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想想，或许是鹿瑶急着回去交差，所以已经走远了吧。
我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走出正厅把凤临尘给我捎来的画像拿进屋里放好，便抱着无名琴，带上惊莲的小木人原身，缓缓登上了院子里的赏月台。
今日是墨寒府上那些宾客的归去之日，他正忙着给远客们设宴饯别，所以一整日也没来揽月居看我。本还为下午无人陪我解闷儿而发愁，好在凤临尘给我送来了这把琴，倒是终于给我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乐子。
苍穹万丈，无风无云。我独坐高台之上，焚一炉香，沏一盏茶，双手置于弦上，闭眼随心抚琴。
曲声若游云浮梦，清风弄松，让我心驰神往，灵魂宛若穿梭于天地万物之间，好不悠哉畅快。
院子里的小侍女们也被琴声吸引，纷纷探着头来仰望高台之上，刚开始还议论纷纷，后来皆闭目侧耳，专心倾听这天籁之音。
“一个个的都在这儿杵着做什么，不用干活了吗！”柳玉璃从她的房内走出，见到小侍女们都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听琴，便柳眉一蹙，冷声训斥。
小侍女们都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你推我搡的跑了个没影儿。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院子里倒是很突兀。我被惊扰了兴致，蓦然停下了拨弦的手，缓缓睁开了眼。
目光扫至高台之下，正好撞上了柳玉璃的目光，她静静的与我四目相对，眼神幽深而冰冷。
“哼。”见我与她对视许久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她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回了房里。
这些日子她明明对我很恭敬，已经许久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了。虽猜不透这厢又是为何，但我心里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她这人也有些意思。
我拿起被我摆在一旁“听琴”的惊莲，撑着下巴对他说到：“你说到底什么样的人，听了这等心如飞絮的琴声，心情还能这般暴躁？我看啊，是那些明明自己动了凡心还不自知，心有嗔念却一叶障目的人吧。”
可惜木人不会说话，只有我自问自答。
“不过也罢，我也是个俗世中的痴人，自己都不能真的做到游心太玄，又凭什么来嘲笑他人呢？”
轻笑一声，将木人放回了身旁的位置，端起茶盏来，给我和他的面前都倒上一杯热茶。
茶烟袅袅而升，我握着杯子轻抿一口，随后对我的知音微微一笑，复而继续抚琴。
不知不觉日落月升，斗转星移。
许是我一直抚琴未曾停歇，柳玉璃只是让小侍女们默默给我把晚膳端到了赏月台上，然后便又各自归位了。
这都天黑了墨寒也还没来看我，饭后我有些犯困，便在桌上枕着胳膊趴了一下，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中我游荡在云巅之上，不知身处何方。蓦然转身，却发现身后豁然一片幽寂的紫竹林。
四周薄雾霭霭，隐隐有金光从林中透出，恰好洒在错落的竹枝上，在地面投射出一片斑驳竹影。
我逆光而行，朝着竹林深处走去。只觉林静而无飞鸟，越往前走，光照越强，随之似有木鱼之声响起，伴随低声呢喃般的诵经声，缓缓传入我的耳朵。
我脚下微微一顿，心想着莫不是自己弹琴弹出心障了不成？怎么做个梦，还身临寺庙佛境了呢？
我自嘲的微微摇头，准备掉头离开。但忽然一声痛苦的呐喊蓦然从不远处传来，瞬间就让我再次停住了脚步！
这声音清冽如山涧飞泉，却蕴含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像是积压了许久，不堪折磨终于倾泻而发！
我的心猛然间被揪起，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牙关打颤了许久，才抬起脚来向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疯狂奔去！
我根本顾不上脚下的路，好几次险些被乱石绊倒，锋利的竹叶从我脸侧划过，留下一道道血痕我却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
呼吸越来越凌乱，心脏跳得越来越猖狂！等我终于跑出竹林之时，却发现面前有一道无形的气墙阻止了我的前进，让我无法再朝前靠近哪怕半步，只能被锁在竹林边，双手趴在气墙上喘着大气往外看。
那是一方仙气缭绕的莲池，此时浓雾缥缈的浮动于水面之上，一朵朵灿若朝阳的金莲，正盛开于平静不起涟漪的水面。莲上流光溢彩，偶尔折射出一道道七彩的佛光，仿佛四周的万千流霞，都远远不及这几寸灵光。
而莲池中间有一朵巨大的金莲，花开九层辦，金色蕊心平坦如鼓面，上头正盘膝而坐一道白色的身影，他半身侵入池中，被圣洁的池水浸泡出阵阵黑气。
这一刻我的整颗心都麻木了一般，几近感觉不到它还在跳动。我用目光描摹着他的如画眉眼，眼中是对他无尽的眷恋。
他紧闭着风华无双的眼，如瀑的黑发已经浸湿并贴在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池水，正顺着他的额角滑至脖颈，最后又融化在他的白衣之上。在他紧蹙的眉宇之间，似有山巅皑雪，而那揉不开的痛苦神情，正让我的心为之一点一点的碎裂。
“雨虽宽，却不润无垠之草；佛虽广，却不渡无缘之人。心有嗔念，则万物皆魔；心无尘往，则无悲无喜。”
不知从何传来的浩渺佛音，像是能点化万物于一瞬，却唯独拂不去那白衣之人的痛苦，以及他身上不断散发的黑色浊气。
“斩断尘缘便是斩断执念，若是执念未断，那汝在此受到的痛苦便会日益剧增。幽取神君，前尘爱恨早该放下，心中无尘，便能就此解脱。”
说罢那浩渺之音便不再响起，而金莲上的人纹丝不动，依旧被满身痛苦束缚，却极力咬紧牙关，死活不吭一声。
我曾记得有人跟我说过，这净化魔气就犹如抽筋换骨般痛苦，而他究竟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楚，我远远不敢揣测。
此刻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一点点凌迟着我的心脏，我痛得直不起身，双腿跪在地上，直到再也承受不住这痛苦，便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你看她，终于算是停下来了。还当这儿是她幽取神府呢，抚了一天的琴也不觉得闹人。”
“就是，起初还觉得挺好听的，但一连听了一天，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我似乎听到有人在悄声说话，声音来自下方，并且不远，恰是这声音将我的意识唤了回来。
我想听听看她们在说什么，便保持趴着的姿势，继续闭着眼不动。
“没办法，谁让她是咱们神君的姘头，有神君宠着她，我们哪儿敢得罪啊。”
“啊？难道她真的和咱们神君......？”
“嘘！你没看到吗，她的肚子都大了！”
听到这我再也听不下去，趴着微微一拂手臂，假装睡梦间无意把桌上的茶盏给扫落在地。
瓷器碎裂的声音很清脆，立即打断了底下嚼舌根的话音。
“她要醒了，快走。”
过了一会儿我缓缓直起身，只见下面的人已经走了。连碎掉的茶壶，也不再见一丝茶烟。
揉了揉枕麻了的手臂，不禁苦笑一声：“呵，果然是抚琴抚出心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