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其来的缄默，让这冰穴里的冷空气骤然翻起，寒气在无形的游走，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我的掌心。
我把挽着父帝的手缩了缩，想要藏在他的袖子底下取暖，可没想到他身上的寒气比我更重，就连手臂内侧的缝隙也都是凉的。
正如他的心一样，是凉的。
虽说是他从未爱过的女人，可偏偏他也容忍了她那么多年。
明知道她来到自己身边的目的从来不简单，明知道她心中对自己有着越积越多的恨意。可他默许了那个女人生下了自己的孩子，默许了这个孩子后来与我朝夕为伴。
虽然记不得九重天上的往事，但之前与吟栀在太华宫初遇时依稀冒出的那些零星记忆里，我从她的只字片语中感受得到，她与我一样是爱着自己父帝的。
我不知道罂娜每次与吟栀提起天帝时，是什么样的情绪与神情，但我确切的明白，吟栀她心中对父帝无恨，要恨，也只是恨了我一人罢了。
纵然父帝与罂娜的关系再难堪，他还是对其手下留情了的。把她那些小动作刻意无视，给足了机会让她自行收手。
可偏偏这个女子已经恨透了他，一旦开始报复，就没打算停下。
恩也给了，惠也施了，怜悯与隐忍也不是没有。可终究这个女人还是选择了背叛，甚至亲手把他扔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可是天帝啊，心胸之广足以包容三界众生的天帝啊。若真是薄情寡性到底，那怎会能让罂娜有开始的那个机会？
他知道她有恨，便让她发泄罢了。毕竟给不了她其他，也不能给她其他。
可惜的是，他自己的包容没有换来等价的理解，反而因此失去了许多珍爱的人与物，他心凉，也心悔。
这悔意若是十分，那五分是给予母妃，悔恨自己答应不会再娶后却违背了诺言，还没有做到守护好她；两分是给予当初同意联姻的决定，可偏偏这个决定他却又不得不做；而最后的三分，他一定是给了罂娜，若是自己没有对她表现得那么决绝，恩惠施与得再过明显一点，或许罂娜也不会反应得那么激烈，甚至要毁掉所有的一切。
世上从来没有后悔的机会，哪怕是神邸，也为此无可奈何。
事情发生了，那便找到缘由，再将错误的一切矫枉过正，那是我们当下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呵，让你们见笑了。没想到孤......竟也有这样的一天。”向来睥睨三界的神帝，此时笑得有些狼狈。
可无人会因此对他评头论足，亦或心生轻蔑。毕竟神也会犯错，何况他是掌握三界大权，一生得下无数次决定的神帝。
“这要换成别人，也不一定能做到万全，父帝，您就不要自责了。您不如且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上，我们也好为您想法子除去这个威胁。”
迎难而上，才是如今的出路。救赎自己与九重天之前，必须要先救赎这三界之主。
天帝眉峰蹙起，轻声道出三个字：“灵犀蛊。”
“您说什么？！”听到这三个字我浑身一颤，就像是忆起难以忘却的噩梦一样。
胡月卿与凤临尘相视一眼，脸上虽是镇定无波，但交换过的眼神里，却难掩一丝诧异。
“这玩意儿好像在哪儿听过，似乎是......魔族的东西？”穷奇一边思索一边抬眸望向其他四凶，想要为此寻得一个答案。
天帝见我们皆是这样的表情，也预料到了我们是知晓这个东西的。遂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日孤本想最后劝诫她一次，不要再继续执迷不悟的错下去，否则孤将不再手软，到时为此付出代价的将不仅是她罂娜一人。谁知她表面答应，反手就给孤下了那个蛊，并且不停地逼问韶兮赠与孤的那节真身下落，并控制那蛊物欲要探究孤的内心识海。孤一时无措，当即只能强行封闭神识，把自己锁在识海内，以此护住你母妃的真身。”
天帝是古神，除非轮到该他羽化的时候，否则谁也杀不了他，哪怕是四大凶兽，也无法毁灭他的真身。
在那种时候他没有思考的时间，只能当机立断把自己当做一个容器，强行锁住自己的神识，来保下母妃的生路。
他早就已经算好了，只要自己不死，那韶兮便不会湮灭。而他的月儿当时已经下落不明，只能仍由命运去安排。
这也是他的一个赌注，赌上所有人的造化，看最后是谁披荆斩棘将其唤醒，再还给九重天一个安宁。
只是我没想到，最终这个使命冥冥之中落在了我们身上，由我与胡月卿他们一起来完成。
这头的我还在沉思，却听到胡月卿淡然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其实灵犀蛊也不是无法破解，夫人也曾中过此蛊，连她都能挣脱母蛊的束缚甚至反噬于母蛊，相信天帝您也一定可以做到。”
天帝闻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慢慢溢出怒色：“她也这么对你了？”
望着天帝询问的目光，我微微摇头：“不是她，但也算是她。这些咱们之后再说，父帝你先按我所说的去做......”
于是我将惊莲教给我的那些东西，大致跟天帝说了一遍。他经历过那么多年岁，站在云端上看遍三界变化，这样的东西不过是沧海一粟中渺小又晦暗的物什，破解之法又岂能难倒他？
当下心神领会，胸有成竹的对我道：“放心，孤知道该如何做了。眼下孤恢复意识后这蛊物也会一同苏醒，她一定能感应蛊物之间的联系，说不定已经在外做好准备，就等着咱们踏出此地，分出最后的输赢。”
确实，若是天帝未死，她便也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可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她也不会想着求饶，只会拿出所有的实力为此拼死一战！
不等天帝开口说出那句话，在场的所有人皆低头拱手，语气坚定的道：“吾等愿为天帝而战，为九重天与三界苍生而战！”
天帝负手而立，眼中不再有之前的失落与迷惘，反而目光炯炯，威仪且强势：“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同出这蚩虚，为了想要守护的一切，迎接此战！”
漓疏抬起头来，柔和的目光变得坚韧如铁：“还请天帝给予吾等一个机会，让吾率领四大凶兽为九重天出一份力！”
四大凶兽皆不言语，只是目光澄澈坦然的直视着那个神帝。
闻言后我倒是微微一惊，毕竟让四大凶兽重出蚩虚，本身便是最大的冒险，父帝许是不会同意的。
身畔的天帝目光微沉，神色严严谨谨，又深不可测：“好，孤信你，你可莫要让孤失望。”
他这是允许了吧？
我们几人皆是愕然，漓疏与四大凶兽倒是心生欢喜。
说罢，天帝便忽然调动神力，将手缓缓移到了胸口之处，然后不出一会儿，只见那节正值韶华的海棠花枝，便被他从心间取了出来。
他走向漓疏，郑重的将这节真身递给了他：“这是韶兮归来的唯一指望，你作为她的兄长，一定会护好她的，对吧？”
漓疏双手接过那节海棠花枝，将其紧紧捂在心口，虔诚又感激的道：“多谢天帝厚爱，漓疏替韶兮感激不尽。吾也定不负您所托，哪怕耗尽暮春之力，也定会将她带回来。”
眼下一切都已妥当，只等着启程出发，面对这最后一战了。
天帝笑着颔首，转身带头往冰穴外走去。漓疏与四大凶兽一一跟随，所路过之处，冰雪纷纷融化。
胡月卿执起我的手，温暖的体温瞬间让我回了神。而他眉目如画，正笑着对我道：“等此战平息，我们便一同回去看清儿。”
我也舒眉展笑，点着头应道：“好，我确实也想他了。”
凤临尘拍了拍胡月卿的肩膀，催促着我们：“赶紧走吧，还让天帝等着咱们不成？”
三人相视一笑，并肩走出冰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