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悄攥着抹布的手一顿。无他,只是因为颜御洲突然起身。

  男人大步向前,直直往古朴典雅的小式旋转楼梯走去。

  他脸上突然没了表情,调笑和戏谑的神色像潮水般退去,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瞬间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阴翳色彩。

  颜御洲停在了楼梯口,默不作声地偏了偏头,露出半边锐利深刻的脸颊,眼梢余光冰凉地刺向蹲跪在地上的白悄。

  白悄抬起头来,抿着唇,试探着问道:“……我擦完了地板,还需要做其他事吗?”

  他视线游移半晌,最终还是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那灰色眼睛微微一眯,面无表情的脸庞显得寒冰一般深寒无情,和前几分钟挑着笑的人判若两人。

  喜怒无常的变化,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否拥有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格。

  颜御洲修长指尖落在了厚实的楼梯扶手上,轻飘飘点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几声响。

  伴随着这几声无意义的轻响,颜御洲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擦好地板,然后到我卧室来找我。在此之前,把你自己收拾干净,换上颜家的仆从装。”

  .

  临近深夜十二点。

  白悄穿着简单款式的新衣,轻轻推开了颜御洲卧室的大门。

  颜御洲显然是个不缺人伺候的大少爷,在他来之前,恐怕有一溜的家仆给他使唤。

  因此,白悄在收拾好的客房里,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颜氏特有的家仆装。

  而粗糙的布料、不合身的尺寸,以及过于普通的款式,都证明了颜御洲本人对白悄的丝毫不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怠慢到底。

  线头杂乱的白色衬衫,只在衣领处贴上了代表颜氏家族的银色徽章,算是这一整件廉价衬衣中最为昂贵的一部分;

  黑色长裤毫无版型一说,白悄两条细腿唰溜地伸进去,空荡荡跟没穿一样,肥大又难看,裤脚长到挂在脚踝,他挽了几圈上去,依旧软塌塌地堆在脚脖子旁。

  这种最为低廉的仆从服装样饰,是给级别最底层的家仆穿的。

  而通过家仆服装的提供,毫无疑问可以看出,白悄在颜御洲心中的地位有多下等。

  白悄又饿又累,过于宽大的衣服总是在犄角旮旯处妨碍他的手脚,堆在手肘处的袖子和不断往下掉的裤管,令他烦不胜烦。

  尽管如此,他依旧得服从命令,去伺候那个突然变脸的三年级学长。

  推开门,眼前便是装潢华丽的卧室,欧式风格十分明显,古朴精细的墙纸纹路复杂精细,高吊于顶的枝形吊灯繁杂奢华,实木大床雕满了祖母绿描金花艺。

  没有落地窗,整个房间显得奢靡慵懒,但过于封闭,沉重逼仄的空间阴恻恻的,密闭严实的设计显得它像一个伪装精妙的大棺材。

  假设有人在此沉睡千年之久,恐怕也难以发现,因为在白悄关上门后,似乎所有的声音和动静都被这间房轻描淡写地吸走了,完全不留痕迹。

  丝丝缕缕的紧张心绪,悄无声息地裹紧了白悄的心脏。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颜御洲的身影。

  白悄站在门口,不敢抬脚,只快速地喊了一声:“我来了。”

  沉默并没有很久,房间左边的拱形门掩得严实,但颜御洲懒淡的嗓音依旧从那边清楚传来:“过来。”

  那声音仿佛蒙着一层雾气,浸在了水里,每一个音节都载着水意。

  白悄意识到了颜御洲所在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门依旧像来时那样并没有上锁,门把手的雕饰复杂,硌在白悄软绵绵的手心里。

  他推开门,被雾气弥漫的空间一把抓了进去,累赘肥大的裤管弗一进去,就浸湿了小半边布料。

  颜御洲手臂搭在圆形的水池边缘,细小的水珠在他坚实的手臂肌肉上攀爬。

  他露出水面的只有胸膛以上,脑袋背对着白悄,这时侧了过来,从白茫茫的水汽中,给了白悄兴致盎然的一眼。

  不过才过去半小时罢了,颜御洲又换了张面孔,此时的他,像是吃饱喝足闲下来的猫,终于又找到了令他感兴趣的猎物,按耐着性子,兴奋又压抑地等待猎物进笼,再——

  好好戏耍一翻。

  白悄站在门口没动,他别开视线,干巴巴道:“……你要我干什么?”

  他时刻没有放松警惕,哪怕面对赤身裸体在悠闲泡澡、似乎毫无防备的男人,也没松过心弦。

  反倒是,更紧张了。

  颜御洲转过身来,水花在他翻转身体的那一刻四溅开来,打湿了浴池前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那四散开来的水珠几乎要跳到白悄脸上。

  但男人没有从水池出来,这会儿,他把两臂压在地面上,下巴抵在湿漉漉的小臂之上,面朝着白悄歪了歪头:“你过来不就知道了。”

  颜御洲顿了顿,熟悉的调笑意味重新在他眼底升起,口中的话却不容置疑:“当然,同一句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白悄僵持片刻,在男人势在必得的灰色瞳孔中败下阵来。

  他极缓慢地走了过来,最终还是在离颜御洲半米远都地方停下了脚步。

  水汽蒸得他小脸泛红,白悄呼吸间都是热烫的气息,临近夏天,高温的浴池包裹着他,细细密密的汗意渗出了布料。

  颜御洲有毛病吗,这么热的天还不开空调地泡热澡?

  白悄腹诽,定定站在原地,语气被热气和饥饿泡得软绵无力:“到底要我干什么?”

  颜御洲歪头一哂,脾气很好的样子,朝白悄笑:“过来,给我搓背。”

  他勾勾手指,那动作,让白悄幻视下午刚到这里时,颜御洲也是用这个好像招猫逗狗的动作把他唤到跟前。

  然后……捉弄他了一番。

  白悄知道颜御洲又藏了坏心思,但他现在反抗无能。

  漂亮小男孩微微叹出一口气,忍着黏腻出汗、碍手碍脚的衣裳,慢吞吞地移了过去,他蹲在颜御洲的旁边,整个人缩得小小一只。

  视线下垂,紧盯着眼前水渍覆盖的地板,其他地方,是一处都不敢看。

  颜御洲“哗啦”一声又翻过身去,恢复刚开始背对白悄的姿势,他两臂张开搭在池沿边,肩颈处肌肉起伏的线条雄厚而坚硬。

  “愣着干什么,先给我捏捏肩。”

  男人闭上了眼睛,从白悄的视线望去,能看到他完全闭合的眼睫毛,和笔挺锐利的鼻梁。

  这模样,竟真的只是单纯想让白悄给他疏松下筋骨。

  白悄眨眨眼睛,磨蹭片刻,慢吞吞地把手放到了颜御洲的肩上。

  指尖刚触碰到火热的肌肤,就听一声极不耐烦的:

  “啧——”

  颜御洲语气厌烦:“动作怎么这么慢?你是二十岁的人,不是三岁小孩,连捏个肩膀都不会?”

  语调着实又讥讽又冷锐,白悄被说得一激灵,慌慌张张地把整个手心都覆了上去——

  “让你按摩肩膀不是让你揩油,要不要那么饥渴,整只手都盖上来啊?”

  颜御洲一拧眉头,眼睛依旧是闭着的,嘴中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像豌豆射手那样噗噗吐出尖锐刻薄的话语。

  白悄刚放上去的手一僵,触电般缩了回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怎么又收回去了,你到底还做不做事?不做事,你就滚出去。”

  白悄身为颜御洲的男仆,是住在颜御洲家里的,如果被驱逐出去,学校是不会提供住所的。

  他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还是憋屈地放下手来,这次动作迅速,直接开始揉捏颜御洲的肩膀。

  经过刚才的刁难,白悄本来因为怕看见颜御洲赤裸的身躯,而变得有些束手束脚的视线和动作,骤然放开了许多。

  眼前这人太过讨厌和恶心,足以令他摒弃一切其他的尴尬念头,只留有生气和郁闷的情绪在心底。

  “太重了,你是要把我掐死?”

  “太轻了,你挠痒痒呢?”

  “这个位置不对,往左一点。”

  “叫你往右,耳朵聋了吗?”

  ……

  如果说世界上有“最恶心的顾客评选”,白悄一定会刷票把颜御洲投上榜首。

  纯粹的刁难。

  明晃晃的恶意。

  摊开给人看的作弄和贬低。

  白悄的手指已经捏得发酸,指关节酸涩疼痛,指腹处的嫩肉都微微红了起来。

  他没有吃饭,又累又热,力气逐渐聪身体流失,可颜御洲却愈发可恶,一遍又一遍让他用点力:

  “我再说一遍,力道大点,没吃饭吗?”

  白悄听到这里,停了下来,克制地皱起了眉,“是,没吃饭。”

  颜御洲愣了一瞬。

  这是白悄给他按摩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在这之前,白悄堪称没有脾气,他说怎么改、白悄就闷不啃声地顺着他改。

  颜御洲本来以为他会一直闷下去。

  男人睁开双眼,眼睛清明锐利、没有半丝迷茫。

  他往后仰头,和正垂着眼睛的白悄对上了视线。

  良久,颜御洲扯开了一个冷笑:“你没吃饭关我什么事?我让你停了?继续按。”

  白悄没有移走视线:“你还要我按多久?”

  颜御洲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

  白悄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小声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你还要我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