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并太久没有说话，对讲机里又传来了周与询问的声音：“怎么了？”
“哥，你的执念可能要落空了。”周并强忍着恶心，轻声说，“这里有很多标本，但是没有完整的尸体。我只看到一个被打碎的非常大的标本罐，其它的都是小的，装着奇怪的肉块……”
周与立刻将现状和刚刚周并遇见的研究员联系上。B7的标本非常重要，而有人知道他是冲着它们来的，所以那个研究员被留下来进行销毁工作。
他转头问奥利维亚：“实验室的焚化炉会在哪里？”
奥利维亚恶意地冲他笑：“我刚刚告诉你了，我今天才得到进入权限。”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周并恐惧地发现身后的变异种们有了异动。他咽了口唾沫，缩着脖子，整个人团成一小团塞在轮椅里。
但变异种只是越过他走近了那些放置标本的架子，巡逻似的走动起来，还有几只出了门，周并不知道它们做什么去了。
最终它们找到了周与想要的东西，就在周并发现研究员的那附近。焚化炉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十几个空了的标本罐，炉口还热着，只堆着点点灰白的残渣。
周与食指轻叩着手术床，短暂地无言了片刻。
“我知道了。”他语气异常温柔地对弟弟说，“你回来吧。”
周并察觉出哥哥的不对劲，条件反射般后背炸开一层凉意，几乎连回答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好”。
然而周与现在没有等他回答的耐心，命令弟弟回来后他便把对讲机抛到一边，拖了一张凳子坐到手术台旁。
奥利维亚知道他吃了瘪，心情非常不错：“你知道吗，我们小队里有个人，嗓音比你刚刚拖椅子的噪音还刺耳。”
“他是这两个人之一吗？”周与看着随手放在奥利维亚脑袋边的两块胸牌，意有所指。
“不。”奥利维亚笑道，“我相信他还活得好好的。”
“随便怎么样吧。”周与撑着脑袋，“让我们先来谈谈你。你为什么会在圣格瓦罗克逗留？”
“当然是为了采集信息。”奥利维亚给了他一个嘲讽的眼神，“难不成我们还能在那里度假？”
“一共有三支队伍会在固定时间接近圣格瓦罗克，其中以你们的队伍到达的次数最多，停留的时间最长。我猜是因为你，对不对？”周与说，“这不是采样者队伍的寻常路线。说吧，谁告诉你们那里可能有人的，你在为谁做事？”
奥利维亚冷笑一声：“但凡你有点脑子就知道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周与撑着下巴，出人意料地没有强求，也没对奥利维亚的嘲讽有所回应。
奥利维亚心道糟糕，镇定道：“怎么，你现在开始长脑子了吗？”
周与斜睨了她一眼：“你不用试图激怒我。更何况就算你现在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样，怪物女士？”
……
变异种们最后从B7抱了几个罐子回来，它们之前的行为确实是在对房间内的数百个玻璃瓶进行挑选，周并不知道周与是怎么做到的。
周并现在整个人没了骨头似的陷在轮椅里，呆滞地看周与饶有兴趣地敲那些玻璃瓶。他的脸色苍白，现在才意识到刚刚看到的都是些什么，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可以那么冷静，冷静地审视那些残肢，冷静地目睹一个活人被撕咬，冷静地观察装着畸形器官的瓶瓶罐罐。
周与一个个看过了变异种的战利品，才走到周并身边帮他调整姿势，边把他扶起来边说：“这个姿势对你的伤不好。”
“哥。”周并抬头看他，眼里噙着泪，“哥，我好难受。”
为什么连他也变成这样了？周并第一次深深体会到蛰伏在心底的怪物，恍然惊觉自己和掀起了这场灾难的周与没有区别，和他们的父母没有区别，甚至他现在的眼泪都不是为了死者而流，是为他自己。
他不想变成那样。
以往他可以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周与会变成那样是因为约翰逊和周薇从小教他用那些活着的、足以激起任何人怜悯心的小猫小狗做实验，握着周与的手教他看它们痛苦，然后处死它们，这是他们三个人的问题，和他周并没有关系。他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反正周薇不喜欢他，约翰逊和周与都愿意宠着他。他可以交朋友、逛街、看电影、读书、读自己喜欢的专业。
但原来他们没有区别，就像出生前基因扭紧了他们，现在那张相似的脸也在时刻提醒他：
你也会变成这样。
周并觉得好恶心。
被周与俯身抱住的瞬间，周并突然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沉闷地在哥哥怀里哭，浑身颤抖。
负责拥抱的人十分安静，不时拍拍周并的后背替他顺气。几分钟后周并哭累了，声音渐小，耳边传来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语：“亲爱的，你是在撒娇吗？对我？”
闻言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触电一般要挣脱这个怀抱。
“别动，别动。”周与更紧地抱住他，“会受伤。没关系，哭吧，哥哥在这里。”
“放开我。”周与抽噎两下，闷闷地说。
周与动作一顿，终于还是缓缓松开他，蹲在他轮椅前仰头带点谴责地看他：“亲爱的，做人不能这样喜怒无常。”
周并摇头，脸上带着泪痕：“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哪里？”周与抬手抹掉他的眼泪。
“回研究所去。”周并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
周与被他逗笑了：“要跑的是你，要回去的也是你。”
周并摇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周并，结束这一切有更好的方法。”周与平静地看着他，“把毒株给我，你什么都不用管。”
“……我做不到。”周并痛苦地低头，他又想蜷缩起来，但被周与摁住了肩膀，后背紧贴着轮椅的椅背。
无力感差点让他再次落泪：“哥，求你了，别逼我。”
周与松开对弟弟的桎梏，缓缓起身垂头看他，做作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有时候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你想阻止我，就该在遇到采样者的第一时间把毒株的信息告诉他们，可是你没有。”他数着，“进了区你也可以在审查时告诉警卫队，甚至可以告诉他们是我做了这一切，你还是没有。这么多的机会你都错过了。”
他抓住周并后脑散在绷带外的头发往下拽，另一手撑在轮椅上，将自己压向一派弱小可怜的弟弟：“你不给他们，也不给我。亲爱的，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