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24章 夜归

  他们回到碧云天时候尚早,姜宁坐在院中做扇子,竹屑乱飞,山暝嫌弃得很,远远地躲在花丛下纳凉。白知秋只看了一眼,问道:“秦师姐没把扇子还回去么?”

  “大师姐抢了东西,什么时候还过?”姜宁嫌弃道,“已经入秋了,抢一把扇子。”

  “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白知秋捏起竹骨瞧了瞧,“风雅物什,分什么时节。”

  姜宁被这句逗笑了,乐道:“小师兄不要一个?”

  “忙呢。”

  姜宁就笑着偏过头,又问谢无尘:“小师弟呢?”

  谢无尘拒绝,惹得姜宁不愿意了:“别啊,既然入了门该送东西的,你会什么?送你个常用的。”

  白知秋无奈,拂袖走了。

  谢无尘本要跟着走,被姜宁拦住:“小师兄进来忙得很,跟着去了也不理你。同我讲讲,你学过些什么?”

  这话从根源上断绝了谢无尘去找白知秋的心思,他沉默片刻,还是问:“白师兄在忙何事?”

  “一些药方,还有其他院阁许多事情。秦师姐和余师弟也去帮忙了。”姜宁手上动作没停,一节杀过青的竹节在他手中逐渐变成坚韧的竹片。他比划着长度,确保扇骨根根齐整。

  姜宁把削好的竹片放到一边:“近来机关阁言阁医阁弟子下学宫的多,这些都要小师兄经手。今年小师兄怕是不好清闲,你想学什么东西,来问我们几个。”

  学宫允许弟子下学宫,下学宫是为何,李墨文松月已经用行动回答了他。

  所以白知秋会在他们认为学宫不理世事时不高兴么?

  谢无尘思绪没被姜宁带走,他盯着竹片想其中的关窍。可是想明白了,他反倒更觉得白知秋矛盾。于是他只好将这些东西先放下,回答:“我愚钝,尚未决定好。”

  姜宁吹走桌上的竹屑,也不看他:“那便跟着我们学点仙术,慢慢决定。仙道院中虽有比我们资历更老的长老,但我们也不亏你。”

  这个建议正是谢无尘而今的打算。私心而言,他上了碧云天,是意料之外。但既然来了,他惯常见了什么便想学学的心思又开始动了。日后无论决定学什么,做什么,有些其他技艺傍身,绝对不亏。

  何况是仙术。

  他“嗯”一声,转眼望见了姜宁院中一排铁器,其中甚至陈列有刀枪剑戟。

  谢无尘长在顺安,却并非从未碰过兵器。京中常有公子为附庸风雅佩剑,先生也会几式剑招。

  先生舞起剑不见风雅,他的招式尽是凌厉,丝毫不见平日里的随和。

  教给他的几式,也非保命的招式,而是夺命杀招。

  他不懂为何,先生只道他年纪太少,不可佩剑。待他及冠,他便托人为他打一柄。

  姜宁注意到他的目光:“喜欢?”

  谢无尘蜷起手指,收回目光,应道:“我想要一柄剑。”

  姜宁停下手,眯起眼。他打量的目光扫视着谢无尘,须臾,笑了:“行啊,不过碧云天上只有小师兄会一点剑,想学得自己报武阁。”

  决定好选阁,报至藏书阁,白知秋便会负责录名。录名依靠的那只金笔,谢无尘不用专门跑下去,让白知秋给他开个后门就行。

  “你这性子。”姜宁笑了声,“瞧着老成,真论起来,倒是一点不如夕误师弟和小师兄稳重。”

  夕误不是守成之辈,他对谢无尘的教引很顺着谢无尘,只在重要的节点上把控,颇有水到渠成的意思。

  上碧云天前,白知秋又告诉他,他是他,不是任何人。

  谢无尘就着小凳坐在姜宁旁边:“我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姜宁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已被太阳晒到的足尖收回来,只笑:“你师父么,他是小师兄教引的,他们像不像?”

  其实是像的,只是白知秋没先生那么爱笑。谢无尘有时也会有些恍惚,毕竟他们在偶尔间,会流露出一点相似的习惯。

  还有一辙的温和平静。

  “有些。”谢无尘在“刷刷”的刀削声中回答。

  “我觉得分毫不像。”姜宁说,“你师父是乱世出的一柄刀,小师兄是仙人曾藏在掌心的月亮。”

  谢无尘记忆中的先生从来儒雅随和,面对他,谢无尘能想到清风翠竹。而面对白知秋,他只能想到寒雾冷湖,可谢无尘又觉得,白知秋本心里是不及他面上那么冷的。

  像月亮啊。谢无尘想,确实是像的,挂在天上,那么远,只可仰望,难以触碰。

  “月亮是不会教出一柄刀的。”谢无尘道。

  姜宁终于削完最后一支扇骨,他将扇骨尽数拢进了掌心,一根一根比对着。听见这句话,笑着转过来:“所以他想你也成为月亮。”

  谢无尘一怔,随之,他垂下眸子,敛去目中神色。

  这才是先生不惜犯禁也要将他送上学宫的目的。

  那巍峨朱红的宫墙锁起来的,是一轮月亮。

  那月亮好像不只是月亮。

  他听着学宫的故事,看着屋檐之外的月亮。他从小长到大,将那些故事都研磨成虚妄,落地散成一地银晖。

  他曾沿着院墙下光暗的交界线追着那轮月,追的久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追月亮,还是想躲开那在他脚下拉长的影子。

  等他终于看不见围困他的院墙了,他又想要站回去。

  不是回忆,只是觉得亏欠什么。

  谢无尘张了张口,没说出话。

  姜宁收拾好扇骨,指挥谢无尘将这块地方扫了。等谢无尘一转眼,他已经钻进了庖屋,从窗户里喊他:“饺子吃不吃?今早采的新鲜野菜。”

  碧云天上的都是仙道院出身,修过辟谷之术,不吃不饮无甚影响,个中需要吃东西的就谢无尘一个。但姜宁忙来忙去,像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的到来不过是添一双筷子的事情。

  谢无尘欣然应允,姜宁便指挥他去搬点冰放客厅里,同老祖宗下棋去。

  姜宁手脚快,加之秦问声余寅中午回不来,等饺子端上桌时刚刚午时。

  白知秋吃的少,吃完便回院子去了。谢无尘帮着收拾完,回屋子路上却被姜宁拦了下。

  姜宁给他落了个灵印,又嘱咐他记得向其他几位师兄弟要。末了,又告诉他,秦问声平日比较清闲,让她来引他入门。

  谢无尘从前也是金贵着长大的,到了天热时候多少会有些不想动弹。这种时候,他喜欢枕着凉藤椅小憩片刻,睡醒在置了冰的屋子中读会书。待晚些凉快了,再出去走走。

  他住的是夕误院子的正屋耳房,屋前有一株桃树,现下只剩下青翠的叶子。

  人间屋舍前种树有讲究,枣树,石榴等等,求的都是好寓意。学宫没有这样的讲究,这两株桃树可能只是为了好看或者喜欢。

  桃树长得快,结果只要三四年。谢无尘曾在西院墙角处发现过一株桃花苗,先生给他移到了屋前。去年树上结了两颗果,又酸又涩,难吃得很。

  先生说,头一年么,给它一点时间,等明年就好吃了。

  谢无尘枕在窗边小榻上,侧脸透过支起的窗棂去瞧屋外在阳光与微风中微微晃动的枝叶。

  细碎的树影跟日光一起晃啊晃的,将他的困意尽数晃了出来。

  先生总是不紧不慢地,谢无尘困顿着的时候想,只是有时候,走得慢未必是好事。

  走得慢了,好多东西许诺给了以后,一欠,就再拿不回来了。

  就好比他要等的桃实。

  还有应允给他的剑。

  ***

  风动铎惊。

  处暑后紧挨的秋老虎还是热,天热了人就容易燥。白知秋醒的时候出了一身薄汗,但看屋外的天色,已经是申时过半了。

  起身出门时,他一眼扫过,却看到了书房内倚窗握书的谢无尘。

  白知秋在院中站了两瞬,便垂着眸转开眼,正要转身,书房的门帘一动,姜宁从竹帘后探出头来:“小师兄。”

  白知秋离开的脚步一顿,似是因为日光过于刺眼,他微微别了脸:“何事?”

  “你的‘夜归’呢?”

  “夜归”是被白知秋雪藏已久的一柄二尺左右的短剑,剑身极轻,通体雪白,不着他饰。剑刃轻薄如初夏蝉翼,剑光寒凛如九天霜雪。

  姜宁没见过白知秋出剑,但他见过“夜归”。

  那是一柄极美也极寒的剑,常人根本难以触碰,亦难以生出触碰之心——它太冷了,只能让人想起极北苦寒之地万年不化的寒冰。

  天穹苍茫无际,触目洁白。

  所以,握它的人也只能是极美极寒的玄天谪仙。

  白知秋掀起眸子,轻声道:“‘夜归’太轻……不适合。他东西学得多,是好事。”

  谢无尘师承夕误,可夕误又丝毫没教他有关仙道的东西,白知秋这话就是不准备将谢无尘圈在夕误的路子里,但也没让他完全脱开前十年养成的习惯。

  夕误走的是诡道,行事偏激。姜宁乃至碧云天上诸人不会在评论夕误如何,但不妨碍他们觉得夕误行事与众人相悖。

  他们担心谢无尘同样跟夕误一般走的是诡道。

  但同样,他们也不能否认,夕误是他们之中天资最好,实力最强的人。

  对于夕误,他们情绪复杂,更多的,该是惋惜。

  “多则变,变则无序。”白知秋垂下手指,“你在这做什么?”

  姜宁说的理所应当:“找小师弟啊。他比你还爱赖在书房,我不来找他难道指望他主动去找我?”

  “……”白知秋没收回与谢无尘对视的目光,道:“法器不着急。你既已决定入仙道院,先走一趟映花幻境。明日或后日,我同你去。”

  直到白知秋的身影消失在洞门外,谢无尘才转眼望向姜宁。

  姜宁从门口收回脑袋,对着图纸翻来覆去地碎碎念:“我跟你说,小师兄那柄‘夜归’,天上地下,再找不到那么漂亮的剑了。”

  或许是姜宁喜欢的模样太痴,饶是谢无尘都被撩动了心思,有些一瞬间的好奇:“漂亮到何种程度?”

  “剑寒如霜啊。”姜宁感叹道,“跟小师兄似的,一身白。听过一句诗么?霜刃棱棱星斗寒。那是霜雪都欺不过去的颜色。”

  “据师父偶然提及,‘夜归’是从比辰陵宫还早的时候传下来的宝物。剑身用无妄海海底的凝冰淬炼而成,又由当时修为最高的仙师醒器。你说想要柄短剑,我能想到的只有这柄,有机会一定要骗小师兄拿给你看看。”

  谢无尘捻着手中纸页:“这剑这么漂亮,白师兄为何要将它封箱?”

  “没地方用。”姜宁琢磨着,兀自感叹,“‘夜归’出世早,据说那时三界未隔绝,妖魔遍地。它再好看,也是用来斩邪除魔的杀器,不可避免沾了血煞。现在仙道太平,顺理成章不用了。”

  斩杀过太多东西,沾了血染了煞,就算最终还鞘入箱,也很难掩盖住其上的寒芒。

  干戈止息,仙剑封箱。人间太平,仙人避世。

  只是某句话而已。

  白知秋封它也能理解。

  谢无尘的思绪却断了一下。

  白知秋也曾入世,执剑斩魔。

  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竟让谢无尘觉得有些稀奇。许是白知秋太冷太清了,他一直觉得白知秋就该这样,是天生地养的神仙样,世间动乱如何,该与他无关。

  他侧过身,长腿一挑就要下榻,脚还没落稳,就听姜宁又念了句:“不过啊……”

  “不过?”

  “师父说,小师兄是受了伤,后来才不碰剑的。”姜宁耸肩,“可小师兄受伤前,一样没见他碰过几次。”

  谢无尘顿了一顿:“受伤?是受伤后才不能运灵吗?”

  如果是受伤后才不能运灵,那许多事情就有了解释,比如白知秋极高的仙道天赋和能力。

  这不是天赋,而是他本来就会的东西。

  若是这么说,他或许能明白有时说起仙道,白知秋表现出的一点若有若无的愁绪是为何了。

  是过往的恣意。

  他是天上月,哪怕失了灵力,依旧是天上月。

  但许多东西总该是不一样的。

  可谢无尘又觉得不太对。

  姜宁像模像样地又去琢磨图纸,“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他又道:“小师兄嘛,真论起来资历不一定比师父浅,反正我们几个上碧云天时候他就在了。不能运灵是后来的事情,万象天许多小弟子不清楚,乱传。”

  他们想过帮白知秋说清,但他自己不当回事,半真半假地把他们挡回去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多半还是不在乎。

  也不在乎掌门会不会心疼他。

  “但他怎么这么早就让你走映花幻境呢……”姜宁将图纸放下了,端详着谢无尘,“很少有弟子在入修行之初便走映花幻境的。”

  谢无尘一愣:“为何?”

  “映花幻境是虚境,与映花潭五行造化阵相连,仙道院的弟子们多用于磨砺心境。在其中,可见前尘过往,虚实世界。”

  “可你尚未定好如何入道,若是以武入道,映花幻境其实是没必要的。”

  这话没唬人。

  仙道院以灵入道,无论是符阵咒卜,皆依赖于灵力。灵力无形无影,是为虚相,讲究一个悟性。修炼至极致时,甚至无需再借助阵盘符箓。

  以武入道则依赖于器物,寒暑秋冬不可懈怠。修成后与自己所炼之器关系最为紧密。

  倒也不是没有两路双修的,只是少得凤毛麟角。非要捡,术院武道阁执事长老便是这样修炼出来的。

  映花幻境,其中所见是诸多幻景。前尘旧事,痴恋愁苦,乃至爱恨嗔怒,怨妒憎喜,世间百般,转瞬如烟。

  说白了,是用于磨炼心智的。

  “算了,小师兄该有自己的想法。”没等谢无尘再说,姜宁就把图纸收好,起身要走了,“小师兄陪你去,不用担心。”

  至于是什么原因,姜宁不想花时间去猜。他喜欢跟术院的机关造物打交道,对白知秋许多话都是听听就过。这位小师兄看起来好处,平日里偶尔与他们插科打诨。但实际上对他们说不出几句真话,极少与人交心。哪怕是几人聚在一道,他也是安静到有些格格不入的那个。

  曾经他带了夕误上山,亲自教引,姜宁甚至以为过这个冷冰冰的小师兄终于有了点人情味了。

  结果,夕误离学宫时,他亲自给夕误落了学宫印信。

  也只落了学宫印信。

  姜宁就明白了,这人估计跟自己做成的那些东西一样,跟他的‘夜归’一样,是没心的。

  作者有话说:

  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

  出自白居易的《白羽扇》

  霜刃棱棱星斗寒。

  出自任环《剑》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