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你们修仙的还玩这一套吗>第10章 满月

  天气放晴了一日,又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树上,滴答作响。不出门还好,一出门就容易沾湿衣服,很恼人。

  谢无尘寻了伞,撑着走了,快出门时被文松月薅回来加了件衣服才放人。

  下雨天他比较喜欢去家中书楼,在学宫,他只好去藏书阁。

  自己前天为了应付白知秋取的那本《急备千金要方》仍放在案上,规规整整地摆好了。

  谢无尘一停。

  倒省了再去找书的劲。他想,或许白知秋是等他再应付他一次。

  巳时过半,白知秋手握一把纸伞,带着满身涉雨而来的寒气步入了五楼。他将伞立在窗边,手指在桌边的夜明珠上一点,将光调亮一些。

  “可以么?”他问。

  谢无尘从书页间抬起眼睛,点头。

  白知秋坐下,铺开纸页,研墨。

  谢无尘在看书的间隙里瞄白知秋,看漆黑的墨色在玉质的砚台里洇开,淡淡的墨香散在满是芸香的空气中。

  微雨无声,寂静。

  他往后翻了一页,书页翻动的动静慢而轻,就像书阁中的芸香,激不起什么动静,却让人浮躁的心思渐渐宁静下来。

  一坐就是大半天。

  白知秋写一会便停笔,自己给自己按按手腕和手指。谢无尘看累了也会收起书,望向另一边的书架,余光偶尔扫过白知秋。

  他面前的纸页上只稀稀疏疏落了几个字。

  到了下午,白知秋推开了窗。

  雨下了一上午,下午停了,天边有一缕金光泄出,破开层叠的云雾。向窗下望去,满池莲荷的叶边镀上一道金色,清风过时,光影摇曳。

  谢无尘估计,现在已经是申时过半,该去肴错天了。待用过晚饭,要找文松月他们去碧云天放河灯。

  但他现在并不饿。

  白知秋立在桌边,双手交叠搭在窗沿上。阳光落在他眼中,给他的眼眸一并蒙上一层淡金色的浮动的光。

  谢无尘摸了书签夹进书页,同样起身向外望去。

  “松月给你开了养身的方子,即使吃了辟谷丹,也要按时用餐。”

  谢无尘一愣:“什么?”

  “余寅。”

  余寅给他吃过一颗味同嚼蜡的果子。

  ——还是弄了他满身雨水才给的。

  谢无尘明白过来:“多谢余师兄。”

  白知秋侧过脸来,微微弯眼,眼中的微光就此融化开:“东西是他送的。”

  谢无尘又用了刹那来反应,垂下目光,他道:“灵玉总要谢白师兄的。”

  白知秋默了片刻,别开脸笑了声。

  “行吧。”

  他说。

  谢无尘又站了会,转过身。离开的步子刚迈开,又回头:“白师兄,何时宵禁?”

  “学宫并不宵禁。”

  “哦……”谢无尘应了声。

  可步子刚迈出,白知秋淡淡的声音传来:“事不过三。”

  谢无尘一下停住。

  他不太看得懂白知秋,他做什么事情好像没理由,站在旁边温和而平静,像常伴在身边的风。

  可白知秋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今日的出现,在谢无尘眼里,其实是有些刻意的。

  哪怕他自己都是刻意的。

  谢无尘觉得不太行。

  很早以前,他不是容易有心事的人,后来有了,也愿告知于先生。直到先生离开,他孤身一人,浑噩度过大半年。

  白知秋话里藏了些什么意思,他现在已经全懂了。如果白知秋问他瞒起来的事情,一问换一问,他应当也会回答。最差不过是被赶下学宫。

  但,既然这几日毫无动静,约莫是不准备的。

  谢无尘自暴自弃地想。

  谢无尘站了良久,然后握了握有些发麻的指尖。

  白知秋回身,倚靠在窗边。

  事不过三。

  白知秋在给他下通牒。

  谢无尘站在座位旁,手指不自觉按在了书上。

  白知秋取出玉简,回了句话,而后,一撩衣摆,坐下。

  他终于承认自己确实一点注意力都转移不了,复又抬头,盯视着对面的人。

  白知秋平静仰头,与他对视,

  “现在出窝了?”白知秋问。

  “……”

  谢无尘抿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纸页上篡出几道折痕。

  白知秋半垂着眼,眸光隐在长睫的阴影中。片刻,他抬起手,小指伸出,拨了拨他篡着书页的手指,再把书抽走,折痕抚平,轻声道:“我很吓人?”

  因为白知秋的动作,空气中积攒的剑拔弩张一下散了。

  谢无尘心里积着的紧张随着气氛的破碎一起散去。

  白知秋是故意等他问问题的。

  三次都是故意。

  谢无尘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将问题问出来,可一开口,便哑了嗓子。

  从窗中透过来的夕阳太扎眼了。

  他把目光从白知秋手下按着的书上收回,飞快眨了下眼:“白师兄,可有听过,一名名作齐悟的弟子。”

  话音落下,他就克制不住地吸了口气,雨后的凉气在嗓子里转过一圈,像一声压低的呜咽。

  白知秋将书推到一边,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手。

  “齐悟,未曾听过。”白知秋道,“但,我知夕误。”

  夕误。

  “他活着。”

  谢无尘乍然抬头。

  一滴眼泪折着光,砸在桌上。

  白知秋轻轻叹口气,自袖中取出一块锦帕,递过去。

  锦帕雪白,帕角绣了一簇藤蔓,带着山间雨露的清朗。

  谢无尘后知后觉地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他嗅着帕子上若有若无的香气,终于回神。

  “那就好。”

  白知秋一手撑着下颌,看他拭去泪痕,转头去看夕阳,有意无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良久,谢无尘回答:“七月十五。”

  鬼节。

  “今晚映花潭那边,会有人卖河灯。”白知秋道,“听说过么?”

  谢无尘点头,将帕子篡紧,回答:“听过。”

  文松月甚至还做了天灯。

  白知秋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该是看不见他的动作。

  “只是学宫中节日的规矩,不如人间齐全。”

  “白师兄去过?”

  白知秋转过头来看他。

  他神色一素是平淡的,温温沉沉像夜色下的湖泊,带着弥漫的冷意。

  “我没有故人。”

  这句话其实是他自己白问,白知秋入学宫许久,哪来的尘世牵绊。

  可在他回答“七月十五”之时,一刹那神色的变化,告诉他,白知秋分明是在追念什么的。

  转眼后,白知秋的神色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

  他好像只是对于他的冒犯表示一下不满,复又望向窗外,眼中倒映着雨后的落阳。

  “中元节。”白知秋嗓音沉静,“你怕鬼么?”

  “不怕。”

  自己怕不得。

  白知秋又不说话了。

  “听闻人横死之时,若是世上尚有挂念,便轻易入不得轮回。”谢无尘找了话,轻声道,“白师兄听说过吗?”

  “听过。”

  直到一阵清风刮来,扬起白知秋鬓边的几缕发。他沉默片刻,第一次没有引着人说话:“你是说黄泉道么?”

  黄泉路,人死后要走的地方,尽头是转生池。黄泉路上恩怨清算,落入池中,一切重来。

  “听说,横死之人对于世间牵念太重,走不得黄泉道。”

  “无论是谁,回头半步多。”白知秋轻声道。

  很久,白知秋微微敛了眸子起身。

  “我有事务处理,你也莫耽误了。”瘦长的手指收好桌上的书,向他推来:“放回书架吧。”

  谢无尘手指按在书封上。许久,谢无尘听白知秋道:“有想送的人就去送送吧,可以去仙道院要黄表纸写路引。有尘世人送,才走得安稳。”

  “不过,别叫他们的名字,叫了就不好走了。”

  白知秋说完话,拿起放在墙边的白伞,拎着袍摆,转过书架,便不见人了。

  谢无尘目送他离开。

  今晚是七月十五。

  待日落后,挂在天上的,是一轮满月。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