地收起蓍草树枝。猛一抬头,却见一道红影闯入视线。

  一个红衣人。

  那人撑着一把白伞,从林间小道中缓步而来。

  雨天天色低沉,此时又是酉时过半,太暗了。

  红影闯入眼帘,活像一只恶鬼。

  碧云天上上来一只恶鬼,无论从什么角度说,都怪吓人的。

  鬼影飘忽,不过片刻,已经逼近枫院。

  鲜艳的衣摆拂过路边的青石和落叶,沾染上雨水,湿了一周。沥沥落落的雨水染在裙上,像极了晕染开的深深浅浅的血块。

  油纸伞湛白的伞面压得太低,余寅只能看到对方披散的黑发,和握着伞的修长苍白的指节。

  余寅心念急转间,一道讯掐给秦问声,另一道符已掐在手中。

  恶鬼顿下足,缓缓抬起伞面。

  “去!”

  余寅浑身一冰,心念急转间断喝一声,符箓直冲对面心口。

  出自周临风之手的天雷符,据说专克妖鬼。余寅虽未曾见过小妖小魔,但看符箓引动时的架势,修为低些,一击都耐不住。

  雷霆炸响,浩瀚威压携裹着无尽风雨,扑面而去。

  纸伞承不住这般大的风雨似的,在那人手指微松的刹那猛然被掀飞。

  狂风迎面,蓝紫色的电蛇撕裂了昏暗的天,铺成被扯开的幕。

  鬼影的面目在这瞬息间被照亮。

  他有一双平淡且从容的眸子,含着一点温和的光。

  余寅不知,是电光照亮了他的眼睛,还是他眼睛里本便有这样的光。

  可属于这双眼的目光落在身上的同时,余寅只觉自己被冷水浇了个透,浑身一冰,猝不及防地一个哆嗦。

  要喊出来的一切声音都淹没在嗓中。

  那么刹那,寂静极了。

  完了,余寅莫名地想。

  电蛇轰然砸下。

  “这接风洗尘的方式……闻所未闻……”那人轻叹,对着突袭而来的符咒,轻描淡写地抬起手。

  足有婴儿小臂粗的电蛇威风凛凛落下,不痛不痒消弭。

  那张满蕴了灵力的符箓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夹在两指间。

  然后,手腕一抖,灵符上的灵气被化去,散作噼啪作响的电蛇和火星,散落在地。

  白伞落于另一只手中。

  这一动,雨水飞溅,但真正沾到他身上不过上身的几点红。

  “阵仗真的好大。”那人走上台阶,转过身,将符箓塞回余寅手中,才慢条斯理收起纸伞。

  在他动作间,余寅愣是看出一副不慌不忙的从容和矜贵。

  “小师兄!”秦问声从另一边跑来,显然被方才那一幕吓到了,一只手抚着胸膛,给自己缓气,“没事吧?”

  “周师兄的符,越来越厉害了。”白知秋应声,抬头,伸手拨开眼边碎发。他转向余寅,目光从长睫后落下,问道:“这是师父新收的小弟子?”

  “昂……”秦问声止步,不知他何意。

  白知秋冲余寅笑了下。

  跟他的目光挺符合的,很淡,很温和。

  但余寅感觉自己和这秋后的天气一样,落场雨,就凉了。

  “都入了仙道院了,怎么胆子还能这么小。”白知秋慢慢悠悠地,在余寅开口拜见师兄前又道:“别喊,知道你见鬼了。”

  余寅:“……”

  他不理解怎么还能有吓人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也没见哪个学了仙术的由着自己让雨淋。”余寅嘀嘀咕咕,没说完就被秦问声捅了一肘子。尾音在嗓子里囫囵转了个圈,呛进去,咳得惊天动地。

  “叫人。”秦问声道,声音里莫名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余寅真真的是牙疼头疼哪哪都疼,平日听多了秦问声等人喊“小师兄”,从未觉得这三个字拗口。孰料到了自己身上,一时手快嘴快,竟是闹得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怎么欢迎人家的?一道雷符招呼上去的。

  人家逗他他怎么回的,直接呛的。

  白知秋虽然未曾拜掌门明信为师,但谁都知道,老祖宗是把他当做掌上明珠疼的。

  就算之后让他负荆请罪,余寅也没什么意外了。

  他硬着头皮,长揖一揖到底,破罐破摔认命:“小师兄。”

  “嗯。”白知秋笑着应了,“余师弟。”

  “……”

  师弟就师弟吧。余寅自暴自弃地想。自己作的孽,自己得认。

  话音没落,白知秋就用手抵住鼻尖,低低咳起来。

  他身上尽是涉雨而来的寒气,红衣更衬得人身形瘦削单薄。许是难受的厉害,眉头深深蹙起。余寅一下没了话,忙要去扶他。

  他只觉寒意扑面,在碰到白知秋手腕之时被冻得一颤。

  哪怕涉雨回山,也不该凉得这般惊心,好似从哪处苦寒之地出来似的。

  白知秋不着声色收回手,没要两个人任何一个扶。片刻,他缓过来,眼角一点温和笑意又回来了,道:“离开许久,我来看看掌门。”

  “师父这会不在枫院,得等晚上。”秦问声担忧道,“先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等到白知秋走进院子里了,余寅才敢扯秦问声的袖子,小声道:“大师姐,我为什么觉得他身上真的有血腥气?”

  “我怎么没感觉出来?”秦问声眼看就要撸起袖子揍人。

  “哎,我胡说的,别打别打。”余寅一边求饶,一边不轻不重挡住,压低声认真解释,“第一眼真的不大舒服,觉得有股子血气,我干嘛拿这个唬你?”

  其实第一眼的不舒服不只是血气,白知秋身上的生气微薄到他感知不到,才会直接动手。

  修仙道的,总是比常人更敏锐些。在仙道之中,修卜术的,更胜一筹。

  秦问声陷入沉默,半晌,慢腾腾问道,像是在征求余寅意思:“别是小师兄受伤了吧?”

  余寅被这一句噎住,彻底给跪了。

  他摸了摸鼻子,开始思考自己感觉错了的可能性。

  毕竟他入仙道不过三年,卜术亦未及炉火纯青的地步,错一次没什么丢人的。

  何况他去扶白知秋之时,特意借着碰手腕那一瞬感知了白知秋的生气。

  只是较常人弱些,并无不妥。若当真受了伤,更不让人意外。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