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尼奥尔平原沿着崎岖公路向北，一年未经维护的道路让旅程充满颠簸，周并好几次晕了车，闭眼恹恹地坐在后座的阿加莎和吉姆之间。
第三大区和第二大区直线距离仅两千公里，每天驱车十小时，慢慢悠悠两天也能开到，可这两千公里的最短路径上有九个变异种聚集点，几乎每两百公里就有一个，这就好比把一条线剪成几段，而每两端的线头要用更多更曲折的线来衔接，耗费的时间要以倍计数。
根据无数探索得来的经验，官方早已制定了这段路程的最佳路线，只需要避开几个明显的红区就能够安全行驶，而不用担心地形、风向对气味的影响。一旦舍弃这条道路，撞上变异种的概率就成倍增加。
而气味被捕捉的麻烦无穷无尽。那些家伙嗅到食物，立刻就会全速倾巢出动，只消半个钟头，最快的几只就会出现在疾速行驶的越野车身后，只要路过聚集点后的十分钟内有变异种出现在后视镜里，哪怕只有几只，也意味着他们的大军就在后头。除非运气足够好，弹药燃油充足，能让车子以七十迈的速度不间断往前开一天一夜，还要遇上顺风的天气，否则下场只有一个。
所以远离红区依旧是行走平原的首要选项，也就只有第三大区出名的问题小队敢深入红区救人，哪怕当时的自然条件足够优越。
现在是第二天的上午九点，他们天刚亮就出发了，正当巴伦准备按以往的习惯绕过眼前那座城市的时候，后座的吉姆突然抬头，指了一条短得多的全新路线，要求巴伦横穿市区。
“这是怎么回事？”阿加莎短短的指甲戳着笔记本的屏幕，“我记得这里原本是有聚集点的。”
吉姆点头肯定了她的说法，回答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迁徙——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行为有节律，我更倾向于它们在进行猎食，这在平原上并不少见。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红区的报告了。”
圣格瓦罗克那个不算，他们至始至终没有深入。
副驾驶上的奥利维亚抬起下巴：“往前开。”
巴伦没有异议，踩下油门，进入面前那座相比起圣格瓦罗克明显保存更好的城市。
“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阿加莎用膝盖撞了撞周并的，好笑地欣赏这突然的触碰带给年轻男人的无措。这个一米八的家伙极力缩小存在感的可怜样子有点滑稽，她常常只在那些受过严重压迫的人身上见过，这并不罕见。不过周并的情况却好于他们太多，令人不禁猜想他这个车队唯一幸存者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周并根据变异爆发前的记忆搜刮出一个地名，他这次学乖了，除了回答阿加莎的问题以外什么都没说。在被迫回忆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脑袋像被凿了个窟窿，那些不久之前还是常识的东西掉了个七七八八。
好在阿加莎没继续追问。小队调试起周并没见过的奇怪设备，他想或许这就是采样者的工具，吉姆电脑上滚过一串计算的绿幕，周并只是看一眼就觉得被颠簸旅程折磨的脑袋晕得更厉害了。等到吉姆指挥巴伦停下七拐八绕的路线停车的时候，他们面前是一个早已干涸的喷泉。
奥利维亚到阿加莎的那侧伸手接过长得像无线电发报器的探测仪，她转身的时候扯出一长根没整理好的电线，绞着一个银白色闪红光的手持型终端，在阿加莎的惊呼中一起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响。
周并没觉得这有什么，这就像实验开始前一次不大不小的准备错误，虽然曾经……经常看到有年轻的研究员挨训，但也只不过是被说上几句。可是他发现周遭安静得不正常，才后知后觉察觉近乎凝固的气氛。
阿加莎递东西的手僵在原地，周并发现她额头上滚了一滴汗。
他有些茫然地顺着整车人的视线望去，捧着仪器的奥利维亚映入他眼帘的瞬间，他被那张骤然扭曲的脸吓得失声——天知道奥利维亚前一秒还笑呵呵地跟阿加莎说着话。周并身体往后剧烈地耸动撞上吉姆，感觉那一瞬间自己好像面对了一个极端有攻击性的野兽，而女人的小臂颤抖着，绷出坚实的肌肉，好像正努力控制着不把手上的东西全数砸个稀烂。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被撞了一下的吉姆，他骂了一声，叫道：“冷静！这个不能砸！”下车跑到奥利维亚身边接过仪器，巴伦也随即下了车，伸手扶住她，阿加莎，一直以来非常张扬的阿加莎此刻像个犯错的小孩，慌张得不知道做什么好，在吉姆反复高呼“药片”的时候摸遍全身掏出了一个药瓶，周并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上面写着一个奇怪的单词。
奥利维亚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额头和手背青筋暴起。阿加莎抖着手把水和药送到她嘴边，奥利维亚吃下才略略平静下来。
巴伦把奥利维亚送上车，她似乎疲惫又痛苦，闭着眼睛眉头蹙得很紧，吉姆在外面检查了一遍仪器，确认无误后把巴伦和阿加莎叫了下去。
“我、我很抱歉，这……”
“我们都知道是意外，但你下次得小心些。”巴伦拍了拍她的肩，看着车内吓懵了的周并，说，“帮忙照顾她一下。”
周并怕得要死，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奥利维亚刚刚的模样真的像极了变异种，那野兽般的低吼和肌肉蕴藏的巨大力量他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
虽然奥利维亚肯定是个人类，但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足够周并为面前的情形表现出足够的生理反应。他的恐惧超过了临界值，脑子里闪过变异种丑陋的脸和那双一模一样的棕眼睛的冷漠凝视，四肢传来剧烈的疼痛。但现在这里只有吉姆，而吉姆显然对笔记本比对他更感兴趣。
“别害怕。”灰发男人站在车外，不耐烦地说，“她只是有点精神问题，不严重，吃过药就会好。”
“现在，看好她，以及，不要来打扰我。”
周并只能可怜巴巴地缩在后座的角落，瞪大眼睛看着占了大部分空间的女人，她的呼吸声非常粗重，甚至盖过了车外吉姆的敲击声。周并不了解什么精神疾病，但这不妨碍他知道好像没有什么疾病是以这种形式表现，而且在急性发作期单靠口服药就能控制的。
这场采集一直持续到十一点，一直处于过度紧张状态的周并被车载广播突然传来的断续广播声吓了一跳，他一下子被拉回现实，茫然地听了几个句子，但内容断断续续。直到最后，他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说：“我们终将战胜病毒，人类不灭。”随后是一阵激昂的掌声，周并想这或许是某场演讲的现场收音，也不再像先前那样紧张。
晚些时候，奥利维亚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着被自己吓了一条的周并，有些虚弱地朝他笑了笑：“我吓到你了？”
周并不敢说话。
“别在意，这是老毛病了，我十六岁的时候发现的。”奥利维亚坐起身，“非典型性的躁狂症，嗯……医生是这么判断的，很难治愈。不过及时服药就能控制住，最多不过是比平常更有攻击性一些而已。”
吉姆挖苦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这可不是‘一些’的程度吧？”
奥利维亚无奈地摇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周并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往角落塞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