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谁又能猜到, 血渊禁地竟是最接近世人口中天界的地方。

  正因如此,才会有这般多大妖选择在此隐世,以躲避雷劫。

  而这片棎木林则是隔开两个世界的屏障, 屏障外的大妖们穿不过这片棎木林,“天界”生灵亦受琉璃界中法则束缚,不得来此。

  如今,世人口中的天界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走向消亡。

  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现状。

  随着天地灵气的枯竭,神族不得不牺牲自己, 利用棎木来吸收自身神力滋养大地, 以维系这个世界近万年的运转。

  苍梧则在极力探索另一条路。

  ——抢占琉璃界。

  讽刺吗?十万年前, 玄羲因创下这方世界而被投入无尽轮回, 十万年后, 这方小小的琉璃界竟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可是, 想活着, 又有何错?

  .

  颜嫣与谢砚之赶到锦羿所说之处, 已是半盏茶工夫后的事。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那片树林尤为奇特, 外观似榕树, 生有无数气根, 可那叶片又与银杏相似,且两面皆生有半寸长的尖刺。

  看到这里, 颜嫣心中明了。

  这一大片果真是棎木。

  她下意识仰头,想看谢砚之是何反应。

  谢砚之却不知怎得了。

  面色看上去显得格外苍白, 似还有丝丝缕缕魔气在往外冒, 颜嫣心中骇然,心道:他这是怎么了?

  同时间, 青冥也看出了他的异样。

  连忙传音问道:“君上, 您可是又要压制不住那些四处乱窜的魔息了?”

  谢砚之与魔骨融合至今, 已半年有余。纵是如此,仍未能彻底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息,来到血渊禁地后更甚,时不时冒出头来干扰他。

  有好几次,青冥甚至都能看见那些失控的魔息一缕缕自他体内渗出。

  可前些日子他明显还能控制得住,从未有哪一次,似这次般严重。

  青冥想,许是此处杀戮太重所致。

  莫说刚与魔骨融合不久的谢砚之,连他都有些受干扰。

  念及此,青冥不禁发起了愁。

  也不知可会对君上造成多大的影响,上一次他被百里烬植入魔神之心时花了整整十年方才恢复神智,这次,又需花上多长时间才能彻底调理好?

  谢砚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已然抽不心神来回复青冥。

  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尤为不适,仿佛浑身血液皆已沸腾,有股难以言说的亢奋。

  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并不算陌生。

  他若不曾融合魔骨,倒能扛得住,可现如今这状态,当真难说。

  谢砚之强行压制住心中的燥意,正欲带颜嫣离开。

  下一刻,位于正前方的那片棎木林从中间裂开,生生给他让出一条路。

  显然,是在明目张胆地邀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皆是一愣。

  待颜嫣看清道路尽头,那棵棎木上所挂着的尸体的相貌时,表情不受控制地僵了僵,即刻扭头去看谢砚之。

  谢砚之亦是满目惊愕,瞳孔骤缩,那具尸体不是别人,而是鸿原……

  与此同时,谢砚之脑海中骤然响起一把并不算陌生的嗓音。

  “你师尊是那场浩劫中第一个主动献祭自己的神族。”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谢砚之便已知晓此人的身份。

  他即刻敛回心神,叮嘱青冥照顾好颜嫣,尾音才落,于顷刻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情此景,看得颜嫣颇有些迷茫。

  若没认错,方才那个被挂在树上的,分明就是她在回溯镜中见过的鸿原。

  鸿原既是先天之神,又怎会这般被人挂在棎木上?搞不清状况的颜嫣连忙去问青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青冥亦是满头雾水,表情颇有些纠结:“啊这……我也不知道啊……”

  “当年君上被鸿原上神亲手打入无尽轮回,我便也找了个法子跟来琉璃界,却不想那苍梧小儿竟这般诡诈,设计将我与魔骨一同封印在蚀骨深渊中。”

  “我可不似君上那般神魂不灭,若不是你及时掉进蚀骨深渊,将我带了出去,我怕是真得交代在那儿。”

  “也正因如此,再往后天界又发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

  ……

  二人说话间,谢砚之已然抵达苍梧所在的那座神殿。

  曾经宏伟壮观的宫宇尽数倒塌,纵是有玄羲的记忆,谢砚之仍花了许久,方才将它与记忆中的模样对上。

  这片废墟中唯一的生机,是那不断向外蔓延舒展开气根的棎木。

  蓝衣仙人孤独地坐在被藤蔓缠绕吞没的神座上,与谢砚之遥遥对望。

  “十万年了,我们又见面了,玄羲。”

  许是太久没用这副身躯来与活人说话,他嗓音微微有些哑。

  谢砚之没接话,只冷眼望着他。

  他好似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亢奋之中,仍在自说自话。

  “十余万年前,我自琉璃界中飞升来到神界,成为这世间第一个仙,何其风光。”

  “可紧接着,那些顺应天命而生的正神却告诉我,我本不该生于这方天地,我的存在乃是逆天命而为。”

  “我自是不服,凭什么他们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我,抛情弃爱修得仙身,却还要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说我是会破坏世间秩序的祸胎?”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命而行之。”

  “我既能逆了这天,又岂会怕他们?直至,我知晓琉璃界因何而存在……”

  说到此处,他竟又大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里并无半点温度。

  “原来我不过是你为复活一个女人而衍生出的附加物。不,乃至整个琉璃界,都不过是你用以消遣的产物!”

  “那我们这群为求大道而舍弃一切的修士又算是什么?是你圈养的宠物?还是你用以讨女人欢心的玩物?”

  “你们这群无所不能的神,当真傲慢得令人胆颤。”

  苍梧仍在喋喋不休地说道。

  再往后所发生的事,谢砚之早已在百里烬为他换上魔神之心时便已从玄羲的记忆中读取。

  苍梧将琉璃界的存在公之于世。

  彼时,已然修成魔神之躯的玄羲神智早已被魔息所侵蚀,陨于众神的围杀之下,神魂永堕轮回。

  再往后,便是玄羲所不知的。

  琉璃界中生灵众多,纵是主宰这世间秩序的神族亦不敢将它轻易毁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有修士自琉璃界中飞升。

  那些飞升去神界的修士如苍梧那般自称为仙,个个长生不老神通广大,偏生又不似天生神族那般无欲无求,以维护世间秩序为己任。

  他们既有人族的聪慧诡诈,又有神族的通天神力,万物苍生的秩序皆因仙族的诞生,而全然被打乱。

  神族的覆灭与域外六界的毁灭,皆因他们而起。如今,苍梧却要将这项罪名扣在玄羲头上。

  他一字一句锥心入骨。

  “真正不该存于世的,分明是你!”

  “你本就是个不神不魔的怪物!你的存在只是为了屠戮无辜!你那堪称逆天的力量除却毁灭与不断催生邪念,还能做什么?”

  “你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纵然转世百余次又如何?还不是世世都重复着同样的命运?所憎之人欲夺你那与生俱来的力量,所爱之人皆因你而亡。”

  “若不是你,鸿原又何至于落得个以身殉道的下场?”

  “若不是你,神族又怎会覆灭?域外六界又何至于生灵涂炭?”

  “玄羲,你还不明白吗?”

  “你的存在即为错!”

  “你为复活一个女人而创造琉璃界,更是错上加错!”

  听着他的慷慨陈词,谢砚之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是觉得他聒噪又可笑,忍不住打断道。

  “为何你们每个人见了我都要自说自话?”

  “玄羲是玄羲,我是我。”

  “莫要再弄混了。”

  “可即便我与他算不得是同一人,我亦知晓,他当年所行之事既是为了一个女人,但又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个女人。”

  “倘若真如鸿原当年所说,万物皆有造化不该加以干预,那么,到最后他又为何要以身殉道?”

  “倘若神族能学会变通,能早些出手干预,域外六界又何至于落得这番田地?”

  “你既身而为第一个飞升的修士,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与其在这里巧言令色混淆视听,倒不如敞开来说,将我引来此处所为何事?”

  苍梧不答反问:“你既不肯承认自己是他,那又因何而来?”

  “我因他而诞生于这方天地,亦是因他而得以与阿颜相遇,自得替他还了这笔债。”

  “再者……”

  说到此处,他深深望了苍梧一眼:“是来斩断这生生世世都不得善终的宿命。”

  谢砚之剑指苍穹,随着他尾音的落下,个上古神殿都在剧烈震荡,且在以极快的速度寸寸龟裂。

  须臾间,一切俱已消失在眼前。

  果真是幻境。

  只是谢砚之一时想不明白,苍梧费尽心思弄场幻境是要做甚?

  莫非又是故意将他引开,想对阿颜下手?谢砚之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幻境外,颜嫣仍在与青冥胡侃。

  “说来,你与谢砚之,哦不,玄羲究竟是何关系呀?”

  青冥回想往昔,满脸骄傲。

  “老子啊,当年可是那条托着他四处征战的苍龙。”

  “苍龙你听过没?”

  “咱可是天之四灵之一啊!”

  听闻此话的颜嫣:???

  这未必很值得骄傲?是他踩你,又不是你踩他。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坐骑。”

  青冥闻之怒而暴起:“说什么呢你!这么难听!”

  颜嫣被他吵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拧着眉头掏了掏耳朵:“你真该和锦羿去比比谁的嗓门更大。”

  锦羿才不想和青冥这么个没脸没皮的老妖怪去比,正欲张嘴反驳。

  却不料颜嫣话锋陡然一转,很是认真地道:“说来,你真觉得转世百余次的谢砚之与玄羲仍能算作是同一人?”

  在刚得知玄羲与女婀的故事之初,颜嫣的确觉得自己对谢砚之有所亏欠。

  可转念一想,她所亏欠的从来就是玄羲,而非谢砚之,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能算作是同一人。

  人与人之所以生而不同,是因他们所处的环境不同,所经历的事件不同,各中种种生出不同的人与人生。

  世间甚至都找不出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更遑是人?既如此,转世百余次的谢砚之又怎能算作是玄羲?

  她颇有些感慨地道。

  “你这般做,无异于是在强行抹去谢砚之的存在,这于他而言真的公平吗?”

  倒也不是颜嫣突然就心疼起了谢砚之,只是她如今的处境与谢砚之还真有那么些异曲同工之妙,她难免会多想。

  青冥可从未想过这么多。

  “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魂魄啊,魂魄既相同,又怎算不得是同一人呢?”

  当然是不同的。

  就好比她,哪怕有前世的记忆。

  甚至连名字都与前世一模一样,可若所有人都要抹去哀牢山颜嫣的存在,让她彻底变回凡女颜嫣,她定然是不愿的。

  颜嫣正欲回话,话音仍在喉间打着转,谢砚之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那你呢?你可曾怨我把你与上一世混为一谈?”说这话时,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视着颜嫣,生怕会错过她脸上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颜嫣笑笑:“不曾,我这叫前世栽树后世乘凉,显然是来享清福的”

  “况且,那些记忆从未远去,我仍能感同身受。”

  其中自也包括那刻骨铭心的恨与爱。唯一不同的是,她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去爱一个人。

  于如今的她而言,谢砚之更像一把趁手的利刃,能为她扫平不平之路,能送她上青云,能助她扶摇直上九万里。

  谢砚之又怎会知晓这些?

  不,他纵是知晓了又当何如?

  仍会配合着她演完这一场又一场的戏,直至她厌倦为止。

  谢砚之却目光怔怔,半晌没接话。

  许久,终于弯了弯唇角,紧紧握住她的手。

  颜嫣不知谢砚之此刻究竟做何感想,总之,事关岚翎的安危,她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先前有太多的意外与顾忌,她拿捏不准该不该与谢砚之说实话。而今,苍梧既已现身,她倒不如趁此机会问问。

  当即拿出那块玉珏给谢砚之看。

  “我之所以会来血渊禁地,是因有人用岚翎的旧物故意将我引来此处。”

  语罢,她抬头迎上谢砚之的目光,破有几分急切:“你说,岚翎会不会在苍梧手上?有无可能是他抓了岚翎,想以此来威胁我?”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还不忘加上一句:“再借此事来拿捏你?”

  谢砚之拧眉思索半晌,终还是决定与颜嫣说实话:“在知晓你与锦羿婚约的那日,我便已遣人去找岚翎了。”

  确切来讲,是遣人找岚翎,以逼迫他退掉颜嫣与锦羿的婚约。

  “连我都找不到岚翎,苍梧大抵是不会有这个能耐将他寻出来。”

  “许是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块玉诀,便将计就计,将你我引来此地。”

  听闻此话,颜嫣愈发迷茫了。

  “ 他折腾出这么多事,究竟有何目的。”

  谢砚之缓缓摇头:“许是想通过这环境来摸清我的底细,包括修为,包括对某些事的态度。总之,绝不可放松警惕。”

  “还有岚翎,我仍未放弃寻找,既无半点消息,便也正说明他如今很安全。”

  有了谢砚之这句话,颜嫣才终于放下心来。旋即,又闻谢砚之道。

  “接下来,我们可以去找那些隐世的大妖,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可现下已然不早了,先回去歇息罢,待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发。”

  颜嫣当即应下:“好。”

  .

  夜色渐深,飞舟在血海上晃晃悠悠地飘荡着。不知从何时开始,整片血海都笼在一层浓雾之中。

  ——那是浮出海面的蜃妖在吞吐迷雾。

  蜃乃是一种食人魂魄的妖,杀人于无形,传闻中修行万年的大妖有偷天换日之神通。现如今潜伏在这附近的蜃妖虽只有数千年修为,却也足矣扰乱颜嫣这等根基不稳的小妖神志。

  这一夜,颜嫣睡得极不安稳。

  时而梦见死去多年的谢诀。

  时而又梦见自己一次又一次坠入蚀骨深渊,被摔得粉身碎骨。

  梦境叠着梦境,到最后,她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现实,还是仍身处梦境之中。

  当她对所有梦都已麻木之时,又有变故突生。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倏地变成了血渊禁地。

  霎时间,天为红,地为红,那一抹抹刺目的红犹如煮沸的血浆般被人自地平线泼洒向天空……

  这熟悉的一幕幕,仿佛又回到了初来血渊禁地的那日。

  数不尽的妖魔集结成一团,几乎要遮蔽这天日。

  锦羿躲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来了!来了!它们来了!咱们还需再跑快些!”

  颜嫣心中既疑惑又迷惘。

  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然而,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她掌心涌出的藤蔓如游蛇般绞缠住不断袭来的妖魔大军。

  藤蔓之上结出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花苞,如破茧的蝶般舒展开每一片花瓣,挥舞着獠牙啃食着妖魔的脑袋。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咬声此起彼伏响起。

  颜嫣像个旁观者般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心中再也掀不起半丝波澜,只余麻木。

  可下一刻,充斥在她视野里的那颗妖魔头颅变成了锦羿。

  他被那些食人花啃食得血肉模糊,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阿颜,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鲜血便已似泉涌般喷洒而出,染红颜嫣的视线。

  再往后,便是一片趋近于死的寂。

  颜嫣大口大口喘着气,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嘴里不停喊着:“锦羿!锦羿!”

  晚风拂进窗,掀开垂落在地的床幔,月光透了进来。

  发了足有十息愣的颜嫣就着这银白月光,两眼发直地盯视着自己掌心。

  那里很干净,不曾沾染半滴鲜血

  所以,果真只是一场噩梦?

  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心慌。

  更为奇怪的是,她枕边竟空无一人,本该十二时辰都黏在她身边转个不停的谢砚之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使得颜嫣愈发感到不安。

  已然瞌睡全无的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起床去看看锦羿。否则,她这一整夜怕是都不得心安。

  然而,自她推开房门的那刻起,便已察觉到外面的氛围颇有些古怪。

  平日里暗涛汹涌的血海之上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无。打破死寂的,是“噗”地一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海水之中。

  听这动静,想来至少是个八斤以上的重物。颜嫣即刻循声而去。

  漂浮在血海之上的迷雾恰也彻底被风吹散。

  呈现在颜嫣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清晰,清晰到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用微颤的嗓音吼道:“谢砚之!你在做什么?”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谢砚之猛地一回头,满目惊愕地对上她的目光。

  握在他手中的断剑无念仍在淌血,血迹蜿蜒,与甲板上那滩刺眼的红连成触目惊心的大一片。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往下坠,一滴接一滴,砸在甲板上那具已然僵硬的无头男尸上。

  颜嫣认得那身衣服,更是认得这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肉身。

  他分明就是锦羿!

  谢砚之久久未应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翻涌在其眼眸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时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流淌,许是过去了十息,又或许是过去了整整半盏茶的工夫,他始终未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时光回溯到半个时辰前,这艘飞舟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砚之与青冥正在房中商议要事,本该熟睡的颜嫣骤然从床上爬起,来到甲板上,直勾勾盯视着正在吹风的锦羿。

  颜嫣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吓得锦羿险些滚进血海之中,他却破天荒地没扯着喉咙嚷嚷,反倒捂着胸口,有些许扭捏地望着颜嫣。

  “你说,到底还需多久才能见到他?其实也不能说,我想他了罢。”

  “就,哎呀……他虽不靠谱,可好歹也是我爹,我想见他,也不是不行,你说对不对?”

  颜嫣没接话,只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他。换做往日,锦羿定然能发现颜嫣的异常,可现下,他满脑子都是自家那王八蛋爹。

  “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该不会又有新儿子了吧?那小爷我岂不是有弟弟了?不,也可可能是妹妹。完了,那他定然是愈发不想回哀牢山了。”

  “嗳,阿颜,你这是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很奇怪啊,怎得都不说话呢?”

  最后一个字才打喉间溢出,锦羿瞳孔倏地放大。鲜血似泉涌般喷薄而出,染红他的视线。他嗫喏半晌,却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

  “阿颜,你……”

  明月高悬于天际,冷冷注视着一切,那浮出海面吞吐迷雾的蜃妖则早已潜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迹。

  待谢砚之发现异样,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一切俱已有了定数,早已无力回天。

  谢砚之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替颜嫣收拾干净,顺带割去锦羿那颗被藤蔓啃食得血肉模糊的脑袋,偏生还这般巧地被她撞见了。

  这叫他该如何去与她解释?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死一般的寂要延续到地老天荒时。

  有脚步声自颜嫣身后响起。

  “哒哒哒……”

  “哒哒哒……”

  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本该离开血渊禁地的池川自暗处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唯独嗓音格外清冽:“阿颜,你没猜错,是他砍去了锦羿的头颅。”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又或者说,一个称不上是事实的事实。

  偏生,谢砚之还无从辩驳。只能冷眼看着他将杀锦羿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说到此处,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我早便与你说过,要远离他。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他身上魔息已然不受控制,这仅仅只是开始。”

  对,正如池川白所说。

  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一场场未有穷期的梦连接着蜃妖编织出的幻境,颜嫣以为的最后一场“梦”分明就是现实中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有蜃妖在一旁干扰,她无从分辨。

  正如绝大多数人所做的梦那般。

  刚醒来时记忆最深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被遗忘。

  倘若现在去问颜嫣,她梦见了什么,她定然回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殊不知,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而这,便是池川白此行的目的。

  ——离间谢砚之与颜嫣,以最快的速度将谢砚之这一世的结局推向死亡。

  他偏生就要谢砚之有口难言。

  人不是他杀得又如何?他敢与颜嫣说实话吗?

  一旦让她知道真相,那么,她此生都将活在误杀锦羿的阴影之下。

  他既这般爱护颜嫣,又怎舍得见她伤心?倒不如替她顶了这桩罪。

  事已至此,谢砚之又怎会不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从颜嫣被掳走恢复记忆的那刻起,池川白与远在神界的苍梧便已开始收网。

  不,或许从他一剑劈开蚀骨深渊,与魔骨相融合的那刻起,颜嫣便已被盯上。此后,池川白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有所图谋。

  第一次现身出现在哀牢山上时,是为了拖住他,以方便叫柳南歌掳走颜嫣,好开启她的前世记忆。

  第二次,也就是今日傍晚,他突然出现,成功在颜嫣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池川白分明是要坐实锦羿是被他所杀,以此来离间他与颜嫣。

  连带白日那场上古神界的幻境,也是苍梧联手池川白在做戏给颜嫣看。

  除却摸清他的虚实,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让颜嫣发觉他身上魔息已然失控。

  如此一来,原本没有理由去杀锦羿的他便多了个杀锦羿的由头。

  偏生他还无从辩解。

  人是颜嫣杀的,头是他砍的,当真是场天衣无缝的局。

  谢砚之已然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颜嫣,则像是仍未接受锦羿已死这一现实。

  她连眼泪都不曾流一滴。

  仍两眼发直地盯着锦羿的残躯。

  “这一定还是在梦里。对,一定还在做梦,锦羿他好端端的,怎突然就成了具无头男尸呢?”

  语罢,她又定定望向谢砚之:“还有你。你怎么可能会杀他?你明明不敢的呀。”

  谢砚之垂着眼帘,始终未接话。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

  既要对颜嫣杀锦羿之事守口如瓶,又要洗脱清自己的罪名,谈何容易?

  而颜嫣的情绪已然在濒临崩溃的边沿徘徊,她嗓音骤然拔高,几乎是用吼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锦羿到底是不是你杀的!若不是你杀的,他又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眼看她就要红着眼冲至谢砚之面前,池川白骤然扣住她手腕。

  “阿颜,莫要靠近他,我带你走。”

  尾音才落,池川白便感受到一股子彻骨的寒意,谢砚之正死死盯着他扣住颜嫣腕骨的右手:“你再敢碰他试试?”

  有何不敢试?池川白缓缓勾起唇角,近乎挑衅地盯视着谢砚之。

  他笃信,谢砚之不敢当着颜嫣的面动他。

  然而,下一刻,有风自海面掠来。

  池川白忽觉肩上一轻,痛意尚未来得及传递,他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右臂。

  “呲……”

  血色喷溅,涌向天空,染红他半边身。

  他扣在颜嫣腕骨上的右臂也因失去支撑而骤然落地,发出重重一声砰!

  已然被鲜血染红半边脸的颜嫣动作极缓极慢地扭过头,看着那截断臂。

  如遭雷击般地立于原地,许是愣了三息,又许是愣了十息。

  隔了很久很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砚之!!!”

  此刻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替池川白将其接回,小白是剑修,怎可失去右臂?

  尚未来得及触及,那截断臂已然被谢砚之虚空一捏,搅做肉泥。

  不知何时逼近的他,轻轻擦去糊在颜嫣脸上的血迹,有丝丝缕缕魔息自他身上溢出。

  目光是温柔的,嗓音是冷的。

  “我说过,他与苍梧相勾结。”

  作者有话说:

  别忘了锦羿原形是凤凰来着,总之,会回来的,嫣妹也不会活在自责之中~

  存稿的时候结局走向想了不下五个方案,所以卡了整整一个月_(:з」∠)_昨天又和基友讨论了一天,还是决定用最刺激的版本。

  但是!请相信我,he,一定是he

  以及,收尾阶段更新不太稳定,但会努力在六月完结的!