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乘风>第9章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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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生问小蛮:“你可愿与我一起走,去闯荡江湖,成就一番伟业?”

  小蛮于沉默不舍中,眼睛逐渐发亮。他来到这雪山之前,也仅仅是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庄生活过,从未见过更广阔的天地。

  弥生又问:“走么?”

  “我……”小蛮刚开口,突然晴天响起一个霹雳,震得山摇地动。小蛮与弥生都抬头看天上,只见天幕上黑云滚滚,密布的闪电如蛛网一般,交错缠绕,汇聚成几条粗壮的电龙,撕天裂地落下来。山谷中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乱石纷飞,一大片积雪被震得松动,崩塌而下,如滔天的巨浪般朝山下铺天盖地冲刷下去。

  弥生道:“不好,天雷!”

  小蛮也着急:“吉祥!”

  弥生抓起小蛮便跑:“是你太师父要应劫了!”

  此时异象已生,天如墨斗,狂风乱作,一条闪电接着一条闪电落下来。弥生边跑边数,脸被映得雪白,不知为何心中惊跳,想是来不及了。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第八道天雷已经落下,天崩地裂,脚底发麻。停住远眺,看不透谷中情况,只觉得山体颤抖,仍有余震未消。

  风住雷歇后,有片刻的宁静。

  小蛮大受震撼,结结巴巴道:“这,这便是天雷么?说来便来,好没道理!”

  弥生肃穆,眼望天际道:“此乃修行人最荣耀之时,若能过得此劫,便是另一番天地,不与肉身凡胎同日而语了。”

  “可我总觉得,”小蛮挠挠头,“我总觉得,人生一世,快活就好,千辛万苦的修炼,只为到头来给雷劈,有些不值当。”

  “你不懂,”弥生道,“你的快活不是别人的快活,所以你不懂别人,别人也不会懂你。”

  “我的快活……”小蛮也看向天际,依旧是浓云滚滚,细密的电丝在云层中穿行,毫无退却的意思。

  “还有么?”小蛮惊慌道。

  弥生道:“来不及了,便赶到也没有用处。”

  小蛮看向月隐谷上空,天色愈发可怕,奔突穿梭的电丝已逐渐壮大,扭结在一起,发出沉闷而又可怖的轰隆声,想必是毁天灭地的一击。

  狂风又起,隐约可见的气流裹挟着各种杂物飞在半空中,谷中的结界已破。

  弥生道:“不好,老谷主恐怕已经撑不住了。”

  又见一只金凤从远处来,急匆匆的,向着气流的中心去了。

  一道通贯天地的惊雷落下,一刹那,人间变得惨白一片,巨大的力量仿佛把地底深处也搅动了。

  小蛮着急跑起来,太师父是将他从原有的生活里解救出来的人,是除吉祥之外与他最亲近的人。值此生死关头,怎能让人不着急焦心。

  ……

  月隐谷的一个高台上,老谷主的一众弟子依次排开跪了一地,唯独吉祥披头散发在师父跟前。

  一名女子,将奄奄一息的老谷主抱在怀中,满地鸟羽。

  吉祥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启开了一道尘封多年的印记,那些陈酿已久的百样滋味都纷纷涌出,冲撞得他涕泪纵横。那些牵着师父衣角走的日子,那些跟在师父身后的日子,他总是在害怕,怕一个不留神将师父弄丢了,便再也找不回来。渐渐的,他长大了,师父也有了更多的弟子,他不再是最需要照顾的那一个,便只能将心封闭起来。他终于想起来,他是在一次师父远行后才住到了雪峰,厌烦与人说话,与洁净天地相伴好过于寄身碌碌人群中的孤单。

  老谷主气若游丝:“吉祥,吉祥……,我万没想到,你时至今日还能有此心……,不枉我疼你一场。”

  吉祥哭得不管不顾,孩童一般。

  老谷主也动了容,直了直身子,勉力道:“莫哭,莫哭,你过来,我有东西交予你。”

  吉祥抹抹眼泪,膝行几步上去。

  老谷主道:“再近些。”

  吉祥挪到面前,泪眼朦胧:“师父。”

  老谷主缓缓从口中吐出一颗内丹来,慈祥笑道:“小吉祥,你瞧瞧这是什么?”

  吉祥恭敬跪着,一如他头一次见师父展现他的内丹。

  “小吉祥,你看这是什么?”

  “内丹!师父结丹了!”

  那丹烟雾般的蓝,令幼小的他惊奇不已。可惜啊,可惜,他至今也没结成丹,是个不成器的徒儿。往后的日子,师父的丹愈见清澈,师父的灵力也一日比一日强。再后来,师父炼出一个小人儿,与师父一般模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着实有趣。

  “小吉祥。”

  师父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他忙附上耳朵去听。

  “莫哭,为师教过你,人身为炉鼎,不过是躯壳一具,如今要散便让它散去罢。我这内丹交予你,你好好护着,便当是师父陪在你身旁时一个样。”停了好一会,才又轻轻道:“人啊,机关算尽,终究是不能胜天,各安天命罢。”

  抱着他的女子一行清泪落下,幽幽道:“你只与师弟说话,难道就没有一句给我的么?”

  再低头看,怀中人已没了气息。

  “师父!师父!……”吉祥连叫了几声,再无应答。他茫然站起来,转身,见师兄弟都眼眈眈瞧着他,眼神古怪。

  他呆呆道:“师父仙去了,大伙儿……,大伙儿……”后边却不知该要说什么。

  身后女子也站起身,索然落寞。

  底下呜咽声一片。大师兄关切道:“师妹……”

  女子道:“你也瞧见了,他将内丹托给了吉祥师弟,从今后这月隐谷也交予师弟罢。”

  大师兄不言语,复又跪拜下去。

  ……

  小蛮有好几日没见着吉祥了。弥生回了大青山,他终是没跟去。太师父那日的情景,他也是从别处打听来的。

  那日太师父借着一颗避雷珠撑过了头几道天雷,避雷珠毁坏后又生抗了两道。再后来,他催动早已备下的法阵,穷尽了一切的法子,好容易撑到最后一道。那时谷中结界早破,狂风暴雪侵袭,亭台楼阁都冻结成冰雕一片。太师父身上伤痕累累,眼看已不堪一击,却还是在风雪中站着,顶天立地。

  最后那一击,太师父定是早有准备,全身血脉中都游走出密布的耀眼金丝,想是什么不世出的神奇功法。因此那只金凤飞来的时候他反而慌了。

  一起扑过去的,还有吉祥。

  救了这个又救那个,那口气便散了。

  吉祥,吉祥忙着补天呢,月隐谷的天。

  月隐谷的结界,原是老谷主借五方法器之力,穷生平所学布成。那几件法器皆是不世出的奇珍,可惜已在此疫中毁坏殆尽。如今要重布结界,在各门中一搜寻,也堪堪选出来金木水火土几样宝贝,虽不如从前,但勉强用得,只欠巨大的灵力。吉祥于修行事上向来懒散,虽不至于稀松平常,但要祭起如此大的法阵来属实勉强。

  所幸师姐还不曾离去。

  师姐道:“你可知道你与我才是一脉的?有些天生天养的本事,你师父也教不来。他年轻的时候也风流倜傥得很,你道他愿意老么?”

  吉祥道:“我师父难道不是你师父?”

  师姐道:“呆子,若我教你,你可愿意叫我一声师娘?”

  吉祥道:“怎可乱了辈分?”

  师姐道:“说你呆,你还真是呆。罢了,权当我做一做好事,了他一件心愿。可我有个条件……”

  “什么?”

  “等到法阵布下,我要带他走。如今你是作得主的,可肯应了我?”

  “你带师父去哪儿?”吉祥忽的,热泪又盈了眼眶。

  “自然是供奉起来,别忘了,我也是他弟子。先前与他有些龌龊,赌气走了,实在不该,对他不起。如今我悔了,只得如此补救。”师姐看他伤心,不觉也放柔了言语,“有什么好伤心的呢?去了便去了,这天地轮转的,说不定哪一天便再见着了。”

  吉祥鼻子嗡嗡地:“你骗我。”

  “骗你作甚?人生一世不过无尽轮回的一小程,从今后你见到的花也好,叶也好,某个活物也好,一阵清风也好,都有可能是他化身而成。”

  吉祥道:“好吧,你教我,我道行浅薄,实在做不来。”

  师姐道:“你笨啊!既得了他的内丹,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强得过你的!我教你些法子,连带着山下那帮子无赖也吓他们一吓。”

  吉祥得了师姐的助力,兢兢业业施展起来,虽是有些磕磕绊绊,倒也不可谓不顺利。只是其能力所限,规模与精密的程度便大不如前了。五样法宝便是五个大的阵法,依着地形山貌,天地阴阳,辅以别的法器修补,左右调整,终于在那一天聚合在一起。

  那日阴阳交割时,他站在山巅之上念下最后一条咒语,大喝一声:“合!”

  一道无形的幕歪歪斜斜从五个方位升腾而起,迅速扭结,消融缝隙。偌大一个山谷,忽的凭空消失了,只余下莽莽大山和悠远的蓝天。

  总算了事。吉祥用最后一点气力从山巅上一跃而下,落在一处平缓雪坡上。

  师姐从护法处走出来,与吉祥汇合,却见他脸颊上挂着泪珠。师姐皱眉嗔道:“怎又哭?没完没了。”

  吉祥难为情道:“师父走了我才总想起他的好来,伤心得很。这些天我靠他内丹的灵力滋养着,又多了好多本事,各处关窍都通了,可是却再也见不着他了。我小时候便爱哭,怕被师父责罚,更怕被他丢下……”

  师姐不耐烦道:“哎呀,你这天生的哭包,也不知他那个性子怎么忍得你!”

  吉祥哭道:“我也不想,可是这泪水就跟失禁了一般,明明我长大后已经不这样了。”又想起一事,含泪恍然道:“有次我哭了三日夜,师父嫌我烦,用手指了指我额间,说我性子过于敏柔,易受情伤,要封住我一处心窍。我被吓住,从此便不敢再哭,往后竟渐渐好了。”

  师姐道:“恐怕是确有其事,他这一去,封印解开了,你这臭毛病便又来了。此法他偶有与我提及,待我回去参详参详。”

  说话间,不经意一回头,竟见十几步开外的雪地里站了几个人,高矮胖瘦皆有。

  师姐道:“来者不善,我去瞧瞧。”

  吉祥站在原地抹眼泪,只见师姐大步流星走过去,与那几人一番言语。隔得远,说话声音小,但仍隐隐听得什么剑,什么谷主,又什么大受震撼。

  细看那几人,的确是一副震惊模样。

  这一看不要紧,不防目光与一枯瘦老者对上了眼,要再转到一旁去,却是不太好意思。

  那老者拱手高声道:“在下风波门洪寿通,这几位也皆是江湖中数得上号的成名之士。我等原是为一睹宝剑而来,奈何贵谷不肯开门纳客,以致雪山之下尸横遍野,谷主总得要给天下修行之人一个交待罢!”

  吉祥不想与他多言语,呼叫师姐道:“走吧,是个不讲理的。”

  那洪寿通料想他已大耗元气,岂肯轻易放过,一声断喝,几人脚踩七星步,分方位站好,拦在两人面前。

  “哟!”师姐道。

  吉祥才刚收回去的泪又奔涌而出,若是师父在,岂会有人如此的欺上门来。

  洪寿通道:“我等知道此事与新谷主无关,全由老谷主历天劫一事而来。老谷主明知危险,却既不劝阻,也不庇护,导致多少豪杰命丧此处。只我门中,便有一十三人遇难,皆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

  师姐道:“你门中高手还真是爱凑热闹,千里迢迢倾巢而出,只为看一把破剑。看便一定要看,也不管主人家愿意不愿意。”

  一胖子嚣叫道:“你月隐谷欺人太甚!我等不远万里而来,身同为道中人,却毫不讲待客之道,任由我等风餐露宿。此地苦寒,多少人挨冻受寒生了病,也不见丝毫慰问!”

  吉祥含泪瞪眼道:“我记得大师兄派弟子劝过,还送过一些吃食和盘缠,他们答说休整两日就走。”

  师姐道:“这便是你们的不是了!”

  胖子叫道:“何时?何时?为何我从不知道?”

  另几人抬头望天道:“我等也从不知道。”

  师姐道:“你们想要如何?”

  洪寿通目露精光:“错既是老谷主犯下,便该当在老谷主身上了结。我听闻老谷主肉身已陨,只留下来一颗内丹,就在新谷主手上。”

  师姐:“如何?”

  胖子叫道:“交出来!”

  师姐:“交给谁?你们要如何?”

  胖子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将那内丹劈成十块八块的,也与你无干!”

  师姐一步,又一步,“你以为你是谁?”

  胖子被师姐逼得退了一步,望向洪寿通。

  洪寿通低声道:“月隐仙人已死,他门下人没有成才的,否则世人怎只知一个月隐仙人?这新谷主,只是个铸剑的,得了老谷主内丹便能布起如此巨大的法阵。我等若不趁他虚弱,恐将来再无机会。”

  几人皆坚定道:“交出内丹来,否则别想离开!”

  吉祥瞠目结舌,他涉世不深,从未见过如此牵强的诋毁,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亏得师姐眼尖,大叫一声“小心!”,闪到他身前扭住一条火龙,不过几招便扼灭在掌心。

  洪寿通怒道:“你!”

  再看他手中托着的一片光辉灿烂的霞锦,已然破去一大块,破口处焦黑一片。

  师姐笑道:“没想到罢,我也是玩火的,承让承让!”

  洪寿通扔出霞锦喝道:“岂有此理,毁我法宝,看我业火燎原!”

  另几人见洪寿通出手,也慌忙祭出各自的法宝相帮,一时天空中紫光重重,银针乱射。那霞锦,却依旧是片光辉灿烂的布片,未见一丝火光。

  洪寿通惊骇,他这十方烈火锦乃是火凤羽织就,伤毁仍可再生,岂会因一点破损便失却了法力。当日在山下突遇雪崩,他便是凭此霞锦得以自救并助一干好手脱困,这才有了众人皆以他为尊。

  “什么妖法!”洪寿通怒喝,声若洪雷。这乃是他风波门独有的内功心法,极能震人心魄,当下在场人肝胆都为之一颤,有资历浅薄者倒地大叫,癫狂不已。

  吉祥却若无其事:“论用火,你是万万不及我师姐的,且有理不在声高,嗓门大又有何用。”

  洪寿通已去一件法宝,恐在同行人中失了支持,原想借此立威,已是拼尽了全力,那晓得这后生毫无所动,心下不禁骇然。所幸此时从身后走出一执佛尘的尼僧,虽说是缁衣芒鞋,身无彩缀,貌却甚美。

  那尼僧合十一礼,道:“贫尼善音,自空虚观来,今日要向谷主讨个公道。”说完不及吉祥反应,将手中佛尘向外一扬,便是千条万条的银丝向前伸张,飞快地抓在吉祥身上。

  吉祥一愣,不及避让便已经被银丝裹身,全身关节无一不被牵丝控制,想要动一动也由不得自己。

  师姐见此变故,隔空蓄力遥指,那细丝上便腾起火焰,烈烈燃烧。

  善音笑道:“女施主怕是小瞧了我这出尘拂,此乃天蚕丝千回百转炼成,便是三味真火也耐我不何。”

  师姐亦笑:“小小尼僧,敢夸下如此海口,我倒要瞧瞧你这苞米须经得起我几层研烤。”

  善音也不恼,只催出功力抵御,果见那银丝将吉祥裹得越来越紧,直陷入皮肉中去,细丝上的火焰也渐次熄灭,点点银光更加璀璨。

  火一熄,笑容便盈了面:“如何?”

  师姐忽的抽出一根软鞭挥掉了空中袭来的几样物什,叮叮咚咚坠地声中慢抬眉眼道:“你自己瞧瞧。”

  善音这才发觉一阵寒意袭来,再看根根银丝已成冰针,忙不迭撤了手。那拂尘空中噼啪一阵细细爆响,忽的碎裂飞散,只一阵风便混入漫天的白雪中了。寒意,仍在她体内飞快蔓延。她抬手指向吉祥,开口要说什么,一个“你”字刚出口便断掉,指尖飞快的绽出一朵冰花。

  一朵,又一朵,绕上纤细的腕子,连缁衣的袖子也僵住。很快,全身便被一层厚厚的冰霜覆盖,面目已经模糊,宛若一尊历经千万年的冰雕。

  吉祥吓住,战战兢兢:“对,对不住,我一时控制不好,你力气太大……”

  师姐随手甩一鞭,斜斜笑道:“怨不着你,有人偷袭在先却又技不如人罢了。”

  余下几人皆感受到了那浸入骨髓的寒冷,足下已没了知觉,僵硬茫然,却还是维护着修行人的体面,站立得道骨仙风。内心却恨不得立即拥上几套厚厚的被褥,在火炉旁烤个透熟。

  眼眈眈,只能望着吉祥与师姐,狠话不敢出口,讨饶却又不甘。

  吉祥瑟缩:“师姐,他们瞪着眼睛要干什么?”

  师姐却道:“你如今已是月隐谷的谷主了,切不可再如往常那样顽皮任性,不拿人性命当回事。”

  吉祥委屈道:“我没有。”

  师姐道:“你道我不知?你惯会装柔弱戏耍人,从前有师父管束,外人也不知你,如今可瞒不住了。我再劝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为月隐谷想,你那些手段也切不可再拿出来了。”

  吉祥还在摸不着头脑。那几人却早已惊骇得肝胆俱裂,奈何一步也迈不开腿去,暗催内力也毫无反应,只能僵在原处等。

  漫长的一刻。

  终于,师姐拉了吉祥道:“走罢,走罢,莫要再犯杀戒了。若他们得活,日后愿意上门来找你复仇,再游戏也不迟。”

  两人拉拉扯扯而去,几人心中终于一块石头落地。洪寿通忽觉经脉稍许通顺,定了定心神,忙不迭抢先宏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却又怕前面两人走得不远,急急地收了声,一口气梗在胸口,肺腑翻腾起来。

  “呸!”他啐一口,哪料一口鲜血涌出来,喷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咬碎了牙站立住,仍旧是威风凛凛,道骨仙风。

  “走吧!”他勉力铿锵道。但暗地里却已明白,此处深不可测,恐怕命不久矣。

  ……

  那日吉祥回到洞中早已疲累不堪,倒头便睡去了。醒来是第三日,天刚蒙蒙亮,洞外天晴,远处雪峰被阳光染成耀眼的蟹螯红。

  床旁边守着一个半大孩子,关切趴在枕畔,眉目都熟悉而亲切。原来小蛮也长大一些些了。他胸中一时涌动出一些莫名的情绪,说不清缘由,只觉得心酸难言,双眼鼓胀,两行泪水奔流而出。

  小蛮一时慌张,坐直了背,手足无措。

  他还是哭,越哭越伤心,也不知这情绪从何而起,要在何处终结。

  “怎么了?怎么了?”小蛮不知道起了什么变故,心像是悬上了一根细丝。

  他扑过去抱住小蛮瘦弱的身体,像是抱住了一根承不住他重量的稻草,风雨飘摇中恨不得一起沉沦。

  “吉祥!吉祥!”小蛮叫着,莫名的恐慌从四面八方爬上了他的身体,他也想哭了。

  “小蛮……”吉祥终于叫出来,“小蛮,小蛮……”

  “小蛮让开!”门外一声叫,吉祥的师姐闪身进了洞。

  “我想明白了!找到法子了!”师姐兴奋叫着,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咒,伸出手指朝吉祥眉心戳去……

  吉祥听见师姐的声音,下意识往前一迎,眉心触到师姐指尖。指甲入了皮肉,不觉得疼,只呆呆滞住,眼神也停在半空。先前的所有,仿佛都倏忽收进去了,血从眉心流下。

  师姐有些愧意:“呀,过了!”

  吉祥坐好,横抹了鼻梁上的血,冷冷道:“师父的妙法,岂是你旦夕之间能破解的。”

  师姐道:“仿佛是有效。”

  吉祥站起披衣:“走罢,谷中多少事,不要在此处浪费时间。”

  小蛮抬头望着吉祥,吉祥脸上还残留着血迹,从鼻梁处横绝至脸颊,像是晶莹雪地里冷艳艳的一枝红梅。吉祥垂目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头,眼神没有过多停留,只三下,便径直迈步走出去了。

  小蛮追出去,一路跟着抽泣。他大约知道或许是有变故发生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吉祥再也不会回头看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那个他应该叫做师伯的女子忽然转过身来,眼里满是怜悯,像是慈悲的菩萨俯瞰虫蚁一般。

  他停住,仰头,眼中泪光闪烁。

  那女子目光柔软,却前所未有地洞穿了他的心。

  “对不住了,小蛮。”她叹息道,“世事难料,他就是块木头,你的心思他不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