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公死后被葬在了黄仙庙附近的山上,黄鼠狼在坟前呆看许久。除了哀叹,再无其他。

  黄鼠狼立在坟前,不由又想起深山里的猎户坟。虽然只是一具躯壳,到底是他。黄鼠狼在此地待了几十年,竟不曾想着回去看看,因为这几十年时间里他都想着那小相公,而小相公欺骗了他。他哀哀几十载,到如今才释怀。

  黄鼠狼念着猎户,便往深山里来。不仅猎户,还有元月和大蟒蛇,五百年过去了,他们都还好吗?他们是否还在等着他?

  黄鼠狼站在洞前,看着无甚变化的一切,想起昔日,不由又落下了泪。美景依旧在,吾爱何处寻?泪珠如泉涌,千年流不干。

  这时洞里行出一人,看到他愣了一下,黄鼠狼看到他也愣了一下。那人长得形似元月,却又好像不是元月,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说不上来。那人也打量着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扑上来惊喜地叫着他,“娘亲!你回来了?”

  “娘亲?”黄鼠狼愣了一下,“你真是我儿元月?”

  “你儿元月?”那人愣了一下,“你不是娘亲?你是,你是外祖!外祖,元月是我娘亲啊!我是您外孙!”

  “怎么会?”黄鼠狼愣愣地看着他,摸了摸他的脸,“如此说来,你是……元月的孩子?他都有孩子了?”

  “外祖,您先坐,先坐吧,”这孩子激动得不知怎么好,拉了他,也险些落下泪来。

  黄鼠狼和他一起坐到石凳上,黄鼠狼不由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唤何名?你娘亲呢,还有,还有一条大蟒蛇,他们,”黄鼠狼说着扫了一眼洞里,“他们都不在吗?”

  “爹和娘亲都不在,我叫柳长生,”柳长生说,“名字是爹取的。”

  “你爹?”黄鼠狼问:“你爹是谁?”

  “我爹就是,就是您说的那条大蟒蛇,后来他飞升成仙,世人皆称柳仙,他便姓柳,因要寻娘亲,便取了名字叫柳寻。”

  “他是你爹?”黄鼠狼吃惊不已,“他如何成了你爹,他欺负了元月么?”黄鼠狼忽的站了起来,心里一股怒气升腾而起:好啊大蟒蛇,叫你照顾我儿,你竟是这样照顾的!黄鼠狼想着便要去找他理论。

  柳长生忙拉了他,“外祖!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您先别动怒。”

  黄鼠狼听说,只得仍坐了下来,“那是怎么回事,你与我一字不差,细细道来!”

  柳长生说:“若说欺负,倒是娘亲欺负了爹,不是爹欺负他。”

  黄鼠狼说:“他是千年大蟒蛇,我儿才几岁,如何能欺负他?”

  柳长生说:“您走的时候他还几岁,可后来他长大了啊。心思也多了,他去人间学了些乱七八糟的,后来回来给爹下了媚药,还勾引爹,然后……”

  黄鼠狼说:“住口!这些浑话你去哪里学来的,我儿元月心思单纯,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不堪,是不是你爹欺负了人,胡编乱造,诬陷我儿!”

  柳长生说:“外祖,我如何能骗您呢?您想想我爹,我爹一向是冷情的,对世间情爱一窍不通,若不是娘亲,他也吃不了那许多苦。外祖您听我给您说明白。”

  黄鼠狼压下心中怒火:“那你说吧。”

  柳长生说:“娘亲给爹下了媚药,便与爹灵修了,于是有了我。起初我们一家三口还是很快乐的,在山林里过着快乐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长,后来娘亲又有了,外祖,您,您别这样看着我,爹说了他们没再灵修过,都是那次媚药害的。”

  柳长生说:“就只一次,爹,爹的那啥能在娘亲肚子里存活很久,娘亲因此接二连三地怀孕,生了十胎,第二胎是双胞胎,我们一共十一兄弟。但在生下十一弟之后,娘亲留下一张纸条便走了。从此再无音讯,爹找了他五百年,至今未找到他。”

  黄鼠狼眉头皱得紧紧的:“十一兄弟?呵!真是好样的!你爹害得我儿好苦!那他们现在呢?你的其他兄弟呢?”

  柳长生说:“爹娘五百年来毫无音讯,其他兄弟,五百年来,有的活了一百岁,有的活了两百岁,有的活了三百岁,有的活久一点,但最后还是一个个的没了,如今只剩了我。唉。”

  黄鼠狼看着他,想到这孩子五百年来一个个送走自己的兄弟,也是苦了他。

  黄鼠狼站了起身,柳长生见他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外祖,您去哪?”

  黄鼠狼叹了口气,说:“带我去看看你那些兄弟吧,外祖都没有看过他们。”

  柳长生听说高兴起来,“好的,他们,他们都和外祖父葬在一起了。”

  黄鼠狼听到他喊“外祖父”,心里不由激荡了一下。他此次来就是为了看那猎户的。

  他们一起去到坟前,原先只是一个坟,如今都埋了一片了,看了令人心惊。柳长生把坟堆得很好,也时常看顾,坟墓没有荒芜。倒建了一个墓园。

  黄鼠狼想到斯人已逝,而自己仍在世上踽踽独行,不由又伤感起来。

  柳长生对那片坟说:“外祖父,兄弟们,外祖回来了,今日来看望你们。”

  黄鼠狼擦了擦眼泪,嘴里呢喃了一句:“相公……孩儿们……”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吹得两人衣袂翻飞,黄鼠狼的话语,也被那风吹散了。

  黄鼠狼想着这五百年来,自己除了一身伤,什么都没得到,方知这人世情苦。

  柳长生望着一片坟茔,想着这五百年来自己亲手一个个埋葬兄弟,昔日热闹的场景已不再,爹娘也不知所踪,到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不由伤怀。

  两人在坟前呆立许久,各哭着各的伤心。

  悼念完故人,黄鼠狼和柳长生仍回到洞前,柳长生问黄鼠狼:“外祖,您要留下来住吗?”

  黄鼠狼看着柳长生期待的目光,这孩子想必一个人太过孤单了,黄鼠狼有些不忍,说:“今日天色已晚,我且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柳长生听说高兴起来,“那您坐着稍等,我去打些食物来,外祖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黄鼠狼说:“我同你去吧,顺便看看这四周,我有许久不回来了。”

  柳长生说:“好的。”

  祖孙两个便一起出去猎食。柳长生被大蟒蛇教育得很好,黄鼠狼看到他身上有他的影子,还有自己孩儿元月,那活泼的天性,也集中在了这孩子身上。

  虽然黄鼠狼心里有些埋怨大蟒蛇,但如果真是元月捣蛋,也怪不得他。

  “长生,”黄鼠狼叫着他,“你娘亲,是爱你爹的吗?”

  “嗯,”柳长生点了点头,“娘亲爱爹,只是爹……”

  “你爹不爱他么?”黄鼠狼问。

  “爹心里也是爱他的,只是爹不善表达。”柳长生说,“娘亲想听爹说他喜欢他,可爹总不说。娘亲便以为他照顾他是因为孩子,后来生完孩子,他就离开了。娘亲离开后,爹很伤心,但不得不留下来照顾我们几个、无法脱身去找他。”

  “照顾你们十一个吗?你们都是人的样子,还是黄鼠狼的样子,还是蛇……?”黄鼠狼想着那副场景,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十一个啊。大蟒蛇向来是喜欢清静的。

  “都是黄鼠狼的样子多,有时也会变成蛇,”柳长生说,“我因为有爹的灵力能化成人。弟弟们便是两种形态,黄鼠狼或蛇。因为我们都是特殊体质,不是纯正的黄鼠狼或蛇,身上也有人类的血液,会用人类的思维思考问题,所以山林里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但也不妨碍什么,因为我们也继承了父亲的血统,我们对情爱不感兴趣,到了冬春季节大家都在洞里睡觉,夏秋季节才出去玩耍。我们几兄弟很团结,大家一起生活很快乐。”

  柳长生想起昔日快乐的日子,脸上洋溢了幸福的笑容,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十一弟身体不太好,我们都轮流照顾他,有时也带他出去玩。看到他开心,我们就很快乐。只是十一弟身体实在太弱了,活不过百岁就死了。那是我第一次面临亲人的死亡,哭了好几天。最后被父亲训斥了。说我身为大哥,应该振作,不要带头哭哭啼啼。把弟弟们都带偏了。后来再有弟弟死,我不敢哭了,我想着他们应该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吧,他们,只是离开这个世界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了……”

  “你爹那时还在么?”黄鼠狼问。

  “爹,有时在,有时不在。”柳长生说,“他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了我,二弟,三弟,我们几个大的。然后让我们去教小的。爹那时很严格,很着急,脾气也不好,日夜把我们拎起来操练。我知道他想去找娘亲,他想去,因为我们拖住了他,他才走不了。他教了我们本事,临走前将他的灵力分了一半给我,让我好好照顾弟弟们。有时他也回来看望我们,但心情总不太好,也爱喝酒了。”

  “他后来怎么成仙了?他不是不想成仙么?”黄鼠狼说。

  “他是不想成仙,可是不成仙终究能力有限。”柳长生说,“他找不到娘亲。找遍了人世间都找不到。不知道娘亲去了哪里,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于是他就成仙了,成仙后继续去寻找娘亲。”

  “这样说来,真是苦了你爹,”黄鼠狼叹了口气,说,“我儿元月,到底跑去了哪里呢?”

  “不知道。”柳长生说,“他也算得一个狠心的娘亲了,把我们生下来,却再也不理。走得那么干脆。”

  “会不会遇上了什么危险呢?”黄鼠狼说,“万一被拿住了,不是也回不来么?”

  柳长生听了有些心惊,“会吗?娘亲会被拿住吗?”

  “这难说,”黄鼠狼说,“少不得,我明日也去寻他一寻吧。”

  “可是父亲如今都是仙了,还寻他不着,外祖要去哪里寻呢?”

  黄鼠狼看着他,想想也有些道理,他如今都是仙了,还寻他不着,自己要去哪里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