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还没有转过身，这抹略带生涩且十分久远的声线，我曾经听过一次，如今也绝对不会再忘记。
正是年少时，玥邪清醇的嗓音。
我居然再一次穿越进了属于别人的记忆，倘若说，曾经能看到过去，是因为我的眼睛是楚芜遮的蚨翼。
那如今呢？
是因为玥邪的眼睛，所以我看到了玥邪的记忆吗？
不，并不是。
因为涂姬出生时的场景，玥邪当时并不在场，那并不属于玥邪的记忆。
难道是涂姬的骨头附在我的身上，她开始渐渐觉醒，记忆也在我这里开始复苏了吗？！
“太子殿下？”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到年少的涂姬身穿一件毫无点缀的雅色素袍，正抱着双膝，蜷坐在阴冷的墙角。
而玥邪，仍旧和上一次在幻境里时看到的一样，小小的年纪散发出来的，是无可抵挡的意气风发。
“我都说过好几次了，别人叫我‘殿下’可以，涂儿不许再叫我‘太子殿下’！”小玥邪单膝跪在涂姬面前，一双碧蓝的凤眸里，干净得绝无一丝杂质，“涂儿要叫我什么？”
小涂姬扁了扁泛白的小嘴。
她清瘦的小脸儿上，还残留着不久前哭过的泪迹，微肿的桃花眼中，也酝酿着满满的胆怯，与一种深不见底的自卑。
“可是殿下……”
涂姬眨眨眼睛，才说了这四个字，就被拢紧了双眉的玥邪喝止了。
“你再这样称呼我，我可就要生气了啊！”玥邪故作生气地鼓起嘴巴，他脑后高高扎起的银色发辫，才到后颈的位置，“我生气了很可怕的，根本哄不好的那种！”
涂姬吓得缩了缩脖子，抠在膝盖上的小手指，指腹都褪了血色。
“阿…阿邪……”
她磕磕巴巴道。
慌张的眼神，根本不敢回视面前几拳之遥的玥邪。
“这才对嘛！快起来，我带你溜出去！”
原本聚在玥邪脸上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展颜笑得两只眼睛，都成了弯弯的月牙。
他欢快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还不忘拉着涂姬的小手，顺势也把涂姬拉了起来。
才站起身来，涂姬就慌慌张张地把自己的手，从玥邪手里抽了出来。
“算了吧，父君若是知道我从这禁室里溜出去了，准保要生气的…父君一生气，娘亲就会遭殃的……”
“就你那个父君，我父王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成天除了夜夜笙歌，还会什么？再这样下去，你们九尾狐族，迟早是要没落的！”
涂姬紧紧地咬住嘴唇，根本不敢直视玥邪的双眸。
“你父君就会欺负你和你娘亲，不过以后有我在，你就不要害怕了！”
玥邪说罢，就两手掐诀。
一道银色的狐影游蹿而出，将禁闭室清冷的两道铁门解开封印，悄无声息地敞开了！
“很简单的，对不对？”玥邪得意地朝涂姬扬起下巴，“快变原身，跟上我哦，落队的话我可是要罚你的！”
玥邪得意洋洋的话声落下。
他便旋身一变，在一团朦朦光雾中，变换成了一只流光皎皎的银色狐狸。
我特意注意了一下，这会儿的玥邪，他是有尾巴的！
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长大成人的玥邪失去了他的狐尾，变成了秃尾巴狐狸？
“快点呀！”
银色的小狐狸，朝愣在原地的涂姬皱了皱耳朵。
又掉过身来，故意背朝涂姬，摇晃着毛茸茸的大狐狸尾巴，在涂姬的身上扫来扫去。
玥邪本是要逗涂姬开心的。
然而，涂姬桃花眼里的层层忧郁，却在看到玥邪的狐狸原型时，更是浓重阴沉了几分。
在玥邪的催促下，她也不敢违抗什么，只好跟着玥邪一起，变出了九尾狐的原形。
兴许这时候的玥邪，并不知道涂姬的这张九尾狐皮，是阿簪用自己的面皮换的，也不知道涂姬她其实是一只九尾狈。
两只银色的白狐，在银月洒下的杳杳霜华中，一前一后紧紧跟随追逐着，跑出了阴冷僻静的禁闭室，再躲避着挑着夜灯穿梭在条条甬路的侍女侍卫，一路跑出了囚笼般高大坚硬的城墙。
幽幽林间。
夜莺啼奏，虫蛐鸣啭。
繁茂的枝叶，沾染着清澈澄莹的颗颗夜露，在两只皎白的银狐如风般窜游过后，纷纷扬扬地荡起一汪汪斑驳的银辉。
我透明的身躯，一路轻飘飘地跟随着他们。
直到在一座洼陷的山谷边缘，停了下来。
玥邪再次变回了人形，涂姬也跟着一起变身。
我放眼一望，这山谷……
分明就是刚才玥邪送给我战神百兽的那座山谷！
脚下的岩石，也是刚刚他抱着我攀爬上的岩石！
“嘘……”
小玥邪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瓣上，对着满脸困惑的涂姬，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朝涂姬招招小手，示意她跟在他身后。
两个小人儿，就这样相互牵拉着彼此，爬上了巨大的岩石。
“你看。”
两颗小脑袋，偷偷地露出岩石。
“哇……”
在这一刻，涂姬那双永远阴霾的桃花眼，真真实实地亮起了一簇明媚的光耀。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目光直勾勾地俯瞰着谷底。
“厉害不厉害？”玥邪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他在一旁侧着脑袋，细细地欣赏着涂姬的侧脸，“听说这些神兽一只一只可厉害了！是天上的神仙在我们的领地，封闭驯化的。”
我也随着他们延伸视线。
和我预料的一样，真的是那些玥邪送给我的战神百兽！
只不过，此时的战神百兽不像如今的它们那般威风凛凛，显然是正处于驯化期的。
山谷下的绿荫，四处点着燃烧的火把，有几名穿着战斗服的神仙，在不分昼夜地呵斥训练着它们。
阵阵的兽吼，荡在山谷间，迂回彻响。
小涂姬一副看得入迷的痴痴模样。
玥邪一边弯着眼睛笑，一边目不转睛地把涂姬的侧脸，努力刻进自己的眸中。
“涂儿，我终于见到你的眼里有了光哦！”
玥邪的一句话，把涂姬消瘦苍白的小脸儿，都给说红了。
“你喜欢吗？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那些厉害威风的神兽？”
在玥邪的追问下，涂姬抿抿嘴唇，终于点了点头。
玥邪见状，一时笑得更是灿烂至极。
他握住拳头，伸出细细的小尾指，对涂姬问道：“那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倘若我能把它们偷过来送给你，那涂儿以后，能不能不要再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