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并在十四天后醒来。
经历整整两周的昏迷，四肢不仅没有任何僵硬不适，反而轻盈异常，就像刚从一个久违的高质量睡眠中苏醒。周并茫然地从床上坐起，看着长桌前一手摁着厚书籍翻阅一手在纸片上做记录的熟悉身影，不确定地轻声唤了一句：“哥？”
周与闻声抬头，随手将纸片夹进书里，快步走向他，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周并弱声回答，周与的靠近让他本能觉得危险，不知来处的寒流从皮下乍起。他瑟缩一下，压下逃跑的冲动，没躲开哥哥伸出的要摸他脑袋的手，只是不适地左右转头，四处看这称不上多熟悉但也并不陌生的环境。
周与的手不轻不重地摸他两下，听不出喜怒地说：“那我先恭喜你。”
周并的动作顿时停住，疑惑地抬头看他。
周与作汇报一般慢速而清晰地说着：“你第二次昏迷的时候，有脑震荡和腹部的软组织挫伤。抽血化验后实验室指标符合急性损伤的特征，体内也有炎症和病毒感染迹象。”
“这些指标在你昏迷后的七天非常平稳地持续在一个糟糕的水平。直到第八天，所有异常指标全部恢复了正常，即便一天前它们超出正常值十倍百倍不止。”
不知为何，周与的话语没有任何威胁和恐吓的意味，仅仅只是叙述事实，但周并的恐惧随着不断传入耳中的声音缓慢增长，等到周与在中途略略暂停，低头打量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在窄床上打颤了。
长久昏迷带来的无法避免的昏沉和混乱已经褪去，他意识到面前的人似乎……和以往不同。
周与从被褥下牵出他的手臂，将薄T恤的袖子往上撸起，露出一截皮肤，手掌收紧，捏着弟弟裸露的小臂，指尖摩挲皮肤，说：“你的身体奇迹般地转好了。我开始好奇：病毒影响了你新陈代谢的系统，你的细胞又能在催化下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用你这条手臂做了些小实验。”周与食指在下三分之一处轻点，“这一块，我划了四条很浅的伤口。”
然后他停在三分之二处，“这一块，我留下了逐渐加深到可以看见骨头的四道伤痕。”
最后他指着剩下的部分，“这一块，我顺着你的尺骨剔了四块0.5×0.5的肉。”
“第一部 分的浅伤痕的愈合很慢，大概需要一天；第二部分的伤痕，越深的愈合越快，最快的一道用了六小时；第三部分是最先长好的，只需要一个小时，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那样平整。”
缺少日晒的手臂内侧光洁异常，没有丝毫伤痕，与描述相符的疼痛却升腾而起，几乎让手臂失去知觉。周并把下唇咬得泛白，视线落在周与滑动的指尖，不敢抬头。
“所以，恭喜你，亲爱的。”周与低头，噙着微笑前倾要吻他。呼吸骤然靠近，周并心脏吓得差点停跳，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要躲开，周与只亲到了他的嘴角。
周与不恼，将周并拽向自己，分开后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的身体拥有了杰出的自愈能力。”
“杰出的”。周并从来没在任何方面收到过这样的评价，周与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在他意识到这是和自己一起诞生的兄弟同时，他就明白了自己是对方的残次品一般的存在。
和他的哥哥相比，他是更弱的一个。他们之间的鸿沟在二人未接触其他人时就让周并觉得无能为力，而等到周薇对小儿子彻底失望，把他丢出去读书，在广大基数的衬托下，周并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非常差劲的那个。
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
周并对自己和哥哥的差距终于有了具象的对比，以前双胞胎中间有一条线，周与在左边，周并在右边，现在两人中间是庞大的人群，周并向哥哥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人头攒动，他就算倾尽全力，也看不到哪怕一丁点熟悉的身影。
他终于彻底清醒，现状抽丝剥茧般展露在他眼前，他第一个意识到的，便是这给他带来新奇评价的能力，并不是值得欣喜的事。
这只意味着他的哥哥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强烈的恶心从胃部升腾而起，他撑着周与的手，将头伸出床外就要吐，但是连日未进食的身体只吐出了一点清液。吐完后视线里出现一杯水，周与盯着他，平静得就像看饲养箱中的小白鼠：“漱漱口。”
周并被盯得四肢发软，挥手打掉杯子，自己却也瘫在了床上，过度呼吸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抱住手臂，蜷成一小只跪着发抖。
“放过我，别再这样对我了……”
“我对你没什么意见，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你。”周与给他顺气，缓声说，“我向你道歉，亲爱的，之前不该这么对你，是我的错。”
“但你也有错，对不对？你像以前一样，听我的话，好吗？之后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兄弟也好，爱人也好，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
“亲爱的，告诉我，约翰逊给了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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