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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
这地牢的水声,我一连听了好几日,除此以外也再没有任何声响了。
浑身上下缓慢愈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不知是否是我昏迷之后,被人上过药的缘故。
褚权煊被封印前在我指尖留下了东西,我想应该是影契。
他这出于什么目的,又有几分真心呢?
可惜我如今伤势过重,暂时不宜驱使,也不知我能不能唤出影使。
若可以,这是我最后的逃脱筹码了。
我原以为宗正无尘会对我行刑,使一切尘埃落定,何必让我继续这样狼狈存活。
脑中仍沉浸于那天的记忆无法自拔,我懒得费一点力气动弹。
“白师兄!”
蓦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道声音,竟有人在小声喊我的名字。
倒是依稀能分辨出,那是秦越的声音。
莫非我身上的伤,也是他帮忙上药的?
无论他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我都无所谓了。
我勉强抬起头,果然秦越正趴在窗外,一双手攥紧窗锁,望向我的眸光闪着忧虑。
“白师兄你还好吗?你怎么会突然入魔?他们说你......总之是很多难听的话。”
“白师兄,你是不是会逃走?”
我又漫不经心的把头转过去,从头到尾没有回应他一句。
秦越跑走后,又过了好几日,也没有人再来探望我。
......
这日,我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霎时警惕的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
月光不甚清晰,待看到来人的鞋子后,我顿时连抬头的精力都懒得耗费。
我的师尊,终究是来审判我了啊。
“白断樹,你可知错?”
他还是这样的措辞,这样的腔调,如此似曾相识。
“师尊,阿樹知错了......”
我何曾有错?我唯一的错便是心不够狠。
既要做坏人,面上就要永远戴着华丽漂亮的面具,心底万万不能把一丝真心分给别人。
也要学会,别去索求本就无望的感情,那东西会把坏人......给溺伤。
我如今彻底明悟,可为时已晚。
“阿樹错在贪婪,没有藏好他的灵根,沦为了阶下囚。”
我应该,即刻销毁的。
“阿樹错在狂妄,没有早日逃之夭夭。”
我不该自命不凡,错估了你对我的情意。
说起从前种种,我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话,使泪水不禁从眼中滑落。
我真的好后悔。
冰冷的指尖抬起我的下巴,我的泪水已模糊眼前的身影。
我此番言论,的确是发自肺腑的悔恨。
可对他而言,是十足的毫无悔意,甚至是挑衅。
所以触怒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吧。
可我不在乎。
左不过是,被他所杀而已。
“他绘的仙纹,你不配用!”
剑尖点在我的眼下时,那几欲要把眼尾撕裂的疼痛,令我一瞬间天旋地转,险些陷入昏迷。
他收回裂霜,我倒在地上喘息,脸上泪水混合着血水泥泞不堪。
无所谓,这仙纹,我原本就不想要。
此刻我却在想,我如今对他而言,一定像一只栖息在地上的卑微虫豸吧。
虞玉仪在时,我也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这些天,却都尝尽。
“从我遇见你到现在,你一直在杀人,如今连师叔都杀了,从头到尾你竟不觉得你有半分错?”
“从前我认为虞玉仪对你过于溺爱,如今我发觉我对你亦过分仁慈。”
宗正无尘难得能说这么多话,大概是真的气狠了。
“仙纹曾与你血肉相连,你眼下的伤,会愈合很慢。”
我的眼尾的确很疼,却仍不及心中燃烧着的恨意那般疼得炽烈。
“你杀了我吧。”
何必如此费劲,执着要我认错。
“我来,是要把你带回隐云山禁闭。”
闻言我不再辩驳他,只是心中默念褚权煊临走前种下的咒语,把影契移到了眼尾的伤口上。
你不杀我,我必报应。
......
......
即便是我极力抗拒,我仍被他抱着,带回了隐云山。
前往隐云山的路程很短暂,一路上他神意自若,仿佛被我死死掐住的胳膊的人不是他一般。
兴许放下我后那白衣之下,胳膊上有几好块铁青也未可知。
他倒真能忍。
分明已撕破脸皮,却连情劫之事来因去果都未曾向我吐露分毫。
......
我在隐云山院中安家落户,伤养了半个月才好些皮肉,这半月也没再见到他的影子。
就好似我在鸠占鹊巢一般,其实是隐云山变成我的牢笼才对。
我没有灵力,院外被他设下层层结界阻拦,书房内我也进不去,因为书中幻境的入口就设在哪里。
也不知我杀死那些人造成的影响,他都是如何处理的。
我本就是意外入魔,灵根都被挖走,魔气自然也散了,成为废人一个。
他大概是觉得我毫无悔意,又过于狂妄,才想磨一磨我的心性吧。
可惜百无聊赖的日子中,不仅恨意没有消减,对他的厌恶更是与日俱增。
眼尾之处藏着影契的剑伤迟迟未愈合,我倒有心想唤一唤影使,但还是忍下了。
一是怕他在暗中盯着我,二是我伤尚未恢复干净,不敢轻举妄动。
虞玉仪灵根被他夺走后,连焚昼也被他收缴,影使是我最后的依仗了。
脑中正思索如何逃离冰霄灵宗之时,恰好望见木门被人推开,发出吱哑的声音。
我瞬间收回思绪,昂首睨视他道“呦,这可是我的道侣,上境界大乘尊者,冰霄灵宗的仙尊大人回来啦?”
我话音落下,他身上寒意肉眼可见的更甚。
“你师叔的魂魄,已被寄养在泽生剑上,安置于千劫塔温养。”
“他还未恢复神智,待将来清醒,你要去找他认错。”
我不屑的打了个哈欠“是因为虞玉仪肉身被落枯秘境中,含着火灵气的黄沙腐蚀烂得不成样了,你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吧?”
“下一步便是想修复虞玉仪的肉身?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别做梦了!”
他神情冰冷的凝着我,脸色又沉了几分。
“把衣服脱下来。”
我闻言转眸,望着他那满腹柔情也永远剪碎不了的霜瞳道“为何要我脱衣?”
“魔尊被封印,极有可能在你身上种下影契。”
“那您在地牢里为何不早检查?如今这番倒像是......恼羞成怒。”
我边凑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边指尖游走,褪去身下层层衣物。
他凝噎了一瞬,竟敛眸错开视线,像是未曾想到我会如此坦然。
可我如何不坦然?
我对宗正无尘早已没有欲,更没有情,只剩想要瞒天过海的算计。
我身上累累伤痕尚未痊愈,他这番仔仔细细的打量,仿佛看得太久了,久得我都有些不耐烦。
“师尊,可有影契?”
“弟子怕您万一真对我动情,您的情劫可如何是好啊......”
幸亏我早把影契移至脸上,寄在他剜掉仙纹后亲手留下的伤口上,他才没有起疑。
“并无。”
“如此,您便能放心了。”
我披上衣服遮住裸露的肌肤,用一副刻意故作姿态,令人作呕的关心神情凑近他。
“不过师尊,我还是劝说一句,您别劳心劳力,企图复活我师叔了,无垢灵宗绝不会帮你修复肉身。”
“且不论修复大乘尊者的肉身是何等艰难,他还是死焚昼剑下,就如今咱们与无垢灵宗的关系也绝不可能。”
“假以时日虞玉仪复活,对无垢灵宗有什么好处?”
“就算您用武力胁迫,他们也只会阳奉阴违,能拖一日是一日。”
“你宗正无尘懂医术吗?你能看出来吗?你能把无垢灵宗所有人都杀掉?”
“就算虞玉仪复活,没有灵根也是废人,冰霄灵宗内谁人会......”
“本尊从前不知,你这般牙尖嘴利!”
是啊,从前我也不知,原来你气到面目含霜,藏怒不发的神情,如此赏心悦目。
“我从前,不是只顾着勾引师尊了么?”
“如今细细打量起来,空有一副虚妄的皮囊,内里也不过是......不提也罢。”
“你要渡那什么情劫来找我,才真是教我瞎了眼,蒙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