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片寂静。

  裴菲傻了,半晌,缓缓说:“……你怎么这么清楚?”

  阿信表情毫无破绽:“听说的。”

  裴菲:“噢?听谁说?”

  阿信:“……”

  他生生结束了谈话,但表情毫无异样,似乎他只是回到了绝不说废话的个人习惯里。

  裴菲怀疑这是他用来搪塞重要问题的保护壳,但今天这个问题,她不忍心深挖。因为这种问题挖下去,很可能挖出一个庞然大物。她万一收拾不了,还得丢回去,让他自己应对——那就是平白给人添堵。

  可她也不能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给出了她的立场和能力范围内,唯一能给的建议:“但我认为他们都需要看医生。因为显然,他们都生病了。”

  伍强、新雪:“嗯嗯!”

  阿信左右看看:“……不是我。你们不用这么看着我。是我一个朋友。”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严肃地看着他了。

  阿信:“……”

  阿信:“好,我会转告。”

  裴菲前一秒还认定那个朋友就是阿信自己,在他干脆地以“转告”作为一种认同后,她却又相信了他前一种说法。

  那个有病的应该不是他。

  但似乎那也不是他的普通朋友,而是一个重要的人。

  但话题到这里,也不能再往下走。

  裴菲转而想到另一个问题:“如如终止了DE的生意,那他怎么看待‘暗永生’?据说那是比DE厉害得多的地方。”

  阿信:“那是传言。”

  裴菲:“???”

  阿信回过神来,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跟借我内宾卡的那位提过。他让人查了,说这不过是谣传罢了。”

  “不对啊,”新雪皱起她细细的眉头,认真反驳,“有的!我听很多人都说过!”

  阿信淡淡望着她:“上古神话也都是很多人流传下来的。”

  新雪噎住:“……”

  伍强向来不太参与有阿信说话的讨论——很神奇,自从阿信加入后,阿信说话,他从来都是听,点头,就连经过阿信面前,他都总是下意识地会低头——此刻却也涨红了脸,鼓足勇气似的,偷偷瞄阿信两眼,然后看着裴菲,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我其实也听说过。咳,有人绘声绘色,嗯……不过不是说给我听的。”

  阿信看向他:“怎么绘声绘色?”

  伍强有点慌,也很认真,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说:“啊……‘很狠’、‘刺激’、‘超过你活着的想象’……主、主要是,他们的表情,很真!”

  说到这儿,伍强自己打住。他也发现自己言之无物。

  然而,阿信眼里信其无的神色,却因此有了动摇。

  裴菲把他的表情都尽收眼里。

  她现在有更尖锐的问题要关心,重要的是,她认为这些问题同时也跟阿信相关。她对阿信的身份忽然有了更深的疑问,而它们要通过另一些问题来求证。

  她缓缓说:“就算老八和书生是自愿的,但DE抓走的那个老人,他们又有什么打算?还有莉莉丝,我们也找不到她。”

  阿信的眼色像在深思什么。

  “这样吧,”他好像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裴菲,“我把那位大佬叫来,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

  裴菲:“……”

  她本以为,深究永生大陆的一个个疑团,可以旁敲侧击出阿信的个人信息,却没想到,他干脆把她试图拐弯抹角问的题眼丢了回来。

  似乎在说,怀疑我?底牌给你看,够了吧。

  不等她作反应,伍强和新雪已经惊呼连连地点头说好了。他们从没在生活中跟大人物近距离接触过,现在虽然只是个虚拟的大人物,却足够让他们精神亢奋。

  阿信当即打了个电话。

  他知道他的三个平民伙伴都在竖着耳朵听,因此,他的音量也不轻不重,把伙伴们的好奇心和对这样半公共场合的礼仪都照顾到位——他似乎无时无刻都在考虑某种周到,偏偏还总是表现出无动于衷的模样。

  不知这种个性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裴菲欣赏之余,也相当疑惑,替他心累。

  阿信:“……大体就是这么个请求。您看方不方便跟我的朋友们见一见?……好,给您定位,期待您光临。”

  他用语十分客气谦逊,也听不出是刻意为之。但跳脱他那些敬意词汇来看,这不就是“我朋友不相信我的话。你马上来一趟,让他们死心”的软命令吗?

  裴菲很困惑,连伍强都忍不住,不可思议地问:“……你让他过来啊?”

  阿信:“嗯。”

  他好像莫名其妙,一脸的“不然呢?”呼之欲出。

  众人:“……”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真正的“随叫随到”!

  裴菲跟伍强新雪面面相觑,三个人同时跳起身。

  新雪拿出面镜子照自己头发,又抬手捏了捏自己脸蛋,双颊瞬间浮起的红晕让她满意了;伍强也迅速闪进系统衣帽间,再闪出,没换衣服,但他的表情已变得矜持稳重。

  阿信默不作声地围观他们,气氛紧张兮兮。结果还是裴菲打头,带着三个伙伴到门边。

  大本营从内部往外看,是一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这样方便室内的人观察,是什么样的人试图接近他们。

  此刻,门口出现的,是一团虚虚的人影。他身材高大,衣着色彩低调。然而,裴菲却无意中注意到他的鞋子,不禁一愣。

  脑电波输入指令,磨砂玻璃门滑开。出现在门口的人,让裴菲惊呆了。

  “哇?!”伍强大叫一声。

  裴菲迅速收起愣怔,傻子似的笑起来,上前伸出手和他相握:“……‘大师’!……”

  眼前这位穿着沙黄色户外靴的男人,正是上次在她濒死时,及时出现救了她,之后又一言不发光速消失的人。

  在裴菲事后的脑补中,他都是一个无所谓功与名的神秘侠客。

  昨天阿信说“我有一个朋友有内宾卡”后,裴菲就想过那是个什么样的朋友。之后的猜想随着他们每一次不得不提到这么一个人而变换出新的模样。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接下来的对话,有些混乱。

  裴菲:“您、您、我!谢谢您关键时候救我!”

  “大师”乐呵呵地:“举手之劳,不要太客气!千万别说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什么的,我承受不起!”

  裴菲:“……”

  倒也没那么想过。

  她回头混乱地跟阿信解释:“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原来你们也认识……太巧了!”

  阿信淡淡跟大师对视,阿信说:“噢。令人钦佩!”

  “大师”的脸瞬间涨红,得意又羞愧地摆手道:“哎哟不敢不敢!”

  几人寒暄一通,等意外带来的亢奋情绪渐渐平复,裴菲才慢慢打量这个大人物。

  他给自己捏的人物形象好像跟“大人物”没什么关系。有些虚胖,衣服是宽松夹克,西部风的牛仔裤配低跟户外靴;但也不像长期混迹于匮乏环境里的普通人——他们在这里的形象总是走极端。

  他更像现实世界里对自己非常满意的那一类精英。

  裴菲一口一个“大师”让他笑眯了眼睛,在伍强和新雪也跟着乖乖叫“大师您好”、“大师先生好”后,他微胖的脸上浮起人生巅峰似的高兴。

  然而,随着阿信的一声听不出感情倾向的“大师,请坐”,他立刻冷静下来。

  好像还缩了缩脖子,笑容变得憨态可掬,说:“哎哎,别这么叫!都是年轻人,叫我‘阿洛’就行!”

  边说,他就边把昵称改成了“洛”——跟“信”一个格式的“洛”,当然,自称阿洛,也是跟信自称阿信一样的格式。

  所以他有权限可以随时修改昵称,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有技术——但因为阿信的一句招呼,他就不叫“大师”了,还改了个跟阿信字面及生活两边完全对应的新名字,嗯……

  裴菲认为自己的联想有些夸张。

  就在这时,阿洛表现出了对他们所处环境的嫌弃。

  他皱着鼻子说:“哟,你们就这么装修啊?”

  裴菲他们立刻四面看。

  这里的“装修”是新雪建议的。

  因为他们打算今后经营一家咖啡屋,裴菲就随手增加了几组沙发卡座。新雪根据她的工作经历,建议沙发做成皮质的,正红色;咖啡桌是明亮的高压玻璃,黑色;地板是深色大理石。

  阿洛看了眼布景的金色灯光,咕哝了一声,说:“灯倒还算正常,但做成射灯又是几个意思?”

  裴菲有点懵懂。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对他的感激大过一切。恩人这么吐槽,她就小心翼翼问:“哪里有问题?我觉得色彩冲击力挺大的倒是……”

  伍强也一脸不懂,新雪则有点戒备,也有点委屈:“不好看吗?”

  然而没看错的话,阿信的眼神却似乎笑了一下。有一种“终于有人说句公道话”的释然。

  阿洛的单眼皮扫过他们,难以置信:“你们认真的?你们不觉得,这不像间咖啡馆,倒像……夜店那种淫……咳,销金窟?”

  新雪愣怔,好像被戳中要害:“……会吗?”

  裴菲恍然大悟:“哦!我说怎么那么熟悉!”

  阿信:“……”

  伍强也反应过来了,大嗓门激动道:“对,天际酒吧嘛!”

  一群年轻人哄笑,裴菲他们三个为自己的庸俗品位感到羞耻,红着脸相互指责对方为什么没看出来。

  阿洛陪着嘿嘿嘿,瞄一眼阿信,却发现阿信在望着那三位的眼神里,似乎注入了某种动容。

  他的老板又心软了!为什么?

  因为这群平民无缘接受更好的美学养分?还是为他们在被戳中软肋时,并不急着反唇相讥,反而都用一种敦厚的态度,把这种并不好受的批评刺激,笑着接纳下来?

  洛码想不明白。但不论为什么,他的心也因为湛信然的这点动容而感动。

  不过,经过这么直接的一戳后,阿洛跟这屋子里所有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

  他甚至当他们的面,现场把所有东西的颜色、材质都换了一遍。

  新的咖啡屋色调偏向深棕色,各种家具的骨架也都换成了实木。现在看起来,它像样多了。

  阿洛这才大大方方在他亲手改变了属性的长沙发上坐下,在众人崇拜的目光包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听说你们要问我问题,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